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顧靈照分手後第二年,她訂婚了。
她迫不及待的牽著富豪男友,趾高氣揚的宣告幸福。
淩晨,她一腳踢倒我正搬運的貨物,嘲諷我:
“還當力工呢?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根本配不上我,我跟他才是門當戶對!”
“後悔死了吧!”
後悔嗎?好像並沒有。
她過得好就行。
我一個快死的人,活過一天是一天,哪有資格奢求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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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扶起她踢倒的箱子,繼續工作。
她急了,撲上來拉我的胳膊。
“我在跟你說話!你聾了嗎!”
“喂,段遼!”
我背對著她,悠悠歎氣。
兩年不見,她的脾氣一點都沒變。
那時她離家出走,為了躲避父親住進老舊小區,成為我的鄰居。
她幾乎天天跟人家吵架。
誰跳廣場舞聲音太大,誰清早做飯吵醒了她,甚至夫妻吵架她也要敲門確認有沒有家暴。
看著厲害,其實誰也吵不過,最後把自己氣到報警。
那大半年,警察幾乎每個月都來,看到她都頭疼。
我們能在一起,完全是她主動。
大概我是那棟樓裏唯一能讓她省心的人。
又能幫她抓蟲子、又能修各種電器,所以對我比較依賴吧。
那晚,顧靈照渾身酒氣的砸我家門,靠著門框擺造型。
“你看我怎麼樣?”
我沒多想,回了句,“不怎麼樣。”
她瞬間不高興了,一拳打在我胸口,
“我年輕好看,身材也好,你上哪兒找這樣的女朋友?對了,我家還有錢,身價上千萬!”
我隻聽到“女朋友”三個字,腦袋就停了轉。
下一秒,她跳著腳摟上我的脖子,用力吻我。
第二天醒來後,她便自稱是我女友,配了我家鑰匙,自由出入。
我沒承認,亦沒否認過,就任由她胡鬧。
幾個月後,她父親派人來抓她。
她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求我救她。
我靠著門框,無動於衷的看著她被帶走。
她不知道,一周之前我在入職體檢中查出腫瘤,醫生說很危險,需要手術。
我沒錢,隻能等死。
時間恰恰好,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跟她開口。
以她的性格,得大鬧醫院吧。
“段遼!”她死命掐著我的胳膊,指甲快要刺進我的肉。
我吃痛皺眉,鬆了手。
一整箱的礦泉水掉在地上,滾向四處。
“你鬧夠了沒有!”我吼。
“都是你一廂情願,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
顧靈照愣住,雙眼噙滿了淚水。
她咬著嘴唇,死命瞪著眼,生怕眼淚落下。
最後撂下一句,“我也沒喜歡過你!”
兩個月前,我腹部頻繁劇痛,我去醫院複查。
醫生知道我沒親人,跟我攤牌,說我時日不多了。
我平靜的點了點頭,默默回去工作。
我不怕死。
可顧靈照的出現,讓我死了已久的心活了。
大概是我命不該絕,我沒做手術,藥都買不起。
但卻幸運的趕上了新藥研發,當了一把小白鼠,竟熬過了一段時日。
昨晚,顧靈照來炫耀完後,我加了一夜的班。
後麵實在撐不住了,就靠在大門上打瞌睡。
第二天早上,超市老板娘叫醒了我。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可以睡我的休息室。”
秦溪的丈夫離世後,一直一個人撐著店。
脾氣很好,對我也不錯。
“你最近都沒好好休息吧,臉色這麼難看。”
“身子又不是鐵打的,可別累出病。”
腦袋暈暈沉沉。
我隨口應了聲,想要起身,卻一手扶了空。
好在,秦溪一把抓住了我。
她的發絲撩過我的耳廓,一股辨不清的香味撲鼻。
我意識到,她與我近在咫尺。
我瞬間清醒。
正準備躲開,就聽到顧靈照的高聲譏諷:
“呦!大庭廣眾就這麼熱情似火啊?”
“怪不得病怏怏的沒精神氣,原來攀上了風韻猶存的老板娘了?”
“白天晚上的出力氣,你…”
“顧靈照!你說夠了沒有!”我忍無可忍的打斷她。
顧靈照笑容更甚,挑眉,直視著我:
“護妻心切了?”
“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而已,你就心疼了?”
我知道,她話裏有話。
她還在怨恨我當時的無動於衷。
要我怎麼解釋才能獲得她的原諒呢?
說我要死了,自身都難保了;還是說回你的豪宅過好日子吧,咱倆沒戲?
“年紀輕輕的,說話怎麼這麼難聽?”秦溪擋在我身前,“你誰啊?”
