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兒子遺傳了夫君的鮫人基因。

全家隻有我是個壽數短暫的凡人。

終於能修煉後，我興衝衝去給他們報喜。

卻聽到兒子說，“是不是娘死了，咱們就可以回鮫族了，我好想青蓮姨姨。”

宿恒一臉如釋重負的笑。

“嗯，以後青蓮就是你母親，再也不會有人嘲笑你的出身。”

望著父子二人迫不及待離開的臉，我轉身將紫氣丹服下。

情劫已過，終於可以恢複龍身了。

......

1

“是不是娘死了，咱們就可以回鮫族了，我好想青蓮姨姨。”

“嗯，以後青蓮就是你母親，再也不會有人嘲笑你的出身。”

烈日當空，我一動也不動的站在房門外，聽我的夫君和兒子，安排我的身後事。

終於能修煉的欣喜，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她到底什麼時候會死？”

“和凡人生活的日子，我真是受夠了。”

普通竹子做的門，沒有設屏蔽的陣法。

兒子宿滿冷漠又煩躁的聲音，清晰落入我的耳中。

不是第一次聽，我卻依然忍不住渾身發顫。

我理解不了，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為何隻因我是凡人，就想要我死。

我曾試圖和他解釋，父母選擇不了誰來當自己的孩子，孩子也選擇不了出身，一切都是緣分。

也拿過竹條，厲聲嗬斥他，縱使仙凡有別，但生命平等。

可換來的隻有他愈演愈烈的憎惡。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的天賦怎麼會這麼低，你該死。”

而今，他要如願了。

因為我聽到夫君宿恒的回答。

素來冷清的嗓音裏，夾雜著如釋重負的笑意。

他說，“莫著急！”

“今日會有海妖作亂，隻要你我不出手，今天便是她在這世間的最後一日。”

“過完這一日，我們和她之間的因果就有了結，日後與她再無幹係。”

“太好了！”

孩童的歡呼聲雀躍動人。

隔著竹門，都能感受到他的迫不及待。

我的手，被緊握的玉盒，硌的生疼。

這裏麵裝著我用凡人之軀，從秘境裏帶出來的一枚上古紫氣丹。

長久佩戴，可提升血脈吸收之力。

服之，可提升修為和心境。

是我為宿滿精心準備的生辰禮。

我以為隻要我能修煉，給他提供資源，他就還是那個擠在我懷抱，脆生生喚我“娘親”的孩子。

想象很美好，現實卻給了我狠狠的一擊。

我用全部身家救下的夫君，和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想要我死。

奇怪的是，我身心依然痛苦不堪，卻沒有一絲眼淚落下。

我看到自己的手，穩穩的打開玉盒，毫不猶豫的將丹藥放進口中。

刹那間，一股強大又熟悉的力量，在體內湧動。

情劫過，封印破。

我恢複龍身了。

2

我是擁有上古神龍血脈的龍女，出生便有仙骨，修為更是一日千裏。

二十年前，不知為何，突然法力盡失。

族中長老翻遍古籍法側，最後得出結論。

我終日不是在族地修煉，便是在秘境尋寶，未曾入世曆過劫，修過心。

於是，我封了自己的真身，化成海邊漁女，體會人間苦樂。

自幼一心修煉的我，天真又自大，並不明白長老們擔憂的眼神。

以為人間曆劫，就像往日探索秘境一樣，不過需要多花費些時日罷了。

直到，我遇到鮫人宿恒。

那是在一個集市上，他滿尾巴傷痕的被鎖在一個籠子裏，當成貨品售賣。

隻需一文錢，就能摸摸他的鱗片，扯扯他的頭發。

愛湊熱鬧的人類，將他團團圍住。

他卻在人群擁擠中，直直將目光望向了我。

不知是他眼神裏的驚喜太晃人，還是同為海族的氣息吸引了我。

我花光多年積蓄，買了他。

宿恒算是個有趣的人，話不多，卻每句話都能和我產生共鳴。

人冷淡，月下唱歌時，又總柔情脈脈。

不知不覺中，我和他的關係越走越近。

順理成章的成了婚，又在第二年生下兒子宿滿。

宿滿繼承了宿恒的鮫人體質，宿恒很高興。

他要將宿滿回鮫族。

“扶餘，你隻是個凡人，孩子和你在一起，會耽誤他修煉。”

