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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媽聽不進人話。
開學前，我強調了一百遍不吃煮雞蛋。
她說知道了，轉頭就在行李箱裏偷放了一打，再加一瓶老幹媽。
結果托運過程中，瓶子壓碎了。
電腦壞了，衣服全毀了，連通知書也泡爛了。
還汙染了整機乘客的箱子。
她傻眼了，揚高了聲調：
“我這不是怕你路上餓著嗎？”
“你不去怪機場，在這跟我發什麼瘋？！”
後來，我崩潰發瘋。
世界，從此安靜了。
1
行李轉盤旁。
我打開自己行李箱的那一秒，差點沒昏厥過去！
隻見裏麵一片狼藉，慘不忍睹，電腦衣物都被浸泡在血紅色的汙漬中。
油膩的液體還在滴答滴答地往外流！
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我就被其他乘客團團圍住。
“原來罪魁禍首就是你！”
“把我們的箱子全都弄臟了！”
“這下好了，我還怎麼旅遊？！”
“賠！你必須要賠！”
一片撲頭蓋臉的譴責聲中，我慌忙搖頭，剛想辯解自己沒帶這種紅油。
卻在腦海裏閃過今天出發前，我媽無數次想要說服我帶煮雞蛋的情景時，心臟猛然一頓。
2
我一邊暗暗祈禱，一邊手忙腳亂地翻找起行李箱。
終於在看見隔層裏的那袋煮雞蛋，和那瓶四分五裂的老幹媽的一刹那，徹底呆住。
一股無力的憤怒席卷全身。
我頂著眾人責難的目光，顫抖著手撥通了電話。
“喂，寧寧？這麼快到學校了呀？”
媽媽高興的嗓音傳來。
我耐著性子，“媽，是不是你在我箱子裏放了雞蛋和辣椒油？！”
“你看到了？”
她說著竟有些得意。
“我就說你很快會餓的吧！”
“今早叫你捎上，你還那個不情願的喲。”
胸口像被一塊石頭堵住，我的聲音不自覺染上哭腔，“你知不知道罐子壓碎了，把我的東西全毀了！”
“還弄臟了別人的行李箱！”
她傻眼了，“啊？怎麼會這樣？”
“不應該啊！那那瓶醃鹹菜呢？有沒有事？！”
我呼吸一滯。
慌忙去翻。
果然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個裝著鹹菜的塑料瓶！
沒有密封好的瓶口，正幽幽流出腥臭的液體！
我捏著那張已經醃漬入味，潮濕軟爛的錄取通知書。
頓時天旋地轉。
我喘著粗氣，“誰讓你把這些東西偷偷放我行李箱裏的？！”
她嚇了一跳，委屈狡辯，
“你這孩子，至於這麼激動嗎？”
“你不去怪航空公司亂摔行李箱，在這逮著我發什麼瘋？”
胸口劇烈起伏，我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
忍不住抓狂大喊，“難道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嗎？！”
“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沒！有！”
路人頓時紛紛駐足張望。
媽媽終於有點急了。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
“我錯就錯在一片好心，擔心你餓肚子！”
我更加崩潰了，“我有沒有跟你說我不需要！有沒有？！！”
“有，可是......”
“那你為什麼不聽！就是不聽！”
“我不需要！你不要放！這很難嗎？！”
“你到底是聽不懂人話還是不肯聽！”
我再也抑製不住地尖叫出聲，將手機狠狠摔到地上！
在路人異樣的目光中，像瘋子一樣嚎啕大哭。
3
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
從小，我媽就聽不進人話，尤其是我的話。
她就像遊戲世界裏的一個npc。
無論我跟她說什麼，她都充耳不聞、油鹽不進，隻會重複著她的車軲轆話，直到把我按頭聽命，才會善罷甘休。
小時候，家裏買了狗肉，我不肯吃。
她夾了一塊，懸在空中，不斷勸說：
“試一下，這個好吃的。”
我厭惡皺眉，拿走飯碗，“我不吃。”
她“嘖”了一聲，瞪著我催促，“多少吃一點，聽話！”
我不耐，“說了不吃！”
“不識貨，這是好東西，別人想吃還買不到呢！”
“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歡吃！”
她怒了，橫眉豎目，“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識好歹？枉費我辛辛苦苦地煮了一個下午！”
我受不了了，重重地放下飯碗就衝回房間。
身後傳來她跟我爸不滿的數落，“看，說她兩句又發脾氣了。你說，養她這麼大有什麼用......”
