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長著張愛說教的嘴,我媽說土豆得切滾刀塊,我爸非要切成丁,“這做飯我可比你在行!你能懂什麼?說白了你就隻是會做飯而已,男人不是不做飯,是不輕易做飯。”
我媽說他放的鹽少了,我爸又說:“這鹽怎麼放,什麼時候放,放多少,那都是學問!頭發長見識短,做什麼事都要講究章法,你能懂這些麼?”
我媽說豆角沒熟,他卻大喊:“這豆角太老了!叫你摘了絲摘了絲,你怎麼就不好好摘?你做事不考慮嗎?說實話我就沒有見過這麼蠢的,沒有之一。”
我媽一下子淪為了眾矢之的。
我:???
1
親戚聚會,我爸非要下廚做飯。
他一邊切菜,一邊說教我媽,“雖然家裏之前都是你做飯,但是我做飯可比你強的多。”
“你別不信,隻有真正的高人才從不輕易亮相。”
我媽說土豆得切滾刀塊,我爸非要切成丁。
我爸說:“這做飯我可比你在行!你能懂什麼?說白了你就隻是會做飯而已,那天底下女人誰不會做飯?”
“但凡你拎出來一個會做飯的男人,那都是廚子頂尖的水平!”
“所以男人不是不做飯,是不輕易做飯。”
我媽說他放的鹽少了。
我爸又說:“這鹽怎麼放,什麼時候放,放多少,那都是學問!”
“頭發長見識短,做什麼事都要講究章法,你能懂這些麼?”
沒人問他,他倒是自顧自講起了自己生平經曆。
他抓著鍋鏟若有所思,“你像我,我有五個手機,通訊列表裏人加起來得有上萬人,那都是我的朋友。”
“我很忙啊,忙著打電話啊忙著回消息,一會這個打電話,一會那個發消息的,壓根就顧不上來!”
親戚們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我爸來。
“要麼說建鋒見多識廣呢,你看看,人想在社會上立足,人脈絕對是第一位的!”
“誰嫁給你那可真是享福呢,又會做飯又人脈廣的,這有個啥事都能平。”
......
最後我實在沒忍住,說道:“可是爸爸,你不是客服嗎?”
我一句話,剛剛嘰嘰喳喳的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我爸的臉一陣白一陣紅。
他掄著鍋鏟對我指指點點:“你能懂什麼?”
“同樣是一個活,有人是真的把自己當客服,而有的人是以朋友的身份去溝通交流!”
見我爸把戰火燒到了我身上。
於是我媽趕緊岔開話題,和我爸說豆角沒熟,還要再燉會。
可我爸自顧自的用筷子夾了一根就往嘴裏塞。
豆角還沒到嘴邊,他的舌頭就先伸了出來。
舌頭先嗦一遍豆角,再卷到嘴裏吧唧吧唧品鑒起來。
頓時,他的臉色大變,眉毛死死的擰成一團,大喊道:“這豆角太老了!”
我媽小聲提醒他:“不是,是這豆角沒熟…”
我媽話音未落,奶奶就一個箭步上前擠開我媽,和我爸一起夾起豆角就往嘴裏塞。
奶奶也大喊:“哎喲!這豆角是真的老!”
我爸立刻轉過臉來,指著我媽的鼻子就破口大罵:“你沒把絲都摘了嗎!”
我媽嚇了一跳,連連擺手:“我摘了的…我都好好摘了。”
“是這豆角沒熟…”
可我爸充耳不聞,惱火更甚。
“叫你摘了絲摘了絲,你怎麼就不好好摘,這下好了,我這一鍋好好的菜都被你糟踐了!”
“這豆角這麼老你讓別人怎麼吃?你這就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他把所有的錯都怪在了我媽頭上。
我開口替我媽辯解,“這豆角沒…”
‘熟’字還沒說完,我爸夾著的豆角就塞進了我的嗓子眼。
我爸摔了手裏的鍋鏟,又是對著我媽破口大罵:“你看看,孩子都吃不下去。”
“你做事不考慮嗎?說實話我就沒有見過這麼蠢的,沒有之一。”
我媽一下子淪為了眾矢之的。
群起而攻之。
奶奶齜牙咧嘴挽起袖子要扇我媽,親戚們勸著攔著。
一個邪惡梔子花計劃逐漸在我腦袋裏醞釀成形。
我裝模作樣的咀嚼著,把豆角卡進了腮幫子。
下一秒我眼冒金光,對著我爸連豎大拇指,“誰說這豆角老了,這豆角一點都不老!”
