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網上有個很厲害的訓狗師。
再窮凶極惡的狗到了他手裏,都得變成溫順乖巧的小綿羊。
於是,我被送來改造了。
訓狗師,做好準備,我要砸你招牌了!
【1】
“師父!狗接回來了!”
車門一開,駕駛座上的胖子就圓潤絲滑地滾到了訓狗師跟前,兩隻眼睛亮唰唰的。
“顛簸了一路,還是凶巴巴的。”
訓狗師和我想象中虎背熊腰的模樣相去甚遠,穿著一件白色寬鬆短袖,下麵是一條大花褲衩,個子不高,人也很瘦。
放在我們狗界,那就是人們常說的“細狗”。
後背車門被他的兩個徒弟合力抬起。
我坐在籠子裏,一左一右蹲著兩個胖小夥,正對麵站著麵無表情的訓狗師。
我們四目相接,互相戒備,但又誰都不肯先服下軟。
無形的電流在空氣中炸得劈裏啪啦,也沒有誰能聽見。
半晌,人類的眼珠撐不住長久的凝視,幹澀地眨了眨眼。
訓狗師轉過身,還不願意承認自己落了下風。
左手一抬一揮,落下輕飄飄三個字:“抬下來。”
左右護法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不約而同地看向我的嘴巴,又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互相對視,然後不約而同地離開。
再回來時,兩人手上都帶了厚實的放咬手套。
這麼怕我?
我看他們抬起籠子時,手臂帶著肚子上的肉一起高頻顫動,小眼睛鬼鬼祟祟的,幾乎是看一眼收一眼地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好像我真是什麼惡煞一般。
算了吧。
我呲著牙意思意思地嚇唬了他們幾下,兩個人瞬間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我趴在籠子裏,感受著不值一星的運輸服務。
“你倆腿給我抻直了!”
訓狗師回頭,怒其不爭、好笑又好氣地一腳提在左護法腿上。
“不就是搬個籠子,又不是讓你倆上花轎,扭什麼扭!”
訓狗師的餘光掃過我,繼續調笑兩個徒弟:“別過年回家了,你們爸媽都拉不下臉認你們!來我這兒學了幾個月,錢沒掙多少,連走路都不會了!”
他“呸”地一口唾在地上:“熊樣兒!”
走到我跟前,徒手抓著籠子頂部,咣咣咣地搖了三下,然後回頭看向那兩個膽小的徒弟。
“有啥好怕的?隔著籠子它還能把你吃嗷——”
嘗到血腥味,我舔了舔鼻尖,鬆開了齒關。
訓狗師像根彈簧,嗖一下就彈到了左右護法中間,捧著手被左右護法殷殷關切。
“師父,我就說它很凶嘛~”右護法委屈巴巴地遞上消毒水和繃帶。
左護法心有餘悸地瞄了我一眼,在和我目光相接前立馬轉回了頭:“師父,你手沒斷吧?”
一句話把右護法嚇得花容失色,眼球顫動地跟筋膜槍一樣。
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後退半步:“師,師父,我這幾天家裏有事,可能要耽誤幾天學習了......”
訓狗師一個眼刀甩過去,丟下一枚重磅炸彈:“這隻狗就給你們當入學測驗!”
“啊?”
我聽見兩個靈魂輕輕碎掉了。
“嗤!”我甩了下頭,懶洋洋地把腦袋搭在前肢上。
初秋的陽光雖不及夏日灼燒熱烈,但依舊曬的我不想睜眼。
我趴在籠子裏裝睡,聽到了他們對我的判決。
“先餓上它一天,明早再訓!”
兩個護法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2】
我不怕餓。
畢竟在此之前,我曾有著十天不進食依舊存活的輝煌戰紀。
而在我來這裏之前,養我的人類為了順利把我關進籠子,不得不買了很多罐頭收買我。
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
我抬起頭,望著它的時候腦子裏想起了很多過往。
我知道人類想要訓服惡狗,必定會遵循我們狗界的規則——強者為尊。
隻要他們能打過我們,給他們個好臉色又有何妨,畢竟他們以後還要好吃好喝地養著我們。
可我是個硬茬。
惹到我,他算是踢到鐵板了。
我已經做好明日惡戰的準備,即便小矮子使出再多殘暴的手段,我都不會向他屈服。
即便我死了,我的骨氣也將永存,我的堅持也不改變。
“哢哢!”