深夜，正在房間生悶氣時。
媽媽敲門進來，微微歎了口氣，“還強著呢？”
“晚上一點東西都沒吃，該餓了吧？我給你煮了個宵夜，快起來吃。”
我知道她這是在主動求和。
於是扭捏了一會就順著台階下了。
正埋頭扒麵，媽媽溫聲囑咐，“吃慢點，別噎著了。”
我心裏一暖，悶悶地“嗯”了一聲。
突然，耳邊傳來她略帶得意的調侃。
“你看，這狗肉湯你不也是吃得好好的麼？”
“看你下次還跟我擰啥。”
捧碗的手猛然僵住，一股胃酸衝上喉嚨！
我“哇”的一聲衝進廁所，吐得死去活來。
隨後抱著馬桶，哭得全身發抖。
4
從小到大，她插手我的一切。
在她麵前，我沒有穿衣自由，頭發自由，交友自由。
我的任何事情，隻要有一丁點不入她法眼，她就會開始永無休止地念叨，直到我低頭屈服。
至於我的想法？
嗬。
連一個屁都不如！
填報大學誌願時。
她不知道聽誰說了什麼，不斷地在我耳邊嘮叨，勸說我報考師範專業。
“聽媽的，女孩子就適合讀這個。”
“以後出來考老師，包分配，還有編製，多好啊！”
“不聽我的，你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一開始，我還願意跟她解釋我不感興趣。
但當她始終沒完沒了地幹涉時，我放棄了溝通。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偷改子女誌願的鬧劇竟然在我身上上演！
理智的弦瞬間崩斷。
我嘶吼著砸掉了家裏的一切，報了警。
她怒不可遏，“你瘋了嗎？！你竟然為了這個報警抓你媽我？！”
我看著她，發出尖利駭人的淒笑，“不！是把我自己關進去！”
“哈哈哈哈哈......我還讀什麼大學？我不去了！”
在消沉了整個暑假後，我才打起精神去報到。
不斷地給自己打氣，想著等離開家裏就好了。
卻在今天被現實給了當頭一棒。
我身心俱疲地跟在航司工作人員身後，向乘客們一個個地賠禮道歉。
如行屍走肉般，隻剩麻木。
5
夏日炎炎。
在操場上頂著毒辣的日頭站軍姿時。
一個讓我又愛又恨的身影突然闖入視線。
隻見媽媽氣喘籲籲地拎著大包小包，一眼就從人群中搜尋到了我，然後抹著汗，討好地衝我笑著招手。
中午，在外麵吃飯。
她小心翼翼地瞅著我的臉色，一臉卑微。
“寧寧，你還在生媽的氣嗎？”
“上次我是真沒想到會這樣。”
“我跟你道歉，你別再怪我了，啊。”
其實，我很清楚。
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哪兒錯了。
所以這樣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
但我看著她曬得通紅，不辭勞苦地飛了半個中國來找我說這些時，不禁又可恨地心軟了。
也許這是我上輩子欠她的吧。
我疲憊地歎了口氣，“下次別再這樣了。”
“好，好！”媽媽的眼睛被欣喜點亮，忙不迭地點頭。
“你看你都快曬中暑了，媽那個心疼的喲，要不......”她謹慎試探，“我找你輔導員送點禮，讓她照顧著點你？”
“別！”我一口否決，全身豎起戒備，“媽，現在不是過去的年代了，不能這樣的！”
“好，好，你說咋樣就咋樣。”她見我反應激烈，馬上打住話題。
我心裏騰起一股無力的焦慮，不放心地再次叮囑。
隻求能用這蒼白的語言，試圖去讓她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
“媽，如果你這麼做，跟推我去死沒有區別，真的。”
“呸呸呸！不準胡說！”媽媽飛快地捂住我的嘴，信誓旦旦地保證，“你放心，媽這次心裏真的有數。”
6
惴惴不安了兩天，一切風平浪靜。
可就在我終於鬆了口氣時，教官突然點我的名字。
“趙語寧，出列！”
我心裏一沉，“到！”
隻見教官淩厲的眼神掃向我，語氣鏗鏘。
“我再重申一次！任何人，不管男的女的，成績好的差的，到了我這兒都是一視同仁！”
“所以，別再偷偷摸摸給我搞塞錢送禮那一套！”
“如果你嫌訓練辛苦，我建議你馬上滾蛋！離開我的隊伍！”
一聲聲暴斥像石頭一樣向我重重砸來！
頓時我的臉上一片滾燙，腦袋嗡嗡作響！
“教官，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現在罰你帶著全班罰跑十圈！跑個明白！”
“啊......”身後一陣躁動。
齊刷刷的怨恨視線灼穿了我的背！
我委屈咬唇，“是！”
就在這時，一個臃腫的身影衝了過來護住我，“你這個臭小子，你憑什麼這樣罰我女兒？！”
7
眾目睽睽之下，我媽指著教官破口大罵。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教官嗎，有什麼了不得的？！”
“不收就不收，你假清高什麼？！”
“我好聲好氣地跟你協商，你就非要這樣公報私仇，欺負我女兒？”
“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教官臉色嚴峻，嘴唇緊繃，“這裏是一個講紀律的集體，不是菜市場！”
“如果你女兒吃不了這份苦，就給我馬上滾蛋，學分也別要！”
聽著兩人的爭執。
我站在原地，仿佛五雷轟頂。
天都塌了。
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她還是沒有遵守諾言，去找教官塞錢送禮了！
在同學們唾棄的眼神中。
我無力地跌坐在草坪上，羞愧難當。
媽媽慌忙過來扶我，“走！女兒，咱們不理他，什麼狗屁教官，真是欺人太甚！”
淚眼模糊中，我用盡力氣甩開她的手，“你不是答應過我......”