“總歸是我爸廚藝好,沾鞋墊都好吃。”
有我發話,那盆豆角剛端上桌,就備受矚目。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
就屬奶奶吃得最帶勁。
於是當天晚上,我爸憑借一己之力把所有人送去了醫院急診。
隻有我和我媽安然無恙。
2
所有人都被我爸的毒豆角毒倒了。
那天晚上,奶奶上吐下瀉,眼冒金星,一邊嘔一邊感歎:“我胃裏有毒…我得去洗胃。”
奶奶抱著紅瓷盆,非要說瓷盆裏的花是自己吐出來的血。
我爸也跟著她一起上吐下瀉,這個時候還不忘記給自己找台階。
我爸說:“她媽買的菜,肯定是挑到什麼不幹淨東西了…”
“做…事沒腦子的。”
之後他們做成一排在醫院打點滴,幾個人都臉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
我爸的血條最厚,由他帶頭複盤事發經過。
他有氣無力的指點江山:“當時我看那個蝦就不對勁,但我沒多想,肯定是那個蝦臭了!”
“要不然就是那塊排骨,估摸著是僵屍肉,不然不能這樣。”
他指著我媽又說:“連個菜都不會買、不會挑?快四十歲的人了,這點小事還指著我教你?”
“這得虧是自家人,今天要是換了外人,有你好受的!”
我媽小心翼翼,垂著腦袋,連呼吸都憋著氣。
我捏了捏我媽的手,對著我爸說:“但是爸爸,你做的豆角可真好吃!”
“我從前咋沒發現你做飯這麼好吃呢,比我媽做的好吃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爸爸,我今天吃了你做的飯,以後就再也不想吃我媽做的飯,太難吃。”
我媽臉上一僵,愣怔了幾秒又給我爸賠起笑臉。
“是…是好吃。”
我爸一聽,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舒坦得不能再舒坦了。
但這時那群親戚們已經附和不起來了。
拍馬屁打圓場的話誰不會說,可這罪真的輪到自己受時,不罵街就已經不錯了。
他們覺得我有病。
一個個瞪圓了眼睛像見了鬼一樣盯著我。
可我爸卻笑得合不攏嘴,對著我媽說:“你聽聽!你聽聽!什麼是做飯,什麼是會做飯,你明白了不?”
他轉頭又對著我說:“想吃啥以後爸給你做。”
有了他這句話,他的毒豆角後遺症還沒好完,就迫不及待在廚房大展拳腳。
他做的飯不能說好吃,隻是很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以及在形狀和搭配上更是別具一格。
可樂雞翅他不放可樂,說可樂不健康,於是放了板藍根。
並且還開創了大腸綠豆湯、雞蛋液炸花椒、絲瓜炒油條…
我媽不敢說不好吃,硬著頭皮和我一起誇。
我給我爸起了一個綽號——‘楊大廚’。
於是我爸四處宣揚,每次做了飯就會拍照發朋友圈炫耀。
配文:【楊大廚今日菜譜,簡簡單單四菜一湯。昨天有朋友問我魚怎麼處理好吃,我說啊這事可不簡單,做菜如做人…】
可是壓根就沒有人問他。
就連評論區也全是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我媽來接我放學,她才拎過我的書包,又一想到回家要吃我爸做的飯就直皺眉。
我媽試探著問我:“越越,你是真喜歡你爸做的飯呀?”
