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考那年，我考出了整個鎮上最好的成績，縣一中朝我拋出了橄欖枝，學雜費全免，隻需要負責自己的生活費就好。

奶奶給爸媽打電話，讓他們接我回縣城一中讀書。

媽媽當即就拒絕了，譏諷道：“二妮一直是奶奶帶大的，和我又不親。”

我冷笑。

老媽是這樣的，總是會用價值來衡量和我之間的關係，而不是母愛。

1

我出生在一個消息閉塞，物質貧瘠的小山村。

在我上麵，還有一個姐姐。

因為想要兒子，兩年之後，我媽又懷孕了。

在我出生之前，村裏所有人都說這一次肚子裏懷的一定是一個兒子。

我媽對此深信不疑，覺得自己能靠即將出生的我成功贏取奶奶他們的喜歡。

出乎意料的是，生下來的我卻是個女孩兒，打破了她和爸爸所有的幻想。

也正是因為我的到來，我們家被罰的傾家蕩產。

所以我媽一直覺得是我阻斷了家裏的財路和希望。

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

為什麼我是個女孩兒，為什麼我要占據本不屬於我的位置。

好像我是女孩兒這件事，對他們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原罪。

可她忘了，是她自己選擇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

而不是我選擇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我出生的時候，又瘦又小，皮膚蠟黃，來家裏的親戚見了都搖頭，說我長得太小，養不活。

我媽聽到這話，本來都準備把我扔了，被奶奶攔了下來，奶奶說：“好歹是條命，給孩子弄點好吃的，慢慢就長大了。”

爸媽直接反駁：“一個賠錢貨而已，家裏哪有錢給她揮霍。”

小時候因為抵抗力差，所以我經常生病，高燒不退。

就連一向重男輕女的奶奶都看不下去，拿出幾十塊錢讓我媽帶我去鎮上的衛生院看病。

我媽把錢收了起來，轉頭卻說燒傻了也是我的命。

奶奶想要回錢自己帶我去衛生院看病，我媽卻推了她一把，頭也不回的帶著姐姐收拾東西進城找我爸。

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同樣是女兒，爸媽對我和姐姐卻天差地別。

如果說姐姐是一朵細心嗬護的花，那我就是一棵多餘的草，隨時都可以被丟棄。

那天下午，奶奶一手扶著腰，一手拉著我追在我媽身後，親眼看著她抱著姐姐攔了一輛去縣城的客車。

客車越走越遠，很多離家的人都從窗口探出身子，和家人道別。

隻有我媽，直到客車消失，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奶奶的袖子，指著前麵早已遠離的公交車，嘴裏不停地喊著“媽媽，媽媽。”

奶奶用手點了點我的頭，說我就是個累贅，專門來拖累她。

後來還是她，腳步一深一淺的背著我去了鎮上的衛生院，打針吃藥，帶我回家。

2

奶奶雖然和村裏的其他人一樣重男輕女，但她卻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最愛我的人。

奶奶不怎麼愛說話，經常會帶著我去村口的大槐樹下，一邊納鞋墊一邊看我玩耍。

有時候村裏來了賣冰棍的小販，我總是一臉羨慕的看著別的小孩，直到忍不住跑到奶奶麵前喊她。

奶奶一邊罵我是個討債鬼，一邊從衣服大襟口袋裏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把零錢。

抽出五毛，給我買一根雪糕。

一根冰棍兩毛錢，奶奶卻舍得給我花五毛。

因為她固執地認為雪糕是奶做的。

所以哪怕貴點，她也隻會讓我吃雪糕。

和奶奶關係不錯的老太太經常勸奶奶：“這孩子一直留在你身邊也不是個事兒，以後還得上學讀書。”

奶奶直接開罵：“兩個沒良心的玩意兒，二妮怎麼可能指的上他們，我就算砸鍋賣鐵也能供她上學。”

那之後，我和奶奶的關係好像又近了一些，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二妮，該起床了，太陽曬屁股了。”

“二妮，回家吃飯了。”

......

慢慢地，我開始習慣隻有奶奶陪在身邊的生活。

中秋的時候，爸爸給奶奶打來電話。

電話裏奶奶問我爸：“什麼時候接二妮進城，她該上學了。”

爸爸支支吾吾的不說話，過了好長時間才回答：“我們現在也是租房子，家裏根本沒有多餘的地方讓她住，再等等。”

聽到這話，奶奶氣的直接在電話裏罵了起來。

從那以後，村裏同齡的小孩兒都笑我：“王盼兒，野娃娃，爸不疼，媽不愛，隻有一個老奶奶。”

沒有爸媽在身邊的孩子敏感又自卑。

我除了哭著跑回家，別無他法。

奶奶氣急敗壞的罵我：“哭哭哭，除了哭你還會什麼。”

