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出生那年,我成了純餓戰士。
我鼓起勇氣去要生活費,結果看錯樓層,一跟頭栽進陌生的病房,被一雙手接住。
樓予將他的午餐給我。
從此以後,我經常來他這裏蹭飯。
我偶爾興起會問他為什麼住院。
樓予總是笑而不答。
直到我看見他的病曆單——腦癌。
1
我盯著講台上唾沫橫飛的數學老師,感覺他像一隻跳舞的燒雞。
吱吱冒油,香氣勾人。
胃已經餓得沒了知覺。
我猛地站起來,在數學老師詫異的目光下搖搖晃晃地朝他走去。
但還沒走到講台,就眼前一黑,一跟頭栽倒失去了意識。
醒來是在醫務室。
校醫說:“這孩子是餓得低血糖......”
她交代兩句要我好好吃飯後,就出去了。
班主任見我醒了,遞給我一碗餛飩,那鮮美的味道幾乎把我的魂兒都勾走。
我也顧不上形象,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班主任嚇一跳,連忙讓我慢點吃。
一碗餛飩下肚,胃裏充盈起來,我感覺渾身舒服得像是要飄起來。
我靠著枕頭,滿足地揉著肚子。
但愜意沒持續多久。
班主任麵容嚴肅:“喬星,為什麼不吃飯?是家裏出什麼問題了嗎?”
我連忙搖頭說不是。
“那是為什麼?”
我絞盡腦汁地想借口。
說我虛榮也好,說我自卑也罷,總之我不想讓學校裏的人知道我的家庭情況,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是個“賠錢貨”。
我撓頭幹笑:“我最近在減肥。”
班主任有些不信:“真的?”
我用力點頭,表情真誠:“是真的,所以老師,請你不要告訴我爸媽,不然他們會罵死我的。”
才怪!
他們哪有精力理會我。
班主任盯我半晌,勉強點頭,但同樣嚴肅地警告我以後必須按時吃飯,不然就告訴家長。
“喬星,你正在長身體,營養不夠會影響大腦發育的,你的成績那麼優秀,別因為一時的愛美耽誤一生,明白嗎?”
聽著她語重心長的話,我有些眼熱。
我強撐著笑笑:“謝謝老師。”
班主任讓我下午回家休息。
我站在學校門口,有些迷茫。
如果以後再餓暈,肯定不能這麼輕易地就糊弄過去。
思來想去,我決定去趟醫院。
2
我沒錢打車。
走走停停一個小時才到醫院門口。
我從小就能吃,自有記憶起就被奶奶翻著白眼,大罵飯桶。
剛才那一碗餛飩隻解了燃眉之急。
這樣一消耗,我比原先更餓了,身體像被拆了骨頭,軟綿綿地提不上力氣,眼前也一陣陣地發花。
我走進電梯,靠牆蹲著。
沒多久,電梯停住,我瞥了一眼顯示屏,腳步虛浮地走出去。
來到病房外,我直接推開門。
可腳沒抬起來,鞋底一絆,朝下摔去。
我都做好頭破血流的準備,卻落入一個消毒水味的懷抱。
“你沒事吧?”
我張了張嘴,隻發出一個音節:“餓。”
眼前漆黑一片,我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曝曬的魚,掙紮著,還是避免不了變成魚幹的命運。
突然,嘴裏被塞了顆圓球,甜甜的,像是甘霖。
不知多久,我終於有力氣睜眼。
我看見一個很好看的少年,不誇張,比手機裏的明星都好看。
“你沒事吧?”
他攙扶我站起來。
我吮著嘴裏的糖,搖搖頭,這時一陣很香的味道傳來,我不受控製地轉頭,就看見不遠處的茶幾上擺著一桌菜,色香味俱全。
少年也看過去。
他看看菜,又看看我。
“要不,一起吃點?”
我強忍著口水,拚命地搖頭,可下一秒肚子就發出一聲響亮的“咕嚕”聲。
“......”
我十分窘迫地捂住臉。
少年忍俊不禁地笑出聲,聲音也好聽。
他什麼都沒問,隻說:“一起吃吧,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我還想推脫,但實在抵扛不住誘惑,不受控製地點點頭。
我咽著口水:“那打擾了。”
我風卷殘雲地吃一通。
那架勢似乎把少年都嚇著了。
“你慢點。”
我什麼都聽不見,隻管往嘴裏塞,直到肚皮撐了,才放慢速度,想起來在場還有個人。
我不好意思地看著少年:“不好意思,我吃太多了。”
少年欲言又止:“沒事,你開心就好。”
我咧了咧嘴角:“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樓予,給予的予。”
“我叫喬星,星星的星。”
我站起來對他彎腰感謝。
樓予被我突然的“大禮”嚇了一跳。
我道:“多謝款待,我還有事,明天再來感謝你。”
“......不用這麼客氣。”
我沒等他再說什麼,就跑出了病房。
實在是太尷尬了!