我說:“我不喜歡我爸做的飯,可是我喜歡他做飯。”
“因為媽媽你就有更多的時間去做自己的事了。”
我媽年輕時很漂亮,學曆高又會跳舞。
她原本是舞蹈老師。
可和我爸結婚後,我爸就攪黃了她的工作,讓她去物業裏每天和大爺大媽待在一起算賬給人交水電費。
聽說我爸追我媽的時候也是很費勁的,可追到手之後就喜歡在公開場合貶低我媽。
我爸這都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大男子氣概和牛掰指數。
一會說我媽沒文化沒常識,一會又說我媽是個啥也不懂的小屁孩。
除了上班,我媽一應要負擔家裏所有的家務,做飯拖地洗衣服。
而我爸隻需要癱在沙發上嗑瓜子吹牛逼。
聽了我的話,我媽摸了摸我的腦袋,笑得苦澀:“跳舞都是以前的事啦,現在媽媽要照顧爸爸和你,沒有時間的,我也不想。”
不,我知道她想。
她會看著自己從前的照片發呆,會聽到自己的朋友又參加了什麼比賽時,臉上露出豔羨的神色。
她說起那些事情時眼睛就會亮晶晶。
我想讓我媽過她喜歡的生活。
3
經過我的吹捧,我爸對廚藝的癡迷程度已經登峰造極。
他深信自己這個幾十年才挖掘出來的天賦一定不同凡響。
我和我媽在他日複一日的投毒下磨煉出了鋼鐵一般的腸胃。
雖然有時候我和我媽會背著他偷偷吃泡麵,雖然我們有時候隻吃饅頭不吃他炒的菜。
但我爸依舊深信不疑。
他專門買了很多菜譜研究。
甚至還有英文版的,他特地拍照發朋友圈以此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的格局。
現在廚房裏時時刻刻忙碌著的人換成了他。
早晨要給我做早飯,中午要給我做午飯,晚上要給我做晚飯。
甚至我半夜餓了,也會毫不留情的掀開他的被子,喊他起來給我做宵夜。
當然,他的耐心也有被消磨殆盡的時候。
半夜三點我再度掀開他的被子時,他瞪著眼睛怒火中燒,朝著我尖叫:“楊澤越!你別太給我得寸進尺了!”
他發火,我就委屈。
我鬧著說我媽做的飯不好吃,不吃他的飯我就睡不著覺。
我說:“算了爸爸,你不想做就不做了,反正我媽做的飯也能湊合。”
“我覺得我媽的天賦也不差,說不定再過幾年也就比你做的好吃了。”
這句話嚴重冒犯到了他的大男子氣概和一家之主的地位。
聽到動靜醒來的我媽,也十分配合適時的說道:“唉不用了不用了,媽給你做吧…”
可不等我媽說完,他騰地一下就爬了起來,霸氣係上圍裙,鑽進廚房叮叮當當。
與其說我爸是頭腦簡單,不如說他是對自己的自信心膨脹到了史無前例的地步。
窩囊了三十多年的人生終於找到了一技之長,哪怕不能賺錢揚眉吐氣,可也能成為酒桌上讓他風光長臉的談資。
於是我爸又喝多了。
我媽在小區裏找了他很久,最後在路邊的花池裏找到了磕得頭破血流已經睡過去的我爸,和散架了的電動車。
我媽又哭又叫,生拉硬拽馱著一百六十多斤的他回了家。
他一進家門就吐了滿地,人雖然不清醒,但是卻癱坐在地上惡狠狠的瞪著忙來忙去的我媽。
我不明白他對我媽的厭惡和恨意是從何而來。
他憋了許久,最後漲紅了臉衝著我媽喊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之前和那男人是怎麼回事!”
我媽弓著背拖地,愣怔了兩秒,莫名其妙道:“什麼男人?什麼怎麼回事?”
他一開口就是一股翻滾著惡臭的酒氣,還有嘔吐過的酸臭。
無中生有的事被他說得好像親眼見證過那樣真。
他瞪紅了眼,指著我媽怒嗬:“別裝!我什麼都知道!”
“我清清楚楚看見你上了那男人的車!開著一個破車能有什麼好的?”
“女的都是圖錢,女的都是拜金!女人都這樣,見誰有錢就和誰走,當年彩禮錢還給了你家一萬多,你家一個種地的農民憑什麼要這個錢?”
我媽的臉一下子就垮了,和他解釋了幾句沒有的事,可他卻自顧自的越說越來勁。
最後逼得我媽惱了,忍無可忍衝著他喊:“我家怎麼就不能要這個錢了?”
“我爸媽一輩子都不容易,何況這錢最後他們也沒要全都留給我了。”
我爸混混沌沌,可舌頭一伸就是本能的說教,“你又不懂了,明明是兩個人搞對象結婚,可偏偏要男方拿出錢來。”
“這是封建社會的殘餘,這是物化女性的表現,你被你爸媽當成了明碼標價的物品賣了,還沾沾自喜幫著人家數錢呢!”
我一直縮在門縫裏,聽到動靜,一拉門站了出去。
我拍著胸脯和我爸表示:“是,我爸說得沒錯!”
“女的就不該要彩禮,彩禮就是物化女性。”
“爸爸,我長大了以後結婚就絕對不會要一毛錢彩禮!不止不要,咱家更是要倒貼給男方錢,這是給他們家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被物化的是他們才對!”