轉頭又帶著我去小賣鋪買了一包糖果，讓我分給和我道歉的小朋友。

我哭的鼻子一抽一抽的，慢慢點頭。

糖果對那個年紀的我們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自從看到第一個和我道歉的小朋友得了一顆糖果，其他小朋友也陸陸續續的走了過來，道歉的態度誠懇而認真。

從那天以後，我也和村裏其他小孩兒一樣，有了自己的好朋友。

3

三年級的暑假，爸媽帶著姐姐回了家。

比我大三歲的姐姐打扮的就像童話裏的小公主一樣，穿著漂亮的花裙子，還有水晶小涼鞋。

臉上白白淨淨的，見到我的第一眼，就一臉嫌棄的捂起了她的小鼻子，嫌我又臟又臭，不配當她的妹妹。

爸媽聽了，隻笑了笑說她年紀還小，不懂事。

可能是剛回來村裏還不習慣，後來為了避免尷尬，給了我五塊錢，讓我帶她出去玩兒。

王婷不高興的皺了皺眉，率先走出家門。

看著我和小夥伴兒玩兒跳皮筋，她一臉鄙夷的扭過頭：“這有什麼好玩兒的，隻有你們這些才會喜歡玩兒這些。”

我問她想玩兒什麼，她看都不看我一眼，隻說不用管她。

可當我中午回家的時候，我媽卻毫無理的甩給我一巴掌。

就這樣用一巴掌把我一上午的快樂打沒了。

這還不算完，她一邊用手指著我一邊怒罵：“為什麼你出去玩兒不看好姐姐，害她好端端的丟了二十塊錢，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掙錢有多不容易？你個喪門星，我打死你。”

那一巴掌落在我臉上的時候，周圍安靜極了。

奶奶當場就罵了出來：“錢又不是二妮丟的，你打她幹嘛。”

奶奶一說這話，我媽當場就炸了，說都是因為奶奶，我才會長成現在這個樣子。

貪玩還不聽話。

挨了一巴掌以後，我才終於弄明白事情的來輪去脈。

我媽給了姐姐二十塊錢，不小心被她弄丟了。

這一切在我媽看來都是因為我隻顧自己貪玩兒，沒有看好姐姐，所以才害她丟了這麼多錢。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為自己感到委屈，我高高的仰著頭，看著她說：“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她是你的女兒，我就不是麼，她的錢丟了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偷的，我倒是想看著她，她也得聽我的啊。”

這個時候，姐姐又從他身後鑽了出來，拉著媽媽的手，說道：“媽，錢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丟的，不怪她。”

對比之下，我爸媽看向我的眼神更加嫌棄，一臉失望的對我說：“多學學你姐姐，看看她多懂事，你怎麼就不能像她一樣讓我省點心。”

他們的眼神狠狠地刺痛了我。

4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的麵前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哭喊著找爸爸媽媽救我。

他們卻隻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抱起姐姐就走。

我永遠也忘了夢裏無路墜落深淵的窒息感。

半夜從噩夢中驚醒，遲遲無法入睡。

天剛亮的時候，爸媽和奶奶說，他們今天要帶姐姐回城。

這一次他們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眼巴巴的跟在身後。

聽小夥伴兒說，直到上車的時候，我媽還在罵我，說我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連自己的親爸媽打我都要記恨在心上，等他們老了也根本指不上我。

之後的四年裏，爸媽再也沒有回來看過我一次。

班裏的一個女孩兒帶頭鼓動其他女孩兒都不要和我玩兒，她們私下裏都說我是沒有人要的可憐蟲，在我的書包裏放蟲子，把我的作業本畫的亂七八糟。

每當我回家偷偷躲起來一個人哭的時候，奶奶就會摸著我的頭說：“二妮，我苦命的娃。”

“你要好好學習，靠自己走出這座大山，隻有讀書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那個時候，我雖然不是很明白奶奶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我卻牢牢的記在了心裏。

奶奶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她是從來都不會騙我的。

5

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來例假。

當時我正在上數學課，突然感覺身下一股接一股的熱流湧了出來。

教數學課的老師一向喜歡拖堂，從小就膽小的我根本不敢舉手去廁所，等宣布下課的時候，我才發現整個凳子都被我弄臟了。

我的同桌是一個男生，他發現了我的窘狀。

以為我受了傷，英語老師剛進教室的時候，他舉手喊了報告，說我流了好多血。

後來，英語老師帶我去了廁所，送給我一包衛生巾，告訴我女孩子長大了都會來例假，這很正常。

直到晚上回家，我都沒有解下腰間係著的校服外套。

我蹲在院子裏，偷悄悄的用井水洗褲子。

奶奶從地裏回來了。

她問我：“你的校服不是剛洗過麼，大晚上的又洗它幹什麼？”