她臉色一白，眼神閃躲，小聲說，“我是答應了不找你的輔導員，但沒說不找教官......”
“可我也是為你好啊！”
我看著她狡辯的嘴臉，一片昏眩。
後來，我記不清發生什麼事了。
隻記得輔導員趕來了。
隻記得整個操場，所有人都在看笑話。
隻記得所有同學都在盯著我，指指點點，眼神盡是鄙夷......
8
才剛開學，我就沒法在這個集體待下去了。
同學在背後說我公主病，愛搞歪門邪道，不遵守規則。
再加上媽媽天天蹲守室友追問我的情況。
導致她們對我越發反感。
於是，我搬出了寢室。
也對媽媽徹底死心，拒絕再跟她說一句話。
看到我冷淡的態度，她很是傷心，跺腳道，“我也是看不得你受委屈嘛！”
“你這孩子，怎麼分不清好賴呢？！”
我還是一句話沒說。
直到跟爸爸通電話時，才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爸，你趕緊把她帶回去！她會毀了我的大學的！”
“我實在沒法跟她溝通了......”
那頭的爸爸沉默良久，歎了一口氣，“就你媽那個性格，你還不知道嗎？”
“幾十年了都是這個臭毛病，勸不聽！”
“我那天聽說了雞蛋的事跟她大吵了一架。”
“結果她直接收了行李就去找你了。”
絕望地掛掉電話後，我萬念俱灰。
沒多久，就生起了病。
我媽自知理虧，囁嚅著不敢說什麼，隻能在租房裏忙前忙後地照顧我。
在我以為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的時候。
門鈴響了。
表妹提著一個行李箱，嬉皮笑臉地站在門外。
“大姨！表姐！我來了！”
9
胸口一窒。
隻見媽媽擦著圍裙探頭，語氣驚喜，“哎！小婷你來了！”
死死抓著門把的手驀然發白，顫抖。
之前，她就跟我提過一嘴，說高中的表妹提出想來大城市見識一下，參觀名牌大學，讓我接待。
被我一口拒絕。
無他。
這個表妹年少氣盛，不懂禮數，挑剔自私，愛占便宜。
是為數不多令我討厭的人。
可她還是私自答應了！！
我的心臟一陣抽痛，憤恨的眼神射向媽媽！
她心虛一凜，假裝忙碌地招待著客人。
“謔！大姨，你這兒真不錯啊！還有一個空房間呢！”
表妹轉悠著，眼珠一轉，親熱地挽著她撒嬌，“我好多同學都特羨慕我能出來見世麵呢，那到時我可不可以邀請她們一起過來玩呀？！”
她擦汗，“可以，可以。”
“耶！大姨最好了！”
飯桌上。
媽媽拚命給我夾菜，一個勁地勸吃：
“多吃點。這個有營養！”
全部被我麵無表情地扔回盤子。
表妹詫異地看著我們，眼睛滴溜溜地轉。
我媽一臉尷尬，訕訕地笑，“你這孩子，脾氣怎麼這麼大呢。”
“小婷，你姐這兩天身體不舒服，你多包涵啊。”
“哎。”
可是，她又怎麼會就此善罷甘休呢？
她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夾菜，嘴裏念念有詞：
“聽話，多少吃一點。”
“我剛給你現做的，新鮮的呢。”
“裏麵有蝦仁，還有香菇，可好吃了。”
我聽著這猶如念經的魔咒。
脖頸好像被人狠狠扼住，掙脫不得。
心突突地跳，胸口作痛，五臟六腑揪作一團，難受得呼吸不上來。
我大受刺激，“不要再念了！”
她嚇了一跳，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筷子“啪”的一放，怒目圓睜。
“行了！你鬧夠了沒有！”
“不就是兩個學分，你至於整天給我擺著張死人臉嗎？！”
“好像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這麼久了，就算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吧？！”
“我是你媽！心裏盼著你好有錯嗎？！”
“你去問問，誰能做到我這樣，千裏迢迢來伺候你吃喝拉撒？？”
“真是一頭白眼狼！跟你哥一樣！”
我吼道，“你少提我哥！”
“啪”！
一片死寂。
我雙眼發紅。
靜靜地盯著她。
然後，猛扒了幾口菜。
她一愣，舒了口氣，臉上僅有的一絲內疚也化作了滿意。
“這才對嘛！”
“天天強得跟頭牛一樣，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我的嘴裏塞滿食物，口齒不清，胡言亂語。
她詫異地看著我，“什麼？”
“我說，我吃這個過敏，吃了會死。”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成全你！”
說完，平靜地走向露台，往外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