我扭頭,盯著不遠處偷偷摸摸的人影,眯起了睿智的眼睛。
小矮子在家還做賊,人類的怪癖真是讓狗難以理解。
可惜我不會說人話。
不然明天等他對我發動攻擊,我就把他的怪癖抖出來,主打一個攻心和出其不意。
小賊一路鬼鬼祟祟地挪到了我的籠子跟前,沒腦子似地朝我低聲商量:“大哥,你別叫行不行?”
“乖乖的啊,千萬不要叫出聲哦。我是好人,給你送夜宵來的,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你白天都咬了我一口了,我也沒生氣對不對?”
他話實在是太密了,狗聽了都煩。
我轉過身,留一個屁股給他。
聽說這在人類世界裏是眾很不禮貌的行為,表達了一種強烈的蔑視。
希望小矮子識趣點,自己滾一邊玩去。
“大哥?大哥?你好嗎?”
叫著叫著他自己突然唱了起來,然後又被自己的莫名其妙逗笑了,結果笑岔氣差點沒把自己送走。
幸好兩個徒弟睡眠質量極好,雷打不動,沒有發現師父做賊的黑曆史。
“你別這樣看我。”小矮子眨了眨眼,解釋:“這樣顯得我好像才是哈士奇。”
我重重呼出一口氣,不屑地揚起頭。
你配嗎?
小矮子沉默了。
稍後,他抖了抖衣裳,拿出一個大袋子。
借著月色,我看到上麵活靈活現印著我的一個同族。
“狗糧,來點兒嗎?”
他愚蠢的目光似乎比月色還要清澈。
小矮子寬大的衣服口袋裏甚至還裝了一個小碗,他躡手躡腳地給我倒了滿滿一碗狗糧,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做成了什麼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吃吧。”
我垂眸看了一眼他塞進來以後隻剩小半碗的狗糧,覺得我來之前還是想得太過複雜了。
以小矮子的智商,怎麼可能奈何得了我?
“嘎嘣、嘎嘣。”
我嚼著夜宵,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人。
“嗚嗚嗚......”
小矮子瞳孔猛顫。
狗糧太香,居然把院子裏的狗都喚醒了。
【3】
第二天,小矮子換上一身厚實裝備,拿著根木棍來到了我的籠子前。
“開門,放狗!”
短短幾個字說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兩位護法對視一眼,覺得心可以穩了,結伴過來打開了我的籠子。
我徐徐走出,昂首挺胸,像個巡視自己疆土的國王。
院子兩邊都是聯排的狗窩,隻是住戶還沒有塞滿。
它們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好奇害怕,目光都有意無意地往我這邊瞥。
小矮子牽著我,在外麵狂奔了兩個小時,最後電動車沒電了,這才拉著我回家。
他開了兩個鮮肉罐頭,放在一個鐵盆子裏遞到我麵前:“大哥,吃吧。”
我抬眼看他,在他的眼睛看到了少許期待和鼓勵的情緒。
“......”
傻人類!也不知道是靠什麼訓服其他狗的。
我低下了我高貴的頭顱,很給他麵子的吃了。
小矮子露出了欣慰的笑,指使兩個徒弟做好準備,他要開始測試了。
一根木棍試探性地戳了過來,擋住了我下嘴的地方。
我不悅地看過去,小矮子努力裝的鎮定,然後繼續用木棍撥了撥我的肉。
說實話,這種行為無論放在哪裏,都可以稱的上一個“賤”字。
倘若世上還存在“訓人師”這樣的職業,小矮子指定得發過去被訓上幾天。
可我不是普通的狗。
我一般不跟傻子計較。
我避開他的棍子,從另一個角度吃飯。
左護法驚呼:“哇!大哥居然脾氣這麼好!”