看似他是在為孩子好，但我還是敏銳的發現，他看不起凡人，也看不起我。

兩年的花前月下，恩愛纏綿，不過是鮫族子嗣艱難，而我體質特殊，能為他生下孩子。

這樣的認知，讓我很痛苦。

而讓我更加崩潰的是，他將兒子宿滿，也教唆成了冷心冷肺之輩。

不過分別一個月，宿滿再回來，稚嫩的臉上，對我帶著深深的厭惡。

“都是因為你，爹爹和青蓮姨姨才不能相守，我才會被大家瞧不起，你這個低賤的凡人。”

“我喜歡青蓮姨姨，她才配當我娘。”

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宿恒竟是鮫人族五皇子。

青蓮是他自幼定下的未婚妻，隻是被診斷無法孕育鮫人幼崽。

我紅著眼睛質問宿恒，“我算什麼？”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我，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螻蟻怎可與皓月爭輝。”

“一個生子工具也配與青蓮相比。”

那天我哭了很久，我想要和宿恒和離，將他趕走。

但凡人之軀如何能與鮫人抗衡。

他隻需要拿捏住宿滿，我便不戰而敗。

也是那天，我隱約明白，我要渡的是情劫。

不僅有男女之情，還有母子親情。

3

院子裏的動靜，驚動了屋內的父子。

我剛收斂龍息，轉頭便看到他們站在身後。

宿恒微微蹙眉看向我，還沒開口，宿滿先忍不住了。

他還沒學會隱藏心思，桀驁的小臉上，浮現一抹惱怒，梗著脖子斥責我。

“你回來怎麼不吭聲，是不是想偷聽我們講話？果然是個沒規矩的凡人。”

“凡人怎麼了，沒有我這個凡人，哪裏來的你？”

龍族一向睚眥必報，哪怕他身上流著我的骨血，我也無法忘記他做的那些事。

宿滿剛出生時，承受不了龍族強橫的血脈之力。

隻有窩在我的懷裏，才能安睡。

我便一直抱著他，一坐就是一整夜。

可後來，玩笑間與他說起當年的辛苦時，他竟嗤之以鼻。

“青蓮姨姨說我從出生就乖巧，一點都不鬧人，是最好帶的小鮫。”

“你覺得累，一定是因為你太弱。”

我修為盡失，無法助他修煉。

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記憶裏適合他的秘境圖，和基礎術法，偷偷畫出來，放在他枕邊。

卻不想，他將這一切看成青蓮對他的愛護。

我據實以告，他不屑的恥笑。

“你一個凡人，怎麼會有秘境圖，會高階術法？”

“哦，我知道，你就是看不得青蓮姨姨對我好，撒謊精。”

曾經，這些話就像是一支支利箭，刺的我心痛難忍。

而今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不是每對母子，都能母慈子孝的。

有些東西，求不得，便不求了。

但宿滿顯然接受不了我這樣的轉變。

他猛然一怔，不可置信的望著我。

“你怎麼這麼和我說話？”

我涼涼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陌生人，眼底沒有一絲柔情。

“對一個準備弑母的畜生，我沒一劍殺了，已經很客氣了。”

“夠了！”

宿恒冷聲嗬斥，看向我的眼神裏，帶著深深的不滿。

“你又在發什麼瘋？”

“凡人孱弱，生老病死本就正常，你難道要滿兒違逆天道救你嗎？”

“滿兒怎麼會有你這麼自私的娘。”

看，又是這樣。

他總能站在高處，將所有的過錯，推到我身上。

無恥至極。

我不想和他廢話，抬手化出一柄寶劍，朝海邊墨色翻湧處飛去。

“我不會死在海妖嘴裏，但你們，我不要了。”

4

我趕到海邊時，數十艘船已毀於一旦。

海妖以風浪為手，卷住漁民，高高拋起，再重重摔下。

像是找到好玩的玩具一樣，哈哈大笑。

“找死！”

滿地的血水，激的我眸色發紅。

怒氣翻湧，我飛身上前，救人殺妖，一氣嗬成。

但就在我的劍即將刺進海妖的身體時，突然一道力量阻止了我。

是宿恒。

他凝視著我，命令一般的開口。

“放了海妖。”

我撇開眼睛，沒說話，手下暗自發力，劍身又往前一寸。

“扶餘！”