3
這次敲門裏麵傳來熟悉的女聲。
病房終於找對了。
我推門進去,看見我媽坐在病床上。
她看見我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我低著頭:“我沒有生活費了。”
我媽頓時沉默。
我又道:“我連著三天隻吃一頓飯,在學校裏餓到暈倒了。”
我抬頭,對上她的目光,她卻把頭別開。
“星星,不是媽不想給你,是家裏的錢都被你奶奶握著,媽身上也沒錢。”
我沒說話,心情有些複雜。
我媽是個孤女。
當年我爸看上她,非要娶她進門。
我奶看不起我媽,但拗不過兒子,隻能捏著鼻子應下這個婚事。
婚後她對我媽從沒有好臉。
尤其是在我媽生下我這個女孩後,更是變本加厲。
我爸就是個媽寶男,他看我媽被欺負,也不敢反抗我奶一句,而且工資卡也上交給我奶。
如此,全家的命脈都被我奶拿捏。
或許娶我媽這件事,是我爸這輩子最勇敢的決定。
我攥緊拳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媽,求你幫幫我。”
我媽看著我,終究於心不忍,從床底的編織袋的夾層裏掏出兩百塊錢遞給我。
“就這麼多了。”
我接過兩張紅票,心裏黯然,但轉念一想有總比沒有好。
下個月就發獎學金了。
隻要撐過這個月就行。
我看著病床上憔悴的女人,啞著嗓子說了句:“謝謝。”
我媽看著我,欲言又止。
“星星,實在不行你就聽你奶奶的吧,高中別讀了,反正讀那麼多書也沒用,你看現在多少大學生畢業都找不到工作,還不如趁早進廠打工,為自己存點嫁妝......”
手裏的錢被我捏皺。
我沒有反駁,隻是倔強道:“我要一定讀書,考大學!”
我媽猛然閉了嘴。
她的臉皮抽搐兩下,突然將枕頭砸向我。
“你那是什麼眼神!”
“我勸你還勸出仇了!進廠打工有什麼不好?我不也是這麼過來的,你奶說得對,女孩子讀書心就野了,當初我就不應該看你哭得可憐心軟,讓你繼續上高中!”
枕頭砸中鼻子,疼得我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看著她扭曲的臉,心中苦澀。
曾幾何時,我媽眼裏有光,告訴我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改變命運。
什麼時候她的觀念被轉變了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想變成她這副樣子。
所以我一定要學習,一定要改變命運!
我忍下眼淚,攥著錢轉身跑出病房。
4
初中畢業,我奶就不想我上學了。
我磕頭求我媽,磕得頭破血流。
我媽終於心軟,去幫我說情。
她說我未成年,連廠子也不會想要我,還不如上完高中再打工,不僅能多賺錢,還不會被警察找上門。
我奶看在我媽懷孕的份上勉強同意。
但高中的學費她一分都不會給我。
我靠著這些年攢的錢,勉強入學,但吃喝成了難題,所以我才會餓得暈倒。
兩百塊錢不多,但足夠我餓不死。
“鈴鈴鈴——”
下課鈴響,班裏的同學一哄而散。
我從窗戶裏看見他們衝出教學樓,大聲地商量著今天中午吃什麼。
我默默掏出早上在食堂買的饅頭,咬了一大口,差點噎死,連忙灌了幾口水,才緩過來。
有句話:饅頭就水,瘦成幹鬼。
瘦不瘦成幹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天天啃饅頭快要失去味覺了。
我夾起一根鹹菜放進嘴裏。
鹹菜是免費的,但是限量。
旁邊還有專門的阿姨盯著。
我好幾次想多夾兩筷子,都被她製止,還附送一個大白眼。
外麵傳來喧鬧,我立刻將饅頭藏起來。
幾個吃完飯的同學回來,他們吐槽著今天食堂裏哪道菜鹹了、淡了,哪個阿姨手抖。
我聽著他們的描述,咽了咽口水。
他們身上還有沒散的食堂味,我忍不住聞了聞,卻又馬上趴在桌子上,為這種行為感到羞恥和難堪。
有人發現我,小聲議論。
“喬星是沒去吃飯,還是回來了?”
