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丫鬟皎月同我上山禮佛,被河水衝走,連屍首都沒撈回。
太子竟哭紅了眼,將我新出生的孩兒摁在水盆裏溺死。
後來我被下人捉弄,掉進了荷花塘,太子路過,卻嫌惡道。
“正好讓她體會一下皎月當年的痛苦。”
第二天,完好無損的皎月竟被父親送進東宮,做了太子的側妃。
這時他們才發現,太子妃不見了。
1.
臟汙的塘水灌滿我的肚子,塘底的藻類纏住我的四肢。
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後,我已成為一縷魂魄。
晏琛照常午後路過荷花塘消食,卻皺了眉頭。
“這片荷塘怎麼一股腐臭?”
一旁的心腹也納悶,隨即召人拿了網子來。
“太子殿下,想必是被曬死的魚腐爛了,我這就叫人打撈上來。”
直到打撈上來一具被泡發的女屍,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衣服,應當是個丫鬟。”心腹說。
我站在一旁,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屍體,沒想到自己竟這麼醜陋地死去。
我也曾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受人敬仰的太子妃。
晏琛卻沒有露出嫌棄的臉色,反而是合攏雙手,念了一串往生咒。
他向來信佛。
“可憐的姑娘,你們好生將他安葬了吧。”
晏琛的心腹曾是出名的仵作,留了個心眼,查看我的屍首。
“看傷痕,不是失足落水,應當是被人捆綁毆打後丟下去的。”
“東宮竟有如此心思狠毒之人!”晏琛震怒,他向前幾步,看見腫脹的屍體手腕掛著一串佛珠。
竟和他手上的佛串一模一樣。
晏琛愣愣地看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那是晏琛親手送我的生辰禮物。
我與晏琛青梅竹馬,那年他還不是太子,隻是個冷宮棄妃的兒子。
而我是伯爵府嫡小姐,見過無數金銀財寶,晏琛翻遍了私藏,也找不出配得上我的東西。
“這是楠木佛串,雖不貴重,但卻是我盤了好多年的,一定能保佑你。”
“你把你的佛串給我了,那你呢?”
“我再做一條新的便是。”
晏琛抬起手,指尖觸摸的渾圓的佛珠上。
晏琛,你總算是想起我們往日情誼了嗎?
他收回了手,低聲讚歎道。
“這串珠子盤得真好,隻不過成色差了點。”
我就這麼站在一旁,看著他神色平淡地說出那句話,一切期待都化為了灰燼。
“在查出真凶前,屍體不要下葬。”
你知不知道,地上躺著的是你的太子妃,你的青梅竹馬!
我任由他們把我的屍體扔在停屍房,孤零零地倒著,蒼蠅亂飛。
魂魄不能流淚,而我的眼角卻流下兩行不甘的血淚,化為魂火燃盡消失。
2.
我是下嫁給晏琛的。
不顧父母阻撓,我帶著富可敵國的嫁妝進了晏琛的府門,他有了後台,很快就登上太子之位。
“娘娘若忙,就讓奴婢提娘娘送給太子殿下的糕點吧。”
皎月是我的陪嫁丫鬟,我自然對他萬分信任。
那時晏琛剛登上太子之位,根基不穩,我忙著替他擺平有異議的臣下,忙得腳不沾地。
晏琛來看過我幾次,都被我拒之門外,我相信他知道我都是為了他。
直到有一天。
燭火昏黃,晏琛闖進我的臥房,要與我行夫妻之實。
可他卻叫了皎月進來,語氣冷淡又複雜,好像包含著不一樣的情愫。
“你就跪在我們床前,好好聽著我與別的女人顛鸞倒鳳。”
我心中緊緊一擰,假裝毫不在意地攀住他的肩。
“殿下這是做這麼?”
“隻是在教訓一個不聽話的下人。”
皎月跪在地上,緊咬著唇,淚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我讓皎月自己去太子的臥房,她一夜未歸。
我望著圓月,心中無盡淒涼,那晚沒睡著,熬紅了雙眼。
我的魂魄跟著晏琛,進了書房。
他擰著眉,在畫紙上描摹丹青,是皎月的容顏,他在思念故人。
若他知道我也死了,會這樣懷念我嗎?
“殿下,太子妃已經兩日沒回禁足的靈堂了。”下人來報。
晏琛煩躁地放下筆。
“她又在搞什麼花樣!”
“當初她害死我的皎月,讓她在皎月的靈堂悔過,連這都做不好嗎!?”
“東宮要這個太子妃有什麼用!”
晏琛發怒,下人丫鬟們紛紛跪下,不敢言語。
皎月不是我害死的!
我想告訴他,我想解釋,可是手穿透了晏琛的身體。
那天皎月和我上山禮佛,自己踩滑了石頭,才掉進湍急的河水裏。
與我一起長大的小丫鬟,原以為是我最為她傷心。
可沒想到,晏琛,我的夫君,他為她哭紅了雙眼。
他斬盡那日同行的下人,可還不解氣,他說午夜夢回,皎月在讓他替她報仇。
“徐清鴻,你嫉妒皎月,你害了她,是不是!”
