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爹爹是慶朝太子,娘親是和親公主。
娘親一麵哄著爹爹白首不相離,一麵將軍情要事傳遞給母國。
事情敗露之後,她被爹爹囚禁,成了籠中鳥。
後來,小籠中鳥出生了。
1
八歲前,我一直以為柳妃就是我的娘親。
她日日命人送來我愛的吃食,為我定做最時興的衣衫,送我許多新奇的玩意兒,還會在我闖禍惹爹爹生氣時,幫我說好話、打掩護。
但她從不與我親近。
隻有在爹爹在的時候,她才願意和我說兩句話。絕大多數的時間,伺候她的李嬤嬤都說夫人頭疼,在休息,不能見我。
我以為天底下的娘親都是這樣。
在私塾裏和別家的小姐談天時,我才知道不是。她們的娘親會親手縫製荷包,會帶她們出去放風箏、踏青,生了病更是寸步不離。她們見我一言不發,於是取笑我是沒人疼的孩子。
我生氣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去問李嬤嬤為什麼柳妃和別人的娘親不一樣。
“夫人乃是太子側妃,身份貴重,豈是臣子可比,那些瑣碎的事情,自有下人做好,無須她憂心。”
李嬤嬤的語氣不容置疑,我似懂非懂地點頭,想著第二天拿這話去堵她們的嘴。
可我再也沒有這個機會,柳妃說:“學堂的孩子都是小門小戶的,沒有規矩,會帶壞咱們永安。”
直到有一天,柳妃生辰,我捧著一碗長壽麵躲在她床下,卻聽到她和李嬤嬤說:“永安並非我親生,如今長得越來越像她的生母,別說是殿下,就是我每次看著她那張臉都要愣神。”
“夫人不必憂心,那蹄子已經被關入地牢,再也不能和你搶太子殿下。”
“國仇家恨,她是不會再回頭了。可殿下他......”
“殿下不是長情之人,府裏這麼多姬妾和孩子,才是夫人真正的要擔憂的。”
我聽見嬤嬤關緊了窗子,她們壓低聲音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一字一句,瓦解了我全部的世界。
原來我真正的娘親不是大慶人,而是北焉派來的和親公主。當初為了打探軍情,她使盡渾身解數俘獲爹爹的心。
她擅舞劍,又會騎馬,和大慶那些隻知道女紅的世家閨秀截然不同。那時爹爹正值年少,滿心滿眼都是她,冷落了許多世家貴族的女子,她很快成為專房之寵。
後來,慶國接連敗仗,爹爹在出征前對著已經懷了身孕的娘親,難舍難分。
誰料等爹爹戰敗而歸時,娘親竟逃了。
爹爹很生氣,命人封了城,又抓了娘親的許多同夥,逼她現身。娘親回來之後,便被關入地牢。
所有人都以為她活不成了。
可是爹爹一直沒舍得殺她,還日日去地牢裏看她。久而久之,便有了我。
看著眼前一點點坨掉的麵,我心裏一鬆,幸好,她不是我真正的娘親。
2
我花了整整五日的時間,才摸清楚地牢究竟在哪裏。
柳妃提過爹爹每日都要去瞧她,而爹爹在書房時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的。
那這裏必定是入口了。
我趴在窗邊,看見爹爹轉動桌上的硯台,一扇放滿書的櫃子便徐徐打開。
終於有一日,趁著爹爹宿在柳妃房裏的時候,我偷偷溜了進去。
伴隨著微弱的燭光,我沿著台階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卻還是一腳踏空,摔了個狗啃泥。等我看清這地牢的情形,忍不住哇出了聲。它不僅寬敞,還十分華麗,比我住的寶珍閣還要富麗堂皇幾分。
“小孩兒,你沒事吧?”
萬分狼狽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我下意識抬頭,眼裏撞進一道清麗的倩影。她一襲輕紗白衣,膚色如雪,美得驚心動魄。
難怪,爹爹當時非她不娶。
我忍不住喃喃道:“娘親。”
她戒備的神情在聽到這句稱呼後,瞬間變得柔和起來:“你喚我什麼,你是誰家的孩子?”
