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第五年,從大學起就和我斷絕來往的爸媽突然聯係了我:「沛沛,你弟弟他生病了要用錢,你趕緊給我打五十萬過來!」
我笑了,難怪多年來對我不聞不問,家都不準我回,原來是有了耀祖:「借錢可以,但要打欠條。」
不出所料。
我話音才落,前一秒還在啜泣的女人,立刻破口大罵。
01.
「沒良心的白眼狼!我和你爸含辛茹苦給你養這麼大,你就一點都不知道感恩!要不是有你這麼個喪門星掃把星,小勇怎麼會生下來就帶著病!還有臉讓自己爹媽打欠條,你還算是個人嗎!」
好笑,她先罵我白眼狼,後罵我掃把星喪門星,臨了居然問我還是不是個人。
那我當然不是啊。
「如果我沒記錯,我從小是被外婆帶大的,無論學費還是生活費,你和你老公都一分錢沒給我過,每回見了我也隻會罵我不是個男孩不爭氣,說沒幾句就要動手,這就是你口中的含辛茹苦?」
我嗤笑一聲,語氣中帶起譏誚。
電話那頭傳來幾聲又急又粗的喘息。
「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也值得你念叨到現在?!」
女人沒來得及說更多,電話那頭就變成了男人的聲音。
「個死丫頭片子賠錢貨,我們可是你親生爸媽,你給我們錢本來就是你應當應分的,還想讓我們打欠條,簡直倒反天罡!」
我情緒沒有絲毫波動,隻堅持那一句。
「欠條到,錢到,欠條沒有,錢也別想。」
沒再繼續跟他們廢話,說完這句我直接掛了電話。
02.
我出生的家庭,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小康卻綽綽有餘。
隻是不巧當年出生時趕上計劃生育,而我又是個不被父母喜歡的女孩。
以至於我從記事起,直到上大學。
和他們見麵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小時候外婆總不厭其煩對我說:「你爸爸媽媽不是不喜歡我們囡囡,他們隻是太忙了,所以才沒時間來見囡囡。」
我也曾對這些話深信不疑。
直到七歲那年的春節。
這是個應該闔家團圓的日子,所以我難得見到了親生父母。
那時的我對他們還有孺慕之情,看到他們的瞬間就忍不住想往他們懷裏撲。
見多了被父母當成寶貝疙瘩的小朋友,我就以為,我也是父母的寶貝。
可還不等我真撲過去。
臉上帶著不耐煩和嫌惡的女人,就毫不留情把我推開了,站在她身邊的男人對我視若無睹,大步流星越過我直接進了屋。
「媽媽......」
我小心翼翼地喊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那樣對我。
可這個稱呼之後,女人卻突然發了瘋似的大喊大叫起來。
「滾,滾開!你這個不爭氣的賠錢貨!當初懷孕的時候明明都說看我懷相肯定是個男孩,怎麼生出來就成了個死丫頭片子!沒用的東西,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滾遠點,看了你就心煩!」
我嚇得站在原地哭了起來。
卻更惹惱了女人,她暴躁地衝過來,沒有絲毫猶豫地甩下狠狠一巴掌。
「哭什麼哭,嚎喪呢!閉嘴,你給我閉嘴!」
03.
「齊姐,程總今天好像心情不大好誒,一直黑著臉怪嚇人的。」
正在茶水間平複心情。
剛來沒多久的老板助理推門進來,惴惴不安地說了句。
我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緒,若無其事道。
「不是,程總就是長相凶了點,脾氣其實挺好的,你再多待段時間就知道了。」
沒有跟人閑聊的心情。
勉強敷衍了對方幾句,我端著咖啡杯出了茶水間。
大學畢業那年撫養我長大的外婆去世。
而到今天前,我也隻在葬禮上見過那對夫妻一次。
哪怕當著親戚鄰居的麵,他們對我也始終每個好臉色,好像我從來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仇人。
還記得,葬禮上有親戚直到我考上重點大學,不住地誇我。
不巧被女人聽到。
她頂著那張每次麵對我時都會變得格外尖酸刻薄的嘴臉,在親戚麵前毫不留情的貶低我。
「出息?她能有什麼出息?個倒黴玩意兒賠錢貨,別繼續禍害家裏我就謝天謝地了。」
親戚不欲在這種場合跟她爭吵,表情不悅地走開了。
女人於是盯住我:「就你這喪門星的命,不趁著年輕好生養能多要點彩禮趕緊嫁人,非得去念什麼大學,念再多書又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在在家伺候男人孩子?」
我也不想在這時候跟她起衝突,一言不發起身準備離開。
誰料我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她猛地扯住了胳膊。
「當媽的跟你說話,你裝什麼聾子!真是個倒黴玩意兒賠錢貨,一點孝心都沒有!」
我抬眸看向她,十幾年的惡語相向,早就榨幹了我對她的所有血脈親情。
「當然要多念書,」我麵無表情地說著:「多念書才能知道,你生不出兒子不應該怪我,應該怪你男人。」
「你!」
女人倏地瞪大眼,習慣性地又要扇我巴掌。
我抓住她揮來的手腕,甩開:「從今天開始,別想再碰我一下。」
04.