右護法疑惑:“這看著也不護食咬人呐,咱是不是接錯狗了?”
左護法皺眉:“是不是剛才累壞了?”
兩人齊齊望向小矮子,十分默契道:“師父,要聯係顧客給大哥送回去嗎?”
小矮子垂眼沉思,幾秒後:“咱們再試試吧。”
於是,那根討狗嫌的棍子更加肆無忌憚了。
看著盆裏被翻來覆去折騰的肉泥,我一下子就沒了吃飯的心情。
“呼——嗤——呼——”
兩個沒見過世麵的護法笑得合不攏嘴,好像中了彩票一樣。
“它呲牙了!呲牙了!”
“啊!師父!它它它護食咬你棍子了!”
好吵呀!再嚷嚷我連你們一起咬!
我汪汪狗叫了幾聲。
那兩個護法身體扭得都能去跳鋼管舞了,抱在一起吱哇亂叫,一個死死抓著栓我的鐵鏈,一個閉眼朝我無規則地揮舞著棍子防止我近身。
慫蛋!
我避開棍子,撲了上去。剛張開嘴就被人拿棍子從旁邊偷襲了。
我的牙磕在了木頭上,被震了一下。
我下意識咬住這根煩狗的棍子,甩著頭勢要把它折斷,給這三個愚蠢的人類一個下馬威。
“啊啊啊啊!師父!”
小矮子罵了一句臟話,然後朝我撲了過來。
一張臉被我的爪子撓出了好幾道血痕,他最後還是用兩隻手死死圈住了我的嘴巴。
“上嘴套,快快快!”
一陣手忙腳亂後,我的嘴巴被隔離起來了。
小矮子戴著厚手套,在我頭頂呼嚕了好幾下,看我的眼神有些空。
“師父,土豆牽來了。”
小矮子回神,把我的狗鏈遞給了另一個徒弟。
“大哥啊,人外有人,狗外有狗。暴力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第一辦法,你這是壞習慣,得改!”
他一揮手,那隻名叫土豆的惡犬張著大嘴朝我咬了過來。
【4】
我雖戰敗,但猶是不屈的狗中勇士。
人類狡猾如斯,我早該想到的。
前一晚能給你偷偷塞糧,後一天就可以把你打的頭破血流。
我趴在籠子裏,仰頭四十五度角望月,反省我的狗生為何要對人類抱有期待。
我生而自由,沒有誰能決定我的歸屬。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該由兩麵三刀的人類!
我要離開這裏!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盯著籠子門口的鎖扣,自由唾手可得。
嗷嗚!
我一口咬在了籠子上,牙齒苟著鐵絲往裏拽拉。
“大哥。”
出身未捷。
我選擇謀而後動。
小矮子今夜任舊抱著一袋狗糧偷偷摸來。
我哼了一聲,埋頭就睡。
陰險小人,我與你無話可說!
我聽到叮叮咚咚的倒糧聲。小矮子把半碗狗糧塞進了我的籠子裏,做賊心虛地往其他狗舍瞧了瞧。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邊,抱著狗糧突然就開始掉眼淚。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打你們。”
切。
“我小時候也養過一條狗。它不是有名的品種狗,也長得沒你們這麼好看。我撿到它的時候,瘦瘦小小的一隻蜷縮在路邊的草叢裏,餓地哼哼唧唧。”
我睜開一隻眼,看了他一眼。
“我跟我媽求了好久,還保證了下次考試考進班級前十,她才答應我留下它。”小矮子抹了抹眼淚,似乎有些崩潰:“你知道前十有多難考嗎?我之前都是考倒數的!”