我眼淚還未擦幹,我怎麼可能害死皎月,我待她如親姐妹。
“既然如此,我也要讓你嘗嘗皎月的痛苦!”
晏琛將我們新出生的孩兒按在水盆裏,我哭叫著,生生看著孩子嗆水,斷了氣。
“以後你就搬進皎月的靈堂,日日為她悔過。”
書房有人敲門,打破了此時的寂靜。
是阿嬤。
她是我的奶娘,跟著我一起嫁過來。
我心中一喜,卻隻見阿嬤擰著眉頭,歎了口氣。
“殿下,太子妃的父親,徐大人來了。”
3.
自從我嫁人後,鮮少與娘家人來往。
我娘親已經去世,而父親冷肅,不善言辭,平日隻有阿嬤陪伴我。
“大小姐,徐大人隻是看著硬,心腸軟著呢。”阿嬤常安慰我。
即使我被晏琛關進靈堂,遭所有下人欺辱嘲笑,阿嬤也待我如常。
她在廚房為我偷了饅頭,從狹窄的窗遞給我。
“真是狗娘養的!給我們大小姐吃下人都不吃的餿飯!”
她含著心疼的淚,握著我逐漸消瘦的手。
“早知道,老身就是死,也要攔著你嫁給這個晏琛!”
她摔了那碗餿飯,砸到地上,憤恨地吐了口水。
奈何這一幕被其他下人看見了,他們把阿嬤拖走,用手臂粗的棍子打她的腿。
阿嬤六十多歲的年紀,哪經得起這樣折騰!
我拚勁全身的力氣,撞開了門,擋在了阿嬤身上。
阿嬤奄奄一息,卻還在溫聲安慰。
“大小姐,老身不疼。”
“乖,別替老身擋了,你身子弱。”
“乖啊......”
我回過神,死死地看著阿嬤的左腿。
就是那次挨打留下的舊疾!
她現在拄著拐,行動不便,臉色也是很久沒吃好飯的樣子。
一個沒了主子的殘疾下人,以後可該怎麼活啊!
我跟著晏琛一起去了前院的待客室,我父親就在那兒等著。
他眼珠子探了探,才疑惑道。
“小女呢?”
阿嬤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噗通一下跪在父親麵前。
“老爺!太子妃......太子妃被那些下人拉走欺負,到現在還沒下落啊!”
父親目光狐疑,而晏琛卻拱手道。
“下人怎麼會欺負太子妃呢?嬤嬤說得太誇張了。”
父親收回目光,客氣道。
“既然小女嫁給了太子,就是東宮的人,犯錯任性太子也應當好好責罰的。”
“徐大人,殿下,太子妃真的不見了!”阿嬤情緒激動,大喊著。
晏琛嫌她聒噪,派人把阿嬤拖了出去。
阿嬤還在不停為我掙紮伸冤,那根隨意撿來的木頭拐杖也被丟在了前院。
阿嬤,都是我不好,護不住你。
我想跟出去,可是我的魂魄被束在太子的身邊,哪裏也去不了。
4.
為了去看望阿嬤,我不止一次偷溜出去,都以失敗告終。
又一次我甚至都見到了晏琛,我大聲叫著他的名字。
“晏琛!晏琛!”
卻換來他冷漠略過的側影。
終於,我見到阿嬤了,她佯裝無礙,站在自己住的破屋前。
我衝上去,阿嬤想過來抱我,卻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阿嬤!”
可是下一秒,就被兩個下人架住胳膊。
“太子妃,怎麼又逃跑了,快跟我回去!”
我一路扭動掙紮著,被他們拉到了荷花塘邊。
“老子這輩子還沒嘗過這種貴婦人的滋味呢。”
“我看太子妃的姿色,不輸任何頭牌花魁嘛。”
他們的手在我身上亂動,我哭叫著,掙紮著,翻身掉進了荷花池。
腥臭的池水灌進我的鼻腔,我在水中起起伏伏。
“救救我!”
遠遠的,我看見了晏琛的身影。
他舍不得的,我是他的糠糟之妻,他的青梅竹馬,他一定舍不得我死。
“晏琛,救我!”
可他隻給我投來一個冷淡的眼神。
我的心便涼了。
“正好讓她體會一下皎月當年的痛苦。”
到底還有誰在意我的死活,到底還有誰能救我。
我任由塘水侵蝕我,絕望地死去。
待客室裏的父親和晏琛閑扯了好一會兒,終於切入正題。
“臣家中還有個小女兒,一直很仰慕你。”
我愣住了,父親明明隻有我一個女兒。
晏琛也不以為然,準備拒絕。
父親拍拍手,示意屏風後的人出來。
“皎月,來見過太子殿下。”
少女的身姿嫋嫋婷婷,正是那個被河水衝走的,我的丫鬟皎月。
她福了福身,理了理鬢發,毫發無損。
“太子殿下,好久不見。”
晏琛看見眼前人,瞳孔猛的一震。
一向威嚴的他此刻失了儀態,隻訥訥地站起身。
“阿月?”
為什麼,明明早已死去的皎月又重新出現。
而且還是以我父親小女兒的身份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