外婆的葬禮,最終在女人的撒潑打滾中不歡而散。
原本留給我的積蓄。
也在女人的胡攪蠻纏中被搶走了大半。
而作為外婆唯一一個女婿的那個男人,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過麵。
那之後。
到今天打來電話要錢之前,他們已經完全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
可惜那通電話太短,沒給我弄明白,怎麼才幾年不見,我就突然多了個弟弟的事情。
思來想去,我給這些年來還偶有聯係的舅舅家表姐發了個信息過去。
下班剛進家門,表姐給我打來了電話,張嘴就問。
「小姑跟你要錢了?」
我「嗯」了聲。
沒有任何意外,對我這些年遭遇不能更清楚的表姐,當即罵了幾句。
罵了個痛快之後,表姐才說起來弟弟的事情。
「你上大學那年不是剛好開放了二胎政策嘛,奶奶的葬禮過後還沒倆月,小姑突然給我爸打了個電話,說她懷孕了。」
我回想了下,滿打滿算,從開放二胎到懷上耀祖,那對夫妻隻用了攏共不到三個月。
速度堪比火箭。
看得出來他們是真的很想要個男孩了。
05.
電話裏,表姐說的事無巨細。
「估計是怕再生個女孩,剛知道懷孕,小姑和姑父就開始到處找人打聽吃了絕對能生男孩的偏方,你猜怎麼著,還真讓他們給找著了。」
表姐「嘖嘖」兩聲,語氣聽起來十分無語。
「他們也真是敢信敢吃,從懷孕兩個月一直吃到臨產,本來小姑年紀大了,之前去產檢醫生也說胎位不怎麼正,就建議他們未免產婦和胎兒有危險,最好還是剖腹產。」
「可也不知道小姑和姑父中了什麼邪,非說順產出來的孩子更聰明將來更有出息,死活非要順產。」
「結果呢,還真就難產了,那孩子出來的時候,臉都憋紫了,在保溫箱裏住了小一個月才恢複過來。」
「那先天性心臟病又是怎麼回事?」
我忍不住催了下進度。
表姐「嗐」了聲:「還能怎麼回事啊,還不是讓那些鬼偏方給禍害了。」
「說起來那孩子也是可憐,出生就住保溫箱,沒幾個月又查出來先天性心臟病,到現在九歲了都還沒上學,一天到晚不是被鎖在家裏養身體,就是帶著去各種醫院看病。」
說著,表姐沉沉歎了口氣。
「這些年為了給他看病,小姑和姑父把房也賣了車也賣了,周圍親戚的錢也都借了個遍,那日子過得別提了,可你也知道,這種先天性的病根本就是個無底洞,根本就是普通人家能承擔得起的。」
跟表姐聊到一半,忽然又有電話進來。
一看屏幕,果不其然又是那串熟悉的號碼。
「有電話?那你先忙。」
我隻當沒看到:「沒事,不認識的號碼,可能是騷擾電話。」
那頭的表姐沉默幾秒,半晌才又開口。
「還有個事兒,我覺得還是該跟你說一下。」
我應了聲,表姐的聲音響起。
「小姑和姑父現在逢人就說,那孩子生病是被你克的,我看他們那麼容易善罷甘休,你自己小心點。」
06.
和表姐聊了近兩個小時。
掛掉電話後,就見屏幕上跳出來十幾個未接來電。
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按滅手機屏幕剛準備去洗澡,手機鈴聲再度響了起來。
猶豫幾秒,我最終接起了電話。
「死哪兒去了,怎麼現在才接電話!」
我淡淡道:「有事?」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女人尖利的斥罵:「錢呢!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為什麼還不打錢?真想眼睜睜看著你弟弟死了你才滿意嗎!連親生弟弟的死活都不管,你說你還有良心嗎?沒見過比你更鐵石心腸的白眼狼!」
「我說了,」我平靜地說著:「什麼時候你們把欠條準備好,我什麼時候給你們打錢。」
「欠條什麼欠條!」
「你是我生的,我沒跟你要這些年的撫養費就算了,你還有臉讓我寫欠條?趕緊把錢打過來,不然我們到死都不會認你!」
女人源源不斷地罵著。
但來來回回也隻有那幾個詞。
我甚至都聽得有些膩了。
打斷她車軲轆似的那些話,我有些好笑地說道。
「我就是鐵石心腸,就是白眼狼,我這些優良品質還都是從你們身上遺傳來的。」
「你們應該沒有老年癡呆吧?怎麼這就不記得你們當年是怎麼對我的了?」
我越說越覺得他們可笑:「從我出生到現在,你和你男人有關心過我,有給過我一分錢嗎?」
「你這個不孝的東西!」
男人的聲音傳來:「你現在不是掙挺多錢,算是個什麼成功人士嗎?真把我們逼急了,信不信我們去法院告你,去電視台曝光,讓你們公司開除你,讓你身敗名裂!」
「隨便。」
我冷笑著:「你們愛去哪告去哪告,誰怕誰孫子!」
07.