無聊!誰關心你?我重新閉上了眼。
“但是我做到了。”小矮子的聲音重新平靜下來,“小狗真是全世界最治愈的動物!我很愛我的小狗,它也很愛我!我們一起度過了八個春夏秋冬,它是我童年唯一的夥伴。在我心裏,它就跟我的弟弟妹妹一樣重要。”
“但是後來它死了。”小矮子重新抽泣:“我被小混混纏上,他們一邊打我一邊問我要錢。我的狗出現了,它勇敢地救了我,把壞人通通嚇走。”
我點點頭,對這位不曾相識的同類予以肯定。
“混混的家長們堵到我們家,要求我們賠他們被狗咬傷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我們報了警,他們不痛不癢地道了歉,寫了保證書,被口頭教育了一頓。但我家還是賠了錢,因為帶頭的孩子確實被咬的比較嚴重。
我家本來就沒什麼錢,爸爸對這隻狗早就有意見了。這次因為它咬人賠了一筆,當天我爸就把它賣給狗販子了。”
小矮子隔著籠子看我,問:“你知道狗販子嗎?”
我當然知道。
他們是最壞的人類。
“大哥,你真的......如果我訓不好你,你就要被賣給狗販子了。我不想讓你變成狗肉火鍋,嗚嗚......”
好吧。
看他哭的那麼慘,我就勉強原諒他,不跟他作對了。
【5】
“師父!不好了!”
訓狗師熬夜哭了半宿,眼睛又幹又澀,困得睜不開。
兩個徒弟風風火火地闖進屋,一前一後站在床頭喊他起床,頗有種給他叫魂的架勢。
“怎麼了?”他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起,伸了個懶腰,說話腔調還有點模糊不清。
“哪兒又不好了?你們被誰給咬了?”
徒弟欲哭無淚,還有些忐忑和無措。
“不是我們。”
“是大哥!大哥它找不著了!”
訓狗師唰一下睜開雙眼,表情沉靜地問:“找不著了是什麼意思?”
其中一個徒弟回答他:“就是跑丟了的意思。”
另一個徒弟擴充了完整的事件線:“我早上起來挨個給大家喂飯的時候,發現大哥的籠子空了,那個門扣那兒的鐵絲被謔謔彎了,扣不上了,原本加固的紮帶也被咬斷了。
我嚇了一跳,趕緊叫上小孫和我一起找。我們兩一人騎著一個摩托車,就差把方圓十裏的地都翻一遍了,還是沒找到大哥的蹤跡。
完了我們又去附近的村子裏問了一圈,根本沒有人見過大哥,這不就趕緊找您來了嗎。”
訓狗師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副魂遊天外的表情。
徒弟們有些心虛,六神無主:“咋辦呀哥?這怎麼和顧客交代呀?咱得賠不少錢吧?”
訓狗師摸了把臉,從床上跳下來,拔掉手機的充電線,走到門外給顧客打通了電話。
“......對......可能是找不回來了......嗯......”
他一放下手機,兩個徒弟就湊了上來,眼巴巴地盯著訓狗師。
“放心吧,不用咱們賠錢。”
兩個徒弟鬆了一口氣。
訓狗師垂下眼,神情很悲傷。
“師父,你......”
訓狗師別過臉,朝他們揮了下手:“你們去繼續喂狗吧。”
他想起電話另一頭大哥的話。
“丟了就丟了吧,你們也不用繼續找了。一隻連主人都咬的惡狗,我就當它是遭報應被車撞死了......”
他甚至還笑得很開心,一點兒也沒有被狗丟了這件事影響到心情。
他得有多討厭大哥,才會這樣的無所謂?不說別的,他當初買下大哥也花了點錢吧。
訓狗師心裏十分複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大哥可能得到了它夢寐以求的自由,可一隻習慣了被人豢養的小狗又能在野外自在多久呢?
我不知道訓狗師的小心思,反正現在我自己覺得很快樂。
我穿過交錯相通的田間小路,在連成一片的青青草地上肆意撒歡。
我趟過清涼幹淨的潺潺流水,在紮著籬笆的蔥蔥菜園裏眾享美味。
太陽升起時,我不停奔跑,月亮出來後,我擇地而憩。
一隻有智商有手段的狗,走到哪裏都不會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