井裏的水都是奶奶一桶又一桶從井裏挑回家的，平時除了喝水和吃飯，基本不用。

我伸手藏了藏那一大片汙跡，隻說自己不小心弄臟了。

奶奶好像明白了什麼，看了我一眼，轉身向房間裏走去。

再出來的時候直接遞給我10塊錢，她說：“你長大了，聽說現在的小姑娘都習慣用衛生巾，你去商店買一包。”

我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告訴她英語老師已經給我買下了。

奶奶聽了，沒有說話，直接把錢放在我手裏。

過了十分鐘，從廚房裏端出一碗麵，對我說：“以後來例假不要用冷水洗衣服，吃東西也要注意，不要吃涼的，不然以後長大有的罪受。”

那晚，夜空濃黑如墨，沒有月亮。

可奶奶她就像指明燈一樣，成為黑夜裏我唯一的光源。

6

第二天上學，奶奶親自把我送到學校。

在我進校門的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二妮，好好讀書，不要像奶奶一樣。”

我緊緊捏著口袋裏裝著的100塊錢，重重的向她點點頭。

因為那一句話，我的腦子從未有過地清醒，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學習當中，成績也大大提高。

期中考試，我考了班級第二名，距離第一名隻有5分的差距。

從班主任口中得知成績的那一刻，說實話，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是我之前從未考過的成績。

按理說我應該感到興奮，激動，可我卻知道，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初三那年，是我最用功的一年。

學校七點四十到校，我每天早上不到六點起床背單詞，讀課文。

晚上奶奶家十點就會熄燈，我自己會拿著手電筒在被窩學習到十一點半再睡覺。

買不起班裏其他同學買的那些習題冊，我就會拿本子私下裏問他們借來抄寫，錯題反複糾正，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功夫不負有心人。

中考那年，我考出了整個鎮上最好的成績，縣一中朝我拋出了橄欖枝，學雜費全免，隻需要負責自己的生活費就好。

可即使這樣，我知道那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很快奶奶給爸媽打電話，讓他們接我回縣城一中讀書。

電話那頭的爸媽不知說了什麼，奶奶生平第一次發那麼大脾氣。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是他們根本不想接我回城讀書。

我媽覺得我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和她不親，把錢花在我身上，一點都不值。

是的，她會用價值來衡量和我之間的關係，而不是母愛。

奶奶說她蠢，一點都沒錯。

連自己親生的孩子都不管，隻因為和奶奶賭氣，就把我視為仇敵。

這些年來，她生活的所有重心都是圍繞著爸爸還有姐姐。

至於我的出現，隻是一個意外。

7

放暑假我留在家裏幫忙，奶奶就跟著村裏的其他女人去工地做飯，一個人要做幾十個人的飯菜，忙完一天，胳膊累的都抬不起來。

直到那天我去學校領通知書，我拿著錄取通知書跑去工地找她。

一向愛幹淨的奶奶滿臉都是汗，脖子上圍著一條毛巾，右邊的胳膊腫的很明顯。

看到我的時候，奶奶怔愣了一下，隨後就一直搖頭示意我趕緊離開：“妮兒，你趕緊回家，等奶奶幹完這兩個月，你上高中就有生活費了。”

我沒有走，默默地站到她身後，拿毛巾踮起腳幫她擦幹額頭上的汗。

就在這時，包工頭從奶奶麵前走過，笑著問她：“這是您的孫女？”

奶奶點頭：“是。”

包工頭詫異的看了我一眼，而後又好像明白了什麼，盛飯的時候對我說：“你可要好好讀書，你奶奶這麼大的年紀，還要出來打工，都是為了你啊。”

奶奶催著他離開，隻說他胡說八道。

然後抬手在圍裙上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手，對著我說：“妮兒，不要聽他們亂說，奶奶就是在家裏閑的沒事兒做，想找點事兒幹。”

我低頭輕聲嗯了一聲，沒有揭穿奶奶的謊言。

太陽落山的時候，奶奶推著一輛自行車，帶著我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很寂靜，偶爾傳來幾聲鳥鳴。

我抱著奶奶的腰，看著她頭上的白發，一時間忍不住帶著哭腔說道：“奶奶，謝謝您。”

說完這話我明顯感覺到奶奶的身子僵了僵，過了好長時間，奶奶才說道：“丫頭，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兒，他們不供你，奶奶供你，隻要你能有出息，將來不用像奶奶一樣在地裏刨食，到時候再好好孝順奶奶。”

我重重的點了點頭：“我一定努力讀書，等我長大了好好孝順您，所以為了我，您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好嗎？”

夜風輕拂著奶奶的發絲，也傳來了她輕柔的話語：“好，奶奶答應你，一定長命百歲，看著你長大成人，嫁人生子。”

奶奶，您一定要好好活著。

等我長大後，換我來照顧您。

抱著這個念頭，我學習更加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