第1章

我是雀妖，我們的夫君都是從土地的鳳凰窩裏掏的。

趁著鳳凰窩的蛋，還沒有孵化出來之前，我們需要把鳳凰蛋弄到手，然後自己孵化，從此過上有鳳凰夫君保護的生活。

可我不想掏鳳凰蛋，隻想老老實實種地。

【1】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會種田的鳥兒呢，就會有吃不完的糧。

我叫彩衣，是一隻有兩百年道行的雀妖。因為挑食，所以自學了種地技能，從此衣食無憂，過上了自給自足的快樂生活。

今天也是辛勤勞作的一天！

我站在田埂上，身後是夕陽半落，如錦似緞的漫天紅霞，眼前是一望無際，長勢喜人的碧色波浪。

一想到再過幾個月，綠浪翻金浪，晶瑩剔透的稻米堆滿了整個糧倉，我心裏就油然生出一股驕傲滿足感。

暖乎乎的，就像冬日裏的陽光。

“切！土包子。”

一隻黃鶯從我頭頂飛過，不屑的瞥了我一眼。

她叫初蕊，是我們這一片長得最好看的鳥兒，還擁有一把唱歌如天籟的好嗓子。

雖然論資曆和輩分，她得喚我一聲姐姐。

但初蕊被人追捧慣了，心嬌氣傲，一向瞧不起成天在地裏打滾的我。每次碰到，都要嫌棄我幾句。

不過我是隻大度的鳥，才不跟她這種小孩子計較。

最近族裏發生了一件大事，鳳凰渡劫時被天雷啪一聲劈下，從天上不知道掉到了哪個山旮旯。

上頭發了懸賞，誰能找到失蹤的鳳凰，就能隨意向族裏提一個條件。哪怕是想當族長的娘，那也是包答應的。

有了長老們的承諾，族人們完全坐不住了。

我都不知道我一天能看到多少隻鳥從我頭頂飛過。

可是鳳凰渡劫之地遠在天邊的承霞山，怎麼可能會掉到我們這個偏僻山頭。

大家還是太容易被誘惑，衝動做苦力了。

我舒展了下筋骨，準備回家做飯。

該說不說，人族的很多東西還是很值得借鑒的。煮熟的白米飯別有一番風味，可惜除了我沒妖喜歡吃。

“彩衣，你又煮凡人的飯了。”

一隻麻雀落在了我家院子裏的果樹上，不認同地歪了歪頭。

“我聽說吃這個不好，會有那什麼雜質，很影響修煉！”

“他們自己的修士都不吃這個，專門煉製辟穀丹辟穀。你怎麼就不長教訓還天天煮呢？”

不等我回話，又一隻燕子從遠處飛了過來，稚嫩地嗓音吵著：“快別忙著吃了，我聽說初蕊撿了隻鳳凰回來，大家都去看了，咱們也趕緊過去吧！”

“啊？那鳳凰還真落在我們山上了啊。她怎麼這麼好運氣！”

小麻雀撲棱著翅膀飛下來，搖身一變成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抓住我遞柴火的胳膊：“彩衣，走！咱們也去瞧瞧！”

燕子還沒學會化形，激動地飛在前方帶路：“快跟我走！就在小青山南麵溝裏的溪水邊！”

“等等！等等！我把柴火塞進灶裏，不然一會掉出來要把我家點著了！”

我手忙腳亂地把裸露在外麵的木柴填進灶。

【2】

路上我們遇到了很多結伴南飛的鳥雀。

初蕊撿到鳳凰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小青山，甚至驚動了其他山頭的妖。

這場景就跟我小時候聽過的白鳥朝鳳一樣。

還沒靠近目的地，就遠遠地聽見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鳳凰住在仙山上，平日裏我們根本見不到。

妖和人一樣，也是有等級之分的。血脈越純越珍貴，地位就越高，所享受的資源待遇也越好。

小青山裏的鳥都很普通，能修煉化形的更是屈指可數，絕大多都隻是開了靈智，有了些懵懂的人族思維。

初蕊被眾鳥捧在中央，麵對大家的吹捧，她一邊謙虛地說自己不奢望向族裏提什麼要求，隻希望鳳凰平安無事，一邊得意地享受著周圍羨慕的眼光，眉眼間充盈著壓不下的喜悅。

“白英婆婆還沒到嗎？”初蕊跺著小碎步，在昏迷的鳳凰周邊張望。

“殿下一直昏迷不醒，我實在是太擔心了。”

