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年,爹將暗中喂了藥的我,送上了那紈絝子的船:「能被世子爺瞧上,可真是珞丫頭幾世修來的天大福分呐!」
爹爹以為擺脫了麻煩,然而爹爹卻不知,這紈絝子就是今後的聖上。
01.
三年前。
定遠侯意欲為他的獨子,那位赫赫有名的紈絝獨子議親。
滿京城凡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沒有一戶願與之結親,願與之結親的人家,定遠侯府又一萬個瞧不上。
彼時,是我及笄後的第一個上元節。
時任五品太常寺丞的爹假借出門賞花燈為由,將被精心裝扮暗中喂了藥的我,送上乘著那臭名昭著紈絝子的船。
次日。
定遠侯夫人親自上門提親。
爹娘不顧我尚在病中,將我梳洗打扮一番,帶去了侯爵夫人麵前。
那時我便知曉,縱使我已經是他們口中板上釘釘的世子妃。
看向我時毫不遮掩眼中鄙夷與厭惡的侯爵夫人。
從未真正認為,區區太常寺丞之女的我,有做世子妃的資格。
滿室逼仄的廳堂中,哪怕坐著看起來也依舊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用視線一寸寸將我審視。
我像尊泥人無知無覺跪在地上,仿若一件能被隨意打量把玩的貨物。
侯爵夫人譏誚著開口:「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能勾得淵兒非她不娶。」
爹弓著腰,站在我身側諂媚恭維。
「能被世子爺瞧上,可真是珞丫頭幾世修來的天大福分呐!」
哪怕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顧淵並非非我不娶,而是偌大一座京城,除了我再無別的官家之女願嫁。
02.
太常寺丞說好聽些是個京官。
究其根本,不過就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擺設。
但也是個五品官,無論比起那些七八品小官,亦或者妄圖攀上侯府好魚躍龍門的商賈之流,都更能讓侯府滿意。
況且太常寺司祭祀、禮樂,微不足道到足以打消今上對侯府的猜忌。
總得來說,這是一場除我之外,能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婚事。
而我的意願,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爹娘果然更疼姐姐,竟為你求來這樣一樁好姻緣!」
自出生起,便是爹娘掌上明珠的蘇瑤走進我屋子。
她回頭掃了眼那些足以堆滿整座院子的聘禮,又恨又嫉妒地把我盯住。
好姻緣?
我麵無表情與她對視。
此時距上元節已經過去一月有餘,可時至今日,縱使對那日的事情毫不知情,我卻夜夜都會被夢魘折磨。
可在她看來,這竟是一樁好姻緣。
「再過幾個月,姐姐就是侯府的世子妃了,到時候,可別忘了家中還有我這個待字閨中的親妹妹啊。」
蘇瑤沒骨頭似的倚在多寶閣,說話時的語氣狹促中帶著譏誚。
我不願與她多言,隻捧著書看。
親事定下後,爹娘便同我說過,侯夫人不喜女子讀書太多,這些我素來奉若珍寶的書籍,萬不會隨我前往侯府。
既如此,我便隻能在出嫁前,試試能不能將書上這些內容全都默誦下來。
約莫是我愛答不理的態度激怒了蘇瑤。
她眸光一厲,信步上前一把扯走我的書,又狠狠摜在地上跺了幾腳。
「不就是要當世子妃了嗎!瞧把你得意的,我倒要看看就你這種榆木疙瘩能勾搭住世子多長時間!」
垂眸看向那本已經沾滿灰塵與腳印的書,我輕輕吐出口氣,對蘇瑤說。
「你既喜歡這樁婚事,不如去求求爹娘把這樁婚事換給你,反正自小便是你說什麼他們應什麼,何苦在這裏衝我撒潑。」
03.
「你、你!」
蘇瑤貝齒咬住朱唇,兩隻黑葡萄似的眼睛死死瞪住我。
「果然是要做世子妃的人,還沒出門子呢,脾氣就這樣大了,往後有你的苦頭吃!」
撂下狠話,蘇瑤頭也不回衝了出去。
瞧她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應該早在朝我撒潑前,就去找過爹娘了,可惜她不能體味爹娘拳拳愛女之心,還當此番是叫我占了便宜。
不過,在我這兒碰了軟釘子的蘇瑤,定是忍不下這口氣的。
果不其然,沒多久,娘便火急火燎來為自己的眼珠子、心尖子做主來了。
「啪!」
娘進得門來,二話不說直接甩了我一個巴掌。
摸摸又痛又燙的臉,我不帶一絲情感看向她,自小,就因為一直自欺欺人爹娘也是愛我的,對於他們動輒打罵的行為我始終甘願承受。
今時今日我才徹底知曉,他們從未有一日真正將我看做他們的孩子。
可明明,我與蘇瑤一般無二,都是他們親生的。
「還沒出嫁呢,就敢擺著世子妃的譜兒欺負瑤兒!當初那算命的說得真沒錯,你活脫脫就是個來討債的孽障!」
娘尖利刺耳的罵聲,不斷湧入我耳中。
我心底一派平靜,隻細心清理著被蘇瑤踩臟的那本書。
可還未等我把書收起來,罵急了的娘生生將那本書奪走,然後撕了個粉碎。
看著如雪屑般散落一地的碎紙,我閉了閉眼,掃去興起最後那絲對親親的渴求,旋即重新看了她。
這是我第一次這般認真仔細打量眼前的婦人。
猙獰,凶狠,醜陋。
我輕聲道:「娘,若我在大婚當日自裁於花轎之中,再留下一封爹娘與侯府合謀逼嫁的書信,你猜,定遠侯府會不會放過你們?」
此言一出,正滔滔不絕的娘,霎時像被卡住脖子的雞,瞪著眼再說不出一個字。
04.