4
我爸滿臉錯愕,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他衝著我驚叫道:“那怎麼行!你以後怎麼能不要彩禮!”
“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轉頭就要把你送進別人家去,我一毛錢彩禮都不收,這不是虧本的買賣!”
我反駁他道:“你養我是因為要做買賣嗎?你收了彩禮,我不是就被你像媽媽那樣當成明碼標價的物品賣了嗎?”
“我不想幫著別人數錢,不想當成被物化的商品。”
“這明明就是物化女性,我是不可能要這個錢的!”
我爸瞠目結舌,可他咬碎了後槽牙,憋紅了臉就再也擠不出來半個字。
我媽笑了。
她補充了一句:“越越說得對,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我不會讓越越步我的後塵。”
我媽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爸裝死不接話茬,試圖把話往自己擅長的領域施展。
可‘關於剁椒魚頭裏的剁椒怎麼炒’的話題說來說去,我和我媽都懶得理他。
他實在自討沒趣,嘟噥著嘴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宿醉腦殼要爆開的頭痛讓他喊爹罵娘。
他指使我媽又是給他炒菜,又是給他沏茶。
我媽實在沒忍住勸他以後少喝一點,可沒成想這話還沒落地,我爸就猛地摔了杯子發了火。
“你懂什麼!喝酒你以為就是簡簡單單喝點酒嗎?”
“中華文化裏的酒可是最了不得的,喝酒能活血、養生,但凡喝酒的人,都活得更久,而且我還有高血壓,喝酒就是降壓的!”
我媽被他這套歪理氣的笑了。
我媽說:“你還知道你有高血壓,喝酒要是能降血壓,那還要降壓藥幹什麼!那別人還去醫院看病幹什麼!”
我爸又衝著我嘮嘮叨叨:“頭發長見識短,你看看沒文化的女人有多可怕。”
突然被點名的我點頭如搗蒜。
“昨天人家老二就帶著血壓計,還是人家告我的,說現在測一個喝上兩口酒再測一個…這血壓一下子真的就下去了,和你媽就說不通,因為她根本就不懂!”
我衝我爸連豎大拇指:“我爸說得對!”
“醫院都是騙人錢的地方,老師都說了酒是糧食的精華,喝酒是可以降血壓的!”
我媽不再反駁,愣怔的站在原地。
她一個勁的看我,兩隻眼珠子都死死的粘在我臉上。
她一把抓過我給我套上書包,二話不說要拉著我出門送我上學。
一路上,我媽直戳我腦門,“你這孩子,你跟著你爸胡說八道什麼!”
“好的不學,淨學壞的,他說的話能是真的嗎?”
我縮了縮脖子,“我爸覺得他說的才對,別人說的都不對,那就附和他就好了啊。”
“反正要喝酒的他自己,反正以後捅出簍子的也是他自己。”
我媽的腳步放慢,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看著天上的雲飄來飄去,眼睛也飄來飄去,最後她說道:“好像也是。”
這個未知的大簍子很快就被我爸捅了出來。
我爸把自己的廚藝與酒深度結合,打造了一套楊大廚獨家秘方的藥酒。
藥酒裏麵放了各種不明物體,泡了整整一個月,變成了渾濁的黃色。
他把藥酒獻寶一樣給了同樣有高血壓的奶奶,並且叮囑奶奶每天都要喝,早飯午飯晚飯都要狠狠喝上兩大杯才管用。
我媽原本還想在勸,可是看到我點出殘影的頭,不知怎麼又閉上了嘴。
原本腿腳利索,罵人能罵八千字不用休息的奶奶喝了他的酒後,身體越來越不好。
頭疼胸悶,上個樓梯都覺得眼冒金星,到後來更是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我爸說這是藥酒開始發揮作用了,千叮嚀萬囑咐奶奶一定要堅持才能有效果。
明明有毒豆角的前車之鑒,但奶奶還是對我爸深信不疑並且格外討好。
她把我爸的藥酒時時刻刻掛在嘴邊,逢人就炫耀。
“這可是我兒子特地給我泡的藥酒,能降血壓!”
“是啊,我兒子做飯厲害,我勸他不要再做什麼客服了,去做個廚師什麼的多好,他這本事隨便做兩道菜別人都要誇的。”
“兒子這麼爭氣,我怎麼不得活個九十九?”
......
於是在某天淩晨,奶奶突發腦溢血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