“我誰?”顧靈照嗤笑著重複她的話,歪著頭問我。
“段遼,你說,我是誰?”
“你別鬧了。”
顧靈照瞬間炸了,聲音提高好幾度。
“有什麼不敢說的!是我拿不出手還是你沒臉說出口?”
我撇過頭,不想惹事。
我隻是想平平靜靜的渡過餘生。
做不成朋友,也不想變成仇人。
“不說是吧?”她看著秦溪,“我是她前女友!”
“我好言相勸,你別跟跟他太走心。”
“費多少心思也捂不熱他的心!跟塊石頭似的又臭又硬!”
“他就是個懦夫,別說女朋友,連活著都不配。”
我想笑。
還真被她說中了。
“跟他分了。”顧靈照又說,“要不然你這個店別想開了。”
秦溪愣住。
“什麼?”
“沒聽到麼?我要你跟他分手。”
“我希望他下半輩子都孤單悲慘。再沒有一天好日子。”
“給你一周時間考慮,是要你老公給你留的店,還是要他。”
顧靈照什麼都調查好了,她是有備而來的。
一周太長了,我根本就不需要考慮。
“你要辭職?”
我點頭。
“你也看到了,她…”
“就因為她,你就真跟我劃清界限?你覺得我會怕她?”
“我怕她。”
頭垂得低低的,聲音也要低到塵埃裏。
“她瘋得很,什麼都做得出來。而且有錢,我惹不起她。”
“再說這是我跟她的恩怨,她恨的是我,你照顧這個店不容易,我不想拖累你。”
“我願意被你拖累!”秦溪猛地站起來,眼角發紅,倔強的盯著我。
下一秒,她拉住了我的手。
“段遼,這兩年我對你…你真的一點都不明白?”
我不敢看她的眼。
我是木訥,但不是傻子。
別說我,就連店裏的雇員都看出來了。
他們時常調侃我,“老板娘多漂亮,娶了她你就是老板了!”
“你個木頭,這麼大餡餅砸你腦袋上了,你都不接著!”
餡餅也好,炸彈也好,對快死的我來說,都一樣。
我一個窮光棍,死了就死了,幹幹脆脆,為什麼要再連累無辜的人?
隻活著就很難了,更別說愛。
愛誰,誰倒黴。
我冷臉甩開她。
“我就是個力工,配不上你。”
“我對你也沒這個意思。”
“明天開始,我就不來了。”
我轉身就走。
她的哭聲傳來,我咬牙忍住,沒有回頭。
那天,我整整睡了一天,一直到晚上才爬起來。
渾身散了架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胃裏翻江倒海的疼,我捂著肚子冷汗直流,才想起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吃過東西。
冰箱裏除了啤酒,什麼都沒有。
往常秦溪都會把店裏快過期的便當給我,看來我以後得想著自己買吃的了。
習慣真可怕。
心臟發疼,我突然想起顧靈照。
那時,她很依賴我。
她會半夜砸我的門,大喊大叫說房間裏有蟑螂,鬧著要我幫她抓。
會跟我抱怨老舊小區,什麼都要我修。
也會跟我撒嬌,要我陪她做各種事情。
有一次晚上,電閃雷鳴,她不管不顧的往我被窩裏鑽,還嘴硬說給我取暖。
她曾不止一次的說賴上我了,要我做好心理準備。
我笑著問她,你不是離家出走的嗎?哪天你爸找上門要抓你走怎麼辦?
她猛地撲進我的懷裏,聲音悶悶的,“那就讓他把你也一起抓走。”
“我就跟我爸說,沒你我不能活。”
我雙手覆上胸口。
時隔兩年,她埋在我身上的溫度似乎還在,深吸一口氣,依稀還記得她頭頂傳來的洗發水味道。
她剛離開的那個月,我整天魂不守舍,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還好,她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仰頭灌進一大口啤酒,忍著腹部傳來的劇痛,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接著,我聽到久違的砸門聲。
“段遼!你他媽給我出來!”