於是眾鳥的注意力重新凝聚在地上的紅色鳳凰身上，默契地閉上了嘴，不敢再大聲吵吵。

小麻雀抬起翅膀遮在麵前跟我說悄悄話：“彩衣，你猜她會許什麼願？我覺得她可能不會繼續留在咱們小青山了。”

“隨便吧。”

鳳凰也見過了，這裏又沒我什麼事，我揮動翅膀：“我要回家吃飯了。你們倆走不走？”

麻雀和燕子想留下來看熱鬧，我隻好一鳥先飛。

乍然有鳥離開，初蕊驚訝地抬頭望天上看，待看清楚我的模樣，心中更加鄙夷。

土包子。

白瞎了那些修為。

天賦再好，沒有上進心，也隻能在這山裏窩囊一輩子。

米飯的香味隨著熱氣騰騰上升，我揭開鍋蓋，食物的濃鬱氣息撲麵而來，勾得我肚子咕咕叫了一聲。

我拿出自己鑿空的木樁飯盆，把米飯盛了出來，又在院子裏揪了一把菜葉，倒油下鍋小火翻炒。

菜種子是我用山上的蘑菇找凡人換的，嬸子特別熱情，跟我說了好多種菜的竅門，我隻試了一次就成功了。

家裏就我一隻鳥，盛好了飯菜，我就一個人端著碗坐在院子裏的石頭上吃飯。

天上星光閃爍，草叢裏的蟲鳴今夜格外活躍。

大家都忙著去看鳳凰，沒有心思逮蟲子了。

就連我隔壁老樹上沒開智的小鳥，今天也沒有按時歸巢。

鳳凰是我們鳥族裏最厲害最神秘的存在，我從前也是心之所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見見它。

但不知為何，它真的出現在我眼前了，我好像也沒那麼崇拜了。

大概是他今天虛弱地倒在那裏，和我想象裏強大威風的模樣差別太大，所以我一時接受不了就不喜歡了。

至於族裏的懸賞，確實另鳥心動。可它已經是初蕊的了，我再羨慕也沒什麼用處。

不如安安穩穩的，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

吃了整整兩碗米飯，我打了半桶井水倒進鍋裏準備溫熱。

雖然我不怕涼，但曾經在人間生活了兩年，很多習慣我已經改不了了。

我蹲在灶前，想把火星捅地更旺一點好熱水，到棍子伸到一半就被頂住了。

？？？

我抽掉棍子，低著頭往灶火裏看。

一個黑漆漆、圓滾滾的東西正臥在火星上。因為我剛才的舉動，它不滿地往左右兩邊晃了晃。

【3】

我的灶火被一隻蛋壓死了。

不僅如此，它還偷襲了我的床。

三更半夜，我和它分別立於床頭床尾，各壓一邊被子對峙，誰也不肯先鬆手。

我試圖和它講道理。

“這是我的被子，你不能搶。讓開，我要睡覺。”

它左右各晃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裝的聽不懂人話，反正屁股沒有挪窩。

“你家裏大鳥呢？他們知道你離家出走嗎？快回家去吧，別讓他們擔心，也別給我添亂。”

我伸出一條腿，抻過去輕輕踢了踢它。

它靈活地避開我的腳，軲轆滾到了被子中央。

雖然它還沒破殼，但我莫名覺得它正在盯著我看，一副不肯走堅持賴皮的樣子。

我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好吧，我可以分一半給你，但你明天必須走。”

我妥協地挨著床邊躺下了，讓了一半的床給它。

它咕嚕嚕滾到我身邊，自己頂開被角，嗖地一下鑽進了被子裏麵，還很機智地給自己周圍都掖緊了，密不透風，然後安靜地仿佛即刻入睡。

果然，這顆蛋真的能聽懂我說的話。

我的眼皮不受控製地耷拉下來，思維陷入了一片混沌中。

翌日。

我如往常一般，在清晨第一縷陽光升起的時候睜眼，突然發現懷裏多出了一顆光滑圓潤的蛋。

震驚！！！

一覺醒來揣崽了怎麼辦？

死去的記憶重新複活，我有驚無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還好不是我的。

“喂！醒醒！你該走了。”

我伸手推了幾下蛋，看它東南西北不穩地晃圈，然後漸漸停了下來，蛋身微微後仰，就像我們在抬頭仰望。

無聲勝有聲。

“你該回家了。”

既然醒了，就該走了。

“......”

