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爸迷戀超能力。

為了成為蜘蛛俠，跑到深山老林裏吃蜘蛛。

為了成為鋼鐵俠，甚至要砍斷自己的胳膊裝假肢。

我大驚失色，把我爸送進精神病院。

我爸出院後，對我感恩戴德，說我拯救了他的人生。

可後來，我爸目睹了一場車禍，小女孩被飛馳而來的汽車壓斷了腿。

我爸瘋了，叫囂著要我償命。

“如果不是你攔著我，我現在早就是超級英雄了！那個女孩就不會受傷！”

他拎著菜刀要來殺我的那一刻，我徹底心死。

你不是要成為超級英雄嗎？好，我不攔著。

……

我生日當天。

爸爸打電話過來，說是給我準備了生日驚喜。

這是爸爸出院後，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

我高興壞了，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

可當我興高采烈地推開家門，迎麵而來的卻是一把菜刀。

飛舞的菜刀上沾滿血跡，透過寒光，我對上爸爸充血的雙眼。

“如果不是你攔著我，我現在早就是超級英雄了！那個女孩就不會受傷！”

“我明白了，這是上天對我的考驗。殺了你，我就能成為超級英雄！”

我飛速反鎖屋門，轉頭就跑。

這不是爸爸第一次發瘋。

早在幾年前，中年失業的爸爸突然迷戀上了超級英雄。

家裏所有的房間都被我爸霸占，貼滿了英雄海報。

我初一那年，在牆上貼了一張時間表，就挨了我爸一巴掌。

“這也是能貼在超級英雄身邊的？你這是對英雄的侮辱！”

我媽實在是受不了，和我爸離了婚。

與此同時，奶奶重病，危在旦夕。

我急得團團轉，在無數個夜晚跪在親戚家門口，祈求親戚能借給我一點錢。

攢了整整三年，我終於攢夠奶奶的手術費。

可當我去取錢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原本三十萬救命錢，竟然隻剩下二十塊！

我崩潰了，百般質問下，爸爸終於說出實情。

他為了成為蜘蛛俠，坐飛機去了亞馬遜森林，在野外吃了十天蜘蛛。

那可是奶奶的救命錢，就這樣被爸爸肆意揮霍。

我看著邋遢羸弱的爸爸，崩潰大哭。

而我爸像是魔怔了，他拿出菜刀，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胳膊砍下去：

“變不成蜘蛛俠，我就變成鋼鐵俠！”

“砍了這根胳膊，裝一根機械手臂，我要當超級英雄！”

我大驚失色，連夜把他送進精神病院。

整個高中，我生不如死，既要上課學習，又要打工賺錢，在照顧重病奶奶的同時，又要給爸爸看病。

上大學後，爸爸出院。

自此之後，爸爸一直都很老實，還對我感激涕零，說我拯救了他的人生。

我以為爸爸的病治好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爸爸能出院，不是因為病治好了，而是因為他學會了偽裝。

坐在公交車上，身後全是粘膩的冷汗。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奶奶的病床前。

“永強他又發瘋了，對不對？”

看著我一身狼狽，奶奶也能猜出八九分。

我咬著牙，憋著淚不發一言。

奶奶在床頭櫃裏摸索了老半天，終於摸索出一個巴掌大的小蛋糕。

“這些年，我們對不起你。”

“永強就是個神經病，麗麗聽話，咱不管他了。”

“生日快樂，麗麗。”

我接過小蛋糕，狼吞虎咽。

奶奶這裏沒有冰箱，蛋糕已經發酸了，可我吃得特別香。

眼淚混著奶油吞進肚中，我含混地答應奶奶。

我爸不就是想當超級英雄嗎？他不就是想作死嗎？

想要作死自己去作好了。

從此之後，我爸的命運和我沒有半分錢關係！

2

警察打來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小餐館裏刷盤子。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血緣關係的強製連結。

隻是因為我是宋永強的女兒，我就必須要給他擦屁股。

我爸為了獲得超能力，給自己注射過不少亂七八糟的藥物。

可他不滿足於胰島素葡萄糖這種“無傷大雅”的小打小鬧，就把目光轉向了醫院的手術室。

手術室裏的藥，一定是猛藥！

他穿上手術服，趁亂混進無菌室。

被護士抓住的時候，他已經給自己注射了數十管興奮劑。

要不是搶救及時，我爸早就一命歸西了。

可我寧願我爸趕緊去死。

醫院看我可憐，並沒有讓我賠太多錢。

就算是如此，我也掏空了全部家底。

走出警察局的時候，兜裏隻有兩個鋼鏰。

我爸佝僂著腰，蹲在路邊嚎啕大哭。

“麗麗，你說我為什麼不是超級英雄呢？”

“我隻是想做一個有用的人，怎麼就那麼難？”

“沒有公司要我，我一點錢都賺不到......”

爸爸的頭發有些花白，那一瞬間，我心軟了。

我爸之前也是年薪幾十萬的程序員，如果不是中年失業，或許他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上學用錢，奶奶生病用錢，媽媽肚子裏的小寶寶也用錢。

重重壓力讓我爸喘不過氣來，所以他才沉溺到虛幻世界中，妄圖能變成超級英雄。

我歎了口氣。

“爸，隻要用勞動換取報酬，就不算是沒用的人。”

“我知道現在工作難找，但你也可以去端盤子刷碗，一個月也能賺個五六千。”

“你要是能幫我，我也不會這麼辛苦......”