我心想著這小妮子什麼時候學會說臟話了,皺眉去開門。
門鎖嘎達一聲,顧靈照瞬間衝進來,對著我瘋了似的拳打腳踢。
我任由她打。
直到她累了,無力癱倒在我麵前,迷迷糊糊的嘟囔,
“兩年了,你一次都沒找過我。”
“我怎麼還天天想你…”
這是顧靈照第二次在我麵前哭。
第一次是她父親抓她走。
那天難得我休息,她纏著我陪她逛街,買了情侶戒指。
她說這叫宣告主權,證明我有主了,是有婦之夫。
我總覺得大男人帶飾品太娘,戒指戴在手上渾身都不自在,但我從來拗不過她,隻好乖乖聽話。
下午,她累了,靠在我身上打瞌睡,心裏卻還掛念著晚上吃好吃的。
“火鍋和烤肉我都想吃,要不然吃樓下的拉麵?我腿疼…”
我蓋住她早已睜不開的眼,哄她,“你想吃什麼都行。”
“我的小祖宗,困了就別撐著了。”
她掙紮了幾下,氣息逐漸平緩,說了句,“拉麵吧,剩下的你先欠著。”
一個小時後,她爸帶著人來了。
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架住她,硬扯著向外走。
顧靈照撕心裂肺的吼,瘋了似的掙紮。
她爸忍無可忍,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
顧靈照無力跪下,哀求,“爸,我不想走。”
“少廢話!”她爸厲聲,“看看你自己,像什麼樣子!住在這樣的地方,還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他是我男朋友,是我喜歡的人!”
“不行,跟他斷!”
“不要!”顧靈照尖叫,“我不回去!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要…”
她淚眼婆娑的看著我,發顫著向我求助:
“段遼,別讓他們帶我走,求你了…”
我心跳快要停了似的疼。
手心被我生生攥出了汗,我強忍著,裝做淡然,道,“這本來就不是你待的地方。”
“你走吧,我天天照顧你也累了。”
那瞬間,顧靈照突然安靜下來。
她一動不動,好像連周遭的空氣都被抽走了。
臨走的時候,她問我,“剛才那些話,你認真的?”
我吐出一口煙圈,撇過臉不去看她。
不耐煩的敷衍,“認真的,你快走吧。”
心臟窒息,一陣陣發疼。
記憶拉回,與眼前顧靈照的臉龐重疊上。
她邊哭邊捶打著我胸口。
打了很久,拳頭一下比一下重。
直到她再沒力氣,癱坐在地。
一聲聲的問,“段遼,你的心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顧靈照已經不見了。
房間一如既往的沉靜,都沒有她來過的蹤跡,我甚至懷疑昨晚隻是夢境而已。
她醉了,借著酒勁發泄一番,醒了也就忘了。
打就打吧,罵就罵吧。
再來多少次,我也會默默受著——我應得的。
我在家連待了五天,第六天的時候,存款告急,我不得不出門掙錢。
最近一個月,我越發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成了空殼。
賴以為生的體力活,大概也做不多久了。
看來,不用等我病死,先餓死也說不定。
我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到處看招聘啟事,走著走著,又走回超市。
秦溪正在門口搬貨。
我頓住。
她沒再招人麼?這種力氣活,她怎麼可能做得來?都怪我…
愣神的功夫,秦溪回頭看到了我。
我迅速轉頭就走。
結果沒走幾步,隻覺天旋地轉,我暈倒在地。
再睜眼,我在醫院。
秦溪坐在床邊,眼睛腫著,像是哭過。
“你醒了!你嚇死我了知道嗎?”她趴在我身上哭泣不止。
她什麼都知道了。
我這人嘴笨,看到女人哭更是自亂陣腳,根本不知如何安慰她,隻說,“我沒事。”
不說還好,一說她更是嚎啕,責怪我這麼大的事都不說,又說要給我出錢,逼我接受治療。
“算了。”我搖頭,“醫生說我沒救了,別浪費錢了。”
“這怎麼叫浪費?那是你的命!多少錢也不浪費!”
“我不奢望你愛我,我隻想讓你活著,連這都不行嗎?”
我再無話可說,也沒有拒絕的立場。
我答應她,又偷偷查火車票——這個城市待不下去了,我準備連夜逃走。
晚飯後,趁著秦溪給我刷飯盒的功夫,我拔下針頭,偷偷從醫院的後門離開。
好巧不巧,看到一男一女在角落吵架。
女人在哭。
“你說怎麼辦啊!都怪你。”
“怕什麼,有了就生下來。”
“可你都訂婚了,我和孩子算什麼?”
“放心,你要是生個兒子,就是我裴家長孫,不會虧待你們的…”
裴家?
我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顧靈照的未婚夫——裴雲舟。
火車站,我手握著火車票,不停的對自己說,不管我的事。
我管不了那麼多。
再說,那是她選擇的生活,無論好壞,都不容我插手。
可是…
我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做,眼睜睜她走入欺騙、跌進火坑麼?
我,又能做什麼。
手機又在震,還是秦溪打來的。
她已經打了二十幾個了。
我垂著頭,心煩意亂。
顧靈照說的對,我就是個懦夫,活著的時候不體麵,死得也不坦蕩。
我甚至不敢大大方方道別。
手機還在嗡嗡作響,我咬牙,決定接通。
剛要開口,傳來的卻是顧靈照的聲音。
“救我…”
“段遼,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