“別給我整這出，我知道你能聽懂我說的話！”

“......”

“不走是吧？”我跳下地，摩拳擦掌：“好！我幫你！”

“彩衣？”小燕子朝我飛過來：“你也是出來抓蟲子吃嗎？”

我連忙搖頭，顛了顛手裏的蛋，以免它誤會，一會兒要分我一半蟲子吃。

“咦？你有崽啦！”小燕子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的臉，“你你你......”

“不不不！它不是我的蛋！我怎麼可能生出這種蛋！”

小燕子看看我，又看看它，點頭讚同：“沒錯！咱們小青山了沒有這麼黑的崽！”

我手裏的蛋不高興地蹦了起來。

“哎哎哎！你別動！危險！”

我七手八腳去接，沒讓他砸在地上，變成蛋黃和蛋清。

小燕子也嚇了一跳，隨後驚訝道：“它這麼小就有靈智了呀，以後長大那還了得！”

小青山還從來沒出過這麼聰明的崽呢。

“彩衣，那它是誰家的崽呀？”

“......我也不知道。”

“啊？”

我給小燕子講了一遍昨晚的經曆，它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還會分析幾句。

“我要收回剛才誇獎它的話。”小燕子的目光帶上了同情，像是專門說給黑蛋聽，用哄幼崽的語氣耐心道：“沒破殼的小鳥不可以玩火喲，那樣會把自己烤熟的。有壞壞的人類，專門吃烤熟的小鳥哦。”

蛋殼轉了個麵。

雖然但是，我感覺它在嘲諷燕子。

是個不聽鳥勸的壞傻蛋。

【4】

我又雙叒叕在灶火裏找到了被我送出去的黑蛋。

邪門了！我丟哪兒它都能自己蹦回來。

“好吧。要留下也可以。我弄個賬本，以後你長大了，得把欠我的都還回來。”

黑蛋前後晃了晃，像是在點頭。

我長歎一口氣，把它重新塞回了灶裏，還貼心地用草木灰給它埋了埋。

這蛋來曆不明，不怕火甚至很親火，根本不用擔心會被烤熟。

安頓好了它，我拿上工具打算去稻田裏除草。

午飯是自帶的幹糧和山上摘的野果。

麻雀出來覓食，看到我的身影於是飛了下來：“聽說你養了個崽？”

“嗯。”

“......那你要和我一起抓蟲子嗎？”

和修士一樣，修煉到一定程度，妖自身就沒有了進食的需求。隻要吸收點日月精華，就不會餓死了。

但我認識的這隻麻雀是隻貪嘴的麻雀，有事沒事就喜歡到處找吃的。

我和他認識也是因為這個。他當時偷吃我曬在院子裏的稻米，被我抓了個現行。

不過他不喜歡煮熟的米。

麻雀是隻雙標麻雀，自己成天吃的不亦說乎，卻喜歡擺架子說教我，總愛勸我像修士那樣辟穀，美其名曰不想看我白白浪費修煉天賦。

畢竟我從修煉到化形，隻用了短短兩年功夫，是我們這片最快的存在。

“走吧彩衣，跟我一起去抓蟲子吧！”

我搖頭拒絕。

麻雀仍不死心：“你不怕它餓死嗎？”

“隨便吧，又不是我的崽。”

要我給它去抓蟲子，還不如讓我去死。

雖然我是隻鳥，但遺憾的是我真的對蟲子喜歡不了一點。

因為這一點，我還被其他鳥嘲笑過。

麻雀失望地離開了。

幹完今天的除草工作，我美滋滋地手收工回家。

夜裏給黑蛋洗幹淨後，我們一人一蛋和睦地入睡。

聽說初蕊撿回來的那隻鳳凰醒了。

今天我一大早就被外麵熱鬧的鳥叫聲吵醒，打著嗬欠半睡半醒得煮了個潦草的米湯。

中午我靠在大樹下午休乘涼，隔著遠遠的距離看到初蕊小鳥依人地攙著一名高大的男人在山上瞎逛。

他們身後的草叢、樹梢都站滿了吃瓜的鳥，壓著嗓子交頭接耳嘀咕悄悄話。

很快，初蕊二人就繞到了我這邊。

“彩衣姐姐，又出來種稻子了啊？”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沒禮貌的小鳥突然會喊人了。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身側的男人，按照人間的審美標準，他無疑是好看的。