宿恒怒了，鐵青著臉喊我的名字。

“青蓮在他手上。”

原來不知何時，地下那名海妖手裏，竟然挾持了一個人質。

不，應該說一名鮫質。

那頭鮫人，眉如遠黛，色如春曉。

一滴淚水在眼眶內盈盈打轉，哀哀的喚著宿恒的名字。

柔弱無依到極致。

但被宿滿推崇至極的鮫人，會隻有外貌嗎？

我一眼便看出她的實力不弱，想要反殺海妖，易如反掌。

“嗤，蠢貨！”

我對著宿恒嗤笑一聲，劍身再次向前。

“扶餘！”

這次，宿恒真的急了，拳頭緊握，向我拋出自以為誘人的條件。

“你放了海妖，我再也不會帶滿兒離開你，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隨後趕來的宿滿，也滿臉著急。

他理直氣壯的要求我。

“娘，你快收回劍，如果青蓮姨姨受傷，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海浪翻滾，將我和他們中間衝出一個溝壑。

一邊是我和受傷的凡人，一邊是宿恒、宿滿和他們滿心掛念的女人。

宿恒、宿滿都不是傻子，他們很清楚，如果我放了海妖，那麼這些凡人都會死，甚至整個城鎮都會被毀於一旦。

但他們不在乎。

在他們看來，凡人如螻蟻，當然沒有青蓮重要。

可我在乎。

我身上的氣息一再暴漲，趁他們父子愣神之際，數到冰淩齊出，刺進海妖們的眉心。

“青蓮！”

宿恒飛身接住不知為何染血的青蓮，帶著殺意的目光，精準無比的看向我。

“扶餘，如果青蓮有任何閃失，我要你陪葬。”

青蓮軟軟的倚在他懷裏，可憐極了。

“我，我沒事，扶餘不是故意的......”

5

“她就是故意的。”

不等我反駁，我的兒子宿滿，已經定了我的罪。

他臉色漲紅，憤怒的瞪著我。

“能修煉很了不起嗎？照樣改變不了，你是一個低賤凡人的事實。”

“一個又蠢又毒的女人，根本不配做我娘。”

“你害我青蓮姨姨受傷，我要殺了你。”

他的話比以往更加不留情麵，可我再也不會痛苦。

甚至在他凝了幾道水箭，徑直朝我的心口射來時，我沒有躲，而是一揮手，將水箭掉了個頭，還了回去。

宿滿沒有料到，我會還擊，眼睛睜的大大的，愣在原地。

如果不是宿恒猛地衝上前，打散水箭，宿滿會命喪當場。

“你瘋了嗎？”

宿恒摟著他兒子，冷著臉看我，咬牙切齒。

“他是你親兒子。”

“不，他從此以後，是你和青蓮的兒子。”

留下這一句話，我轉身去救助被海妖傷到的凡人。

但我沒想到，宿恒會這麼不要臉，他竟然從背後偷襲我。

我感受到劍氣時，已經來不及，他一劍刺進我的左肩膀，神情如索命厲鬼一樣陰鷙。

“扶餘一向良善，怎麼會傷害自己的兒子，說，你到底是誰？”

什麼海妖作亂，什麼良善，這一刻，我全明白了。

宿恒厭煩和一個凡人綁在一起，今日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不沾因果的殺我。

隻是他沒想到，我會反殺海妖，打破他的計劃。

所以，他隻能找個借口，親自動手。

“宿恒，我真後悔，當年救了你。”

話音落地，我身上所有的封印破開，一聲龍吟，我化出了真身。

金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恐怖的神龍氣息，直直向宿恒壓了下去。

“怎麼會是真龍？你明明隻是凡人。”

宿恒七竅流血的蜷縮在地上，嘴裏還在念叨著不可能。

而宿滿則是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我。

“娘？”

倏忽，他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向我跑來。

“娘你竟然是真龍。”

可就在他距離我一丈遠的位置，我抬起龍爪，化出一道劍氣，阻止了他前進。

“青蓮才是你的母親，本尊是凡人，還是真龍，都與你無關。”

“哦，或者說，你娘不要你了。”

我降下靈雨為凡人療傷，然後轉身飛進雲層。

身影消失的最後一刻，我聽見身後的驚叫聲。

“娘。”

“不行，你不能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