“不知道哎。”
“聽說那天她低血糖暈倒了,好像是為了減肥不吃飯暈倒了。”
“她也不胖啊。”
“......”
我把頭埋得更深,想屏蔽這些聲音。
5
這天早上,我忍痛買了個素包子,香的差點讓我把手指頭一塊吃下去。
連裝包子的塑料袋上的油,都被我偷摸舔了個幹淨。
整整一個早自習,我都在懷念包子的味道。
上第二節課時。
走廊上突然響起急促的高跟鞋的聲音,我渾身一個激靈,覺得耳熟。
我奶很愛穿小高跟,走路也很快。
從小這個聲音就是我的噩夢。
每次樓梯間響起高跟鞋聲,就證明我馬上不是要被罵就是要被打。
她會用最下賤的語言唾罵我,仿佛我生下來就是個錯誤。
我正愣神,教室門被猛地推開。
“喬星,你個小賤蹄子!竟然敢偷錢,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門口我奶穿著得體,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她像個大戶人家的老太太,卻嘴臉猙獰,滿口汙言穢語。
教室一瞬間寂靜,然後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瞳孔緊縮,如墜冰窖。
我奶飛快地朝我走來,薅起我的頭發,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
“賠錢貨,竟然敢偷家裏的錢!”
清脆的巴掌聲,像一記重錘敲在我心上。
比起火辣辣的痛。
我心裏的想法是:完了,徹底完了。
我感受著周圍的那些目光,好奇、驚愕、嫌棄......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利刃,將我生生淩遲,讓我渾身發抖,羞憤欲死。
我奶抓著我的胳膊,將我往外拽。
“跟我走,你個小賤人,看我回去不抽爛你的皮!”
我像根木樁似的,被她往外拖拽。
馬上要出門口時,有人從外麵衝進來,揚聲大喊:“老師來了!”
班主任和幾個老師急匆匆地過來。
他們看見這個場麵都是一愣,但還是來阻止我奶。
“老太太你冷靜點,這裏是學校!”
“有話好說。”
我奶甩開他們,聲音尖利。
“我管教我孫女關你們什麼事!”
“這小賤蹄子偷家裏的錢,你們還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呢,連這種品德敗壞的學生都收,我看就是個狗屁!”
幾位老師聽完她的話,麵色難看,動作都是一頓。
他們將目光轉向我。
我低著頭,像個沒靈魂的木偶。
我奶冷哼一聲:“看見了吧,她都默認了,我管教自家孩子,你們沒資格管。”
說罷,她就把我往外拽。
此時班主任開口突然攔住她。
“住手,就算你是喬星的奶奶,也不能這樣強迫她,這裏是學校,我們也不能隻聽你的一麵之詞就給喬星定罪。”
話落,班主任看向我,聲音溫柔。
“喬星,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我目光呆滯。
班主任沉默兩秒,溫熱的手按著我的肩膀。
“喬星,不用怕,告訴老師,你真的偷拿家裏的錢了嗎?”
我看著她,雖然這麼問,但她眼裏未有分毫的懷疑之色。
不知怎麼了,在她的目光下,我僵硬的身體好像有電流劃過,漸漸找回知覺。
我聲音都是顫的:“沒有,我沒偷。”
班主任表情一緩,看向我奶。
“喬星奶奶,她說了沒偷。”
我奶臉色一黑,狠狠地扯了一下我的頭發,喊道:“她說沒偷就沒偷!我呸,這小賤蹄子從小就滿嘴謊話,為了上這個破高中,天天花言巧語哄她媽,要不是看在那婆娘懷孕的份上,我才不會答應!”
說罷,她看著教室裏其他的女生。
“女的讀什麼書,心都野了,以後嫁人都是不安分的!”
“我看現在風氣就有問題,像我們那時候多好,女的早早嫁人,侍奉公婆丈夫,千百年的傳統,都被糟蹋了!”
聽著這封建餘孽般的發言,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幾經變幻。
尤其是座位上的女生們,個個眼神怪異地看著我奶,像在看什麼稀奇物種。
我再也忍受不了。
我用力拽開我奶的手,甚至扯掉自己的一塊頭皮。
我說道:“我有證據!”
全場一靜。
我又重複一遍:“我有證據證明我沒偷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