半晌。
娘才像終於回神似的,從齒縫逼出兩個字:「你敢!」
我平靜地,無所畏懼地迎向她的狠厲目光,淺淺勾了下嘴角。
「你大可以試試。」
話雖這麼說,但我可以篤定,她一點都不敢拿全家身家性命去試。
定遠侯府如今雖早不如先帝在時那般榮寵不斷,卻也遠非一個區區五品太常寺丞得罪得起的。
頭上戴著本該是我聘禮的朱釵,身長穿著本該是我聘禮的綢緞。
甚至還做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美夢。
她竟還妄想我會和過去那樣,做一個任由她揉圓搓扁卻不知反抗的傻瓜。
「如果我沒記錯,小舅舅如今正在世子手底下做事吧?」
我疑問地看住臉都快氣紫的娘,輕笑著:「無論侯夫人究竟滿不滿意我這個兒媳婦,我也是即將成為世子妃的人了,往後你同我說話時,還是放客氣些吧。」
「你、你......」
娘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指住我。
「畢竟,」我好心提醒她:「往後你們蘇家的身家性命,可就全係在我一人身上了。」
娘尖叫:「你們蘇家?怎麼?你不姓蘇?你不是蘇家人?」
我眉心微蹙,做出為難的樣子。
「可是,當日侯夫人來提親時說的那樣清楚,無論我出嫁前姓什麼,是誰家女兒,以後都隻能姓顧,也隻能是定遠侯府的人。」
「好好好!」
娘氣到再說不出完整的話,氣勢洶洶而來,灰頭土臉地踉蹌著離開了。
當天晚上,下差回家的爹又來了,又是來出頭的。
他吹胡子瞪眼將我屋裏的桌子拍得震天響。
「還沒出嫁呢,就敢對母親和妹妹惡語相向,別忘了多虧了誰你才能嫁進這種高門!」
「是,」我敷衍道:「多謝爹娘處心積慮為我謀劃。」
爹怒道:「你給我好好說話!」
於是我好好問他:「爹,你調任戶部的批文,應當還沒下來吧?」
然後他的眼也瞪了起來。
我視若無睹繼續說。
「既然做了賣女求榮的事,就別再試圖像過去那樣拿捏我了。」
05.
出嫁當天。
被我拿捏了幾個月的爹娘還有蘇瑤,表情都同如喪考妣沒什麼兩樣。
我猜,沒想到我會變成這樣的爹娘,大概腸子都要悔青了。
大約為是為了麵子,「盛名」在外的顧淵,竟還能親自來迎親。
我與他扯著紅綢兩段,在周圍不明就裏迎親隊伍的歡呼與起哄聲中,緩緩走出了蘇府。
夜裏,應酬了一天賓客的顧淵,並未回房歇息。
我自然樂得輕鬆。
次日早早起身獨自去給定遠侯與侯夫人請安敬茶。
「兒媳見過公爹,見過婆母。」
侯夫人與先前在蘇府見麵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她溫和地笑著,接過我端過去的茶,一飲到底,意味深長道。
「你是個好孩子,同你爹娘都不一樣。」
定遠侯神情沉凝莊重。
片刻,侯夫人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重重吐出一口氣,對我坦誠相告。
「上元節那晚,淵兒並未對你行任何不軌之事,一切皆是侯府的謀劃,為的,便是能讓今上打消對侯府的猜忌,我知道此事對你多有不公,可除此之外,我們也實在別無他法了。」
「好孩子,」侯夫人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我麵前,輕柔地握住了我的手:「從今往後你便是侯府的恩人,隻要你不願,絕不會有人再會逼迫你。」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眉心緩緩蹙起,疑惑萬分看向侯夫人,當初在蘇家時,她可不是這樣說的。
她說的明明是,我憑著狐媚功夫才勾引了顧淵。
「先前在蘇府時,我看出你爹娘另有圖謀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你......」
說到一半,侯夫人又苦笑著搖了搖頭。
「罷了,說出的話便是潑出的水,我是沒什麼臉麵要你不計較的。」
侯夫人再不言語後,定遠侯才又開了口,他的嗓音那樣暗啞,隻說了一句。
「姑娘大恩,侯府定湧泉相報。」
成婚第三天,我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顧淵的模樣。
隻不過,令我震驚的是,他與傳言中,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