話還沒說完，我爸就一聲怒吼。

“放屁！”

“你想讓我去幹那麼低賤的工作？不可能！”

“你自甘下賤就算了，別拉上我。我一定能成為超級英雄！”

說罷，他唾了我一口唾沫，大步昂揚扭頭就走。

初秋的晚風冷得刺骨，我抱緊胳膊，終於清醒。

我為了這個家負重前行，可我爸隻是享受著我帶給他的歲月靜好，絲毫不知感恩。

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爸新發了個朋友圈，說他要去闖蕩江湖，做一個大英雄。

他沒救了。

3

我爸離家出走了，走之前偷了不少錢。

不過我沒心思跟他算賬。

大二的課程很緊張，我能請假回來，已經算是導員開恩。

返校火車上，我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卻在頭條上刷到了我爸。

【紅衣男子見義勇為，究竟是錯是對？】

我爸見義勇為了？

我實在是不敢相信，我爸這種人還能做好人好事。

點進去一看，結果不出我所料。

我爸披著大紅披風，威風凜凜擋下一刀。

可他保護的人，竟是拐賣了數十名稚子的人販子！

為了救這個人販子，我爸和被拐孩子父母英勇搏鬥，最終挨了三刀，斷了兩根肋骨。

他躺在血泊裏麵色蒼白，而嘴角卻掛著甜蜜的微笑。

“鮮血是超級英雄的勳章！隻要能救人，我的性命不算什麼！”

眾人紛紛表示不解，救誰不行，偏偏要救人販子。

而我爸眼神堅毅清澈：“我不管他是誰，他有危險，我就要救！”

有人說我爸是爛好人，也有人說我爸是天性純真。

在此之後的短短幾個月內，我爸似乎真的成為了一個“超級英雄”。

他救下溺水的小貓，也救下了輕生的少年。

網上的稱讚聲不絕於耳。

我爸很是受用，在英雄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雖然在我看來，他做的一些事完全就是脫了褲子放屁。

比如，為了幫小孩拿下樹上的風箏，摔斷了腿。

再比如，暴雨天為了疏通下水道，一腳鏟到井裏，差點丟了命。

不過我爸樂在其中。

放著家裏一堆爛攤子不管，跑出去見義勇為當英雄。

他說，超級英雄就要舍小家為大家。

我翻了個白眼。

我忙著學習，忙著賺錢，我還要給奶奶治病，沒空理他。

他想怎麼作死我不管，隻要別再給我添亂就行。

可天不隨人願。

寒假放假回家。

我收到了我爸給我準備的一份大禮——

一個剛滿月的嬰兒。

4

見到我爸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他遍體鱗傷，眼珠子裏布滿血絲。

家裏已經被他弄得一團糟，到處都是染血的針頭、泛黃的筆記......

甚至還有好幾籠小白鼠，吱吱哇哇亂叫。

我爸興衝衝地向我介紹他的新成果。

“我自己研究的藥，一針下去，大冬天跳到冰水裏都不會感冒！”

“等我再改進改進，下個月我一定能有超能力！百毒不侵！”

我沒心思聽他絮絮叨叨，“你叫我回來，到底什麼事？”

三天前，我爸叫我回家，說是有十萬火急的大事。

我怕這事兒和奶奶有關，就勉為其難地來見他一麵。

我爸舔舔嘴唇，沒有說話。

一聲嬰兒啼哭，打破了尷尬的寧靜。

“麗麗啊，爸爸給你準備的驚喜。”

“我看到有個孕婦無家可歸，挺可憐的，就把她接來家裏。”

“沒想到，她生了孩子就走了。孩子不能沒人管，反正你沒什麼事，就一邊上學一邊帶孩子吧！”

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爸見我不作聲，把孩子往我懷裏一塞。

“以後這就是你親妹妹！”

我汗毛倒豎，嫌惡地把孩子放到沙發上。

“你要當英雄，你自己當！”

“這孩子你撿來的，你自己養！”

我爸卻一甩袖子，罵罵咧咧：

“養孩子那是婆婆媽媽的事，你見哪個超級英雄在家養孩子？”

“我現在可是大英雄，外麵排隊要簽名的有的是！”

“麗麗，我讓你幫個忙，這是你的福氣！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漠然轉身。

身後是我爸無休無盡的咒罵。

趁著假期，我把奶奶接到了我學校旁邊。

這樣我以後可以一邊上學一邊照顧奶奶，省下一筆護工費。

整個假期，我爸都沒什麼動靜。

我以為我爸會就此罷休。

可當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他的時候，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5

校門口圍了一大圈人，我爸抱著孩子，哭哭啼啼跪在人群中心。

我走上前，人群默契地給我讓開一條小路。

他們竊竊私語，從上到下不住地打量著我。

我強壓住內心的恐懼，死死瞪著我爸。

我爸三兩步膝行到我腳下，咧著嘴就開始哭號：

“麗麗啊！我知道，你一直嫌棄我沒用，你一直都覺得我是個爛好人。”

“我知道你現在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怎麼想我我也不怪你。”

“可這是你的親生孩子，你真的忍心丟下她一個人？她都還沒斷奶......”

我眼前一黑，頓時天旋地轉。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無數根手指對著我指指點點。

“她就是大英雄的女兒，沒想到是個拋家棄子的白眼狼，家門不幸啊！”

“她父親那麼善良，她怎麼豬狗不如？”

“還大學生呢！看來學曆隻篩選智商，不篩選人品！”

我用盡全身力氣，解釋著事情的真相。

可我的聲音太小，淹沒在浪潮般的指責聲中。

我百口莫辯，再也忍不住淚。

我爸竟然拿起一旁的手機，美滋滋地把攝像頭衝向我。

原來從剛剛開始，我爸就一直在直播。

網友大誇我爸是個英雄，樂的他合不攏嘴。

謾罵聲鋪天蓋地，我瘋了，頓時理智全無，衝上前就要和我爸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