“我叫永安,聽柳妃說你才是我的娘親。我就想來看看你。”
我滿心期待著下一秒她會將我抱起,然後露出失而複得的喜悅。
話本裏都這麼寫的。
可她眼裏的光隻亮了一瞬,片刻後又恢複了冷漠:“我不是你娘親,這裏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走吧。”
我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是,柳妃也不是,是因為永安不乖嗎,所以沒有人願意做永安的娘親。”
她背過身,抬手擦了把臉,再不說一句話。
看著她的背影,我鼻頭有些發酸。
“你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這般狠心嗎?”
我迎頭撞上了氣急敗壞的爹爹,他大步上前,一手扼住娘親的脖子,娘親的臉很快漲得通紅,可她卻沒有一點求饒的意思。
“本以為你隻是對孤狠心,不料對我們的骨血也是這般冷漠無情。”
“衛長樂,和我生出的孩子就這麼令你感到恥辱嗎?”
爹爹越說越激動,手上使力更重,娘親麵如死灰的表情更是讓他青筋暴起。
電光石火之間,我衝上去抱住他的腿,竭力阻止他的瘋狂:“爹爹,你掐死她,永安就再也沒有娘親了。”
3
爹爹在最後關頭鬆了手,娘親癱軟在地上猛烈地咳嗽。我想要拍拍她的背,卻被爹爹拎小雞一樣提溜起來。
從地牢出來後,我被爹爹打了個二十戒尺,然後禁了足。
他麵對我高高腫起的手掌,沒有一絲心疼:“你是孤的女兒,未來的公主,一言一行定要端莊得體,這是你擅闖禁地的懲罰,若再有下次,孤決不輕饒。”
我疼得抽抽搭搭,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隻是想找自己的娘親,這......有什麼錯?”
“你的娘親是柳若思,鎮國公嫡女,孤明媒正娶的側妃。”
爹爹的神情逐漸變得可怖,我被嚇得大哭:“她不是,她一點兒也不疼安兒,那都是做給你看的!我聽見她和李嬤嬤說......”
“住口。”爹爹的聲音冰冷到極點。他低頭看著我,滿臉失望:“你和她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既如此,孤也不必再費心教養,從今日起,你就在這兒好好閉門思過。否則,永遠別想再踏出去一步。”
寶珍閣的門關上時,我哭得震天響。
“爹爹,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爹爹的腳步頓了頓,終究還是消失在眼前。柳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讓李嬤嬤帶了食盒來寶珍閣的院門被關上時,裏麵裝著我最愛的栗子糕。
我吞了吞口水,讓她拿走。
“柳妃不是真心疼我,這糕點以後都不用送了。”
生平第一次,我沒有稱她為娘親。李嬤嬤的眼睛瞪了又瞪,像是我撞破了什麼了不起的秘密。
李嬤嬤再也沒來過,連同柳側妃之前給的那些東西,也都不見了。
我待在自己的房裏,看著身邊的丫鬟越來越少,吃食也越來越差,有些甚至已經發餿。
府裏的下人背地裏都說,我在爹爹那失了寵,又得罪了柳妃,一個孤女以後隻能任人揉搓。
就像府裏失了寵的美人兒,她們最後都被關進一個小院,變成了瘋婆子。
我不想也變成那樣。
在一個餓到發抖的晚上,我突然想起話本子裏講過,有許多生在水邊的漁民是靠捕魚為生的,他們拿著尖尖的叉子,輕輕往水裏一送,就能抓到新鮮肥美的魚。
府裏恰好有一片池塘,我如果能逮幾條魚上來,就可以填飽肚子了。
我環顧屋子,最後拿上了一支金釵。
事實證明,書上都是騙人的,我不僅沒有捕到魚,還一個重心不穩把自己摔了進去。
冰冷的湖水逐漸淹沒我的胸膛和脖頸,很快就要到嘴邊了,我想尖叫,但又怕被發現偷跑出來。
嘴巴張得大大的,卻不敢喊出聲,倒平白無故淹了幾口水。
“來人呐,五小姐落水了!”
一道尖細的嗓音劃破夜空,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我看到岸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糟糕,這次爹爹的戒尺要換成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