電話雖然掛了。
他們卻還在堅持不懈給我發信息。
主打一個歪理邪說。
什麼兒子是家裏的頂梁柱,齊家傳宗接代光耀門楣都要靠他們兒子。
又說以後等我出嫁後能給我撐腰的人,讓我現在必須對他好,不然以後在婆家受了委屈都沒人能給我做主。
還說等他們以後老了,死了,就該我們姐弟倆相依為命,理直不直氣都壯警告我跟他們兒子搞好關係。
【你現在出錢給小勇看病,等他病好了肯定會記得你這個親姐姐的好,看你這架勢以後有沒有人要都不一定,那你現在不對他好,將來等你老了誰照顧你,等你死了你那些錢留給誰!】
【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就聽不懂個好賴話呢?這世上還能有比親姐弟更親的嗎?】
【小勇總念叨說想姐姐,想見姐姐,你但凡有點兒良心,都說不出來讓我和你爸打欠條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聽你表姐說你不打算結婚了,那這樣,隻要你這回出錢給小勇把病治好了,等以後小勇生了兒子我和你爸就做主過繼到你名下,到時候給你養老送終,省得你死了都沒個人給你燒紙。】
我:「......」
真就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
短信沒完沒了的發,我索性把他們全都送進黑名單,好眼不見心不煩。
08.
就這麼過了幾天。
在我以為他們就會就此偃旗息鼓時,他們就這麼突如其來給我拉了坨大的。
這天早上,我剛到公司附近,遠遠就看到一台攝像機。
心中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而後視線一轉,近十年沒見過的那對夫妻,居然就這樣出現在了我眼前。
明明才五十出頭,兩人卻都已經華發叢生。
臉色也都非常憔悴,可眉眼間依舊殘留著我再熟悉不過,卻被他們刻意掩飾過的鄙夷和厭惡。
女人正跟公司門口的保安說話,連說帶比劃。
不用聽都知道,必然是在說我的壞話。
既然躲不掉,那就不躲了。
定了定神,我抬腳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還沒到門口,先聽一聲急呼,緊接著,就見兩道人影步履蹣跚地朝我跑了過來。
「沛沛!沛沛!」
女人先一步衝到我麵前,伸手就來抓我。
她兩隻眼睛又紅又腫,眼中還帶著濕氣,明顯是哭過的模樣。
「媽媽終於見到你了,沛沛,媽媽求你了救救你弟弟吧,他現在就等著錢做手術了,他才九歲啊,你難道真要這麼狠心見死不救嗎!」
隨著話音,女人眼中倏然落下眼淚。
她哭得那樣淒楚,語氣又那樣卑微,好像真成了個委曲求全的好媽媽。
09.
攝像機緊跟過來。
招呼都不打一聲,鏡頭懟到我臉上一個勁兒地拍。
再之後,一個握著話筒的女人也小跑過來。
「齊小姐您好,我是調解節目的主持人,請問您確如您父母所說,在他們含辛茹苦將你撫養長大後,你賺著百萬年薪這麼多年來卻對家中不聞不問,得知親生弟弟患病後也不願出手相助,這是真的嗎?」
不愧是他們,這手顛倒黑白玩兒真6。
女人嗚嗚咽咽哭個沒完,男人背著手佝僂著背不停唉聲歎氣。
這場麵,怕是路過的狗看到都得罵我一句不孝。
「齊小姐,您說話啊。」
記者幾乎快把話筒懟我嘴裏。
我不急不慢撥開女人抓著我的手,後退兩步。
先問了句:「這是直播還是錄播?」
記者立刻會說:「直播。」
直播啊,那就好,衝著記者微微一笑,我說了下去。
「針對你提出的問題,我首先要澄清,從我出生到現在,這對夫妻從沒有盡過任何撫養義務,別說生活費連學費都沒給過一分錢,我在上大學之前由外婆撫養長大,上大學外婆去世之後一直都是打工賺錢養活自己。」
眼見記者還想說什麼,我補充一句。
「當然,如果你不信的話,大可以去采訪我們家的親戚,大家應該都可以為我作證。」
記者訕訕閉了嘴。
接著我朝那對夫妻看去,不就是演戲嗎?
沒道理他們會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