比初蕊高出大半個頭，肩膀很寬，頭發是火一樣的顏色，眉眼間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嗯。”

我淡淡地點頭。

快趕緊走遠點吧，咱們又沒什麼舊好續！

初蕊像是沒察覺到我趕人的暗示，反而一臉欣喜地向那位殿下介紹起我的身份。

“彩衣姐姐是我們小青山修煉天賦最厲害的妖了，短短幾年就化形了。要不是她就喜歡種田，把時間都要用在照顧這些草上麵，說不定早就去仙山生活了！”

仙山靈氣濃鬱充足，但設有禁製，修為達到標準才有資格踏入。

“姐姐淡泊名利，不像我們，個個擠破了頭都想去仙山修煉。”

我：“......”

要不你直接說我沒有上進心，爛泥扶不上牆唄。

男人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嫌棄。生長在仙山的鳳凰，見慣了天賦優異的族人，我想必也入不了他的眼。

初蕊笑得更好看了。

這手段簡直幼稚死了！我都不屑於搭理她。

我站起身：“你們慢慢逛，我先走了。”

【5】

我把偶遇初蕊的事隨口和黑蛋吐槽了幾下，沒想到它的反應比我想象中的大多了。

先是直接從它喜歡的被子裏鑽出來，在床板上邦邦跳，然後自己軲轆到地上，居然想要出門。

我趕緊把蛋從院子裏追回來，重新洗幹淨埋到被子裏，語氣嚴厲地教育了幾句。

黑蛋吧唧一下橫躺著了，就像是犯了錯被主人訓得抬不起頭的小狗狗。

居然有幾分可愛。

唔......我捏了捏自己的臉，笑了。

這家夥烏漆嘛黑的，還不會說話，我怎麼會腦補這麼多！

“好啦。”我拍了拍它的蛋殼以做安撫：“小孩子不可以獨自出門，更不準三更半夜離家出走，快乖乖睡覺吧。”

“你想去哪兒，我明天帶你。”

黑蛋咕湧到我身邊，安靜窩著不動了。

第二天我打算在山裏挖點野菜吃，黑蛋一蹦一跳地來到我腳邊，仰著蛋殼看我。

“行行行，帶你一起。”

我想起昨晚的承諾，把它撿起來放到了我的背簍裏。

“喂！土包子！”

我抬起頭，身後果然站著初蕊。

不過今天她沒有帶鳳凰，所以也沒有演戲裝好鳥給人看。

我轉過身繼續摘野菜，隻掐最嫩最好吃的尖尖。

我不理她，她自己就主動跑了過來，一腳踩在我麵前還沒來的及摘的野菜上，居高臨下不懷好意地看著我笑。

“不好意思呀，我沒看清，踩到你的草了，我這就讓開。”

說著，她磨磨蹭蹭地讓開，幾乎把這一片長勢最好的野菜全都謔謔了。

我額頭突突直跳，手心也有些癢。

想打熊孩子了。

初蕊全然沒有抱歉的意思，反而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果然是土包子！修為再高也隻會刨土吃！”

我握緊拳頭，站起身朝她靠近。

初蕊警惕地看著我，色厲內荏：“怎麼？你還想打我嗎？”

她仰著下巴，故意加重了語氣：“我可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我勸你小心點，別做傻事害了自己！”

“......你，你敢打我，我就讓殿下弄死你給我出氣！”

“站住！你別過來了！”

“啊！”

“什麼東西？”

一個更快的影子從我身邊飛了出去，梆一下撞到了初蕊肚子上。

它角度刁鑽，又快又猛，直接把初蕊撞飛到了樹上，變回原型吧嗒一聲掉在草從裏沒了聲響。

我驚訝地長大了嘴巴，看著回來跟我邀功的黑蛋，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