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我一人在廚房忙活。
醬油沒了,我在炒菜,讓他們出門買瓶醬油。
女兒說:化妝沒空。
失業在家的兒子說:給一千塊就去。
遊手好閑的丈夫說:誰家娘兒們像你這麼懶啊,買瓶醬油還得使喚人。
這一刻,我突然有些厭了。
一個人撐家太累了。
1
所有菜做完後,已經十點了,我忍著尾椎骨的疼痛,一一把菜端上了桌。
老公萬忠發躺在搖椅上,他透過老花鏡睨了我一眼,不急不慢地嘲諷道,
“大過年地拉著個臉,瘸著個腿,做個飯還委屈上了,你對這個家就這點作用,這要是在古代,”
放盤子的聲響打斷了萬忠發的話,但緊接著是更刺耳的聲音,
“說你還不願意聽了,你要在這個家待不下去就滾!沒人攔著你!”
“哎呀爸,大過年地吵什麼吵啊。”
“媽,你不用聽我爸的,他就是大男子主義。”
但下一秒,她就把她十個月大的兒子遞到了我懷裏,
“媽,我跟朋友出去玩,樂樂就交給你了。”
說著她的眉頭漸漸皺起,滿臉不悅道,
“你這褲子怎麼這麼多泥巴啊,臟不臟啊,你一會兒記得換條褲子,千萬別讓樂樂碰上。”
萬晴走了,兒子萬浩也要出去,
“你年年做這些,就不能換個花樣,看著就讓人沒胃口,我出去和哥們吃了。”
大門被打開關上,打開關上,最後沉寂了,而此刻萬忠發起身穿衣的聲音清清楚楚。
他走到餐桌前,嫌棄地看了一眼,冷聲道,
“這做的啥啊,豬食啊,怪不得兒子閨女不在家吃,我也不吃了,正好同學聚會,我去那吃去。”
大門再次被打開關上,這次是真的萬籟俱寂。
我無力地歎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體帶樂樂回了房間,給他喂了奶,哄他睡著後,才出去吃飯,此時已經快一點了。
滿滿一桌的菜靜靜地躺在那,被人遺忘,被人嫌棄。
我突然沒了胃口,但胃裏卻又空又餓,在廚房忙了一上午,連一口水都沒喝,
還是吃點吧,畢竟是自己辛苦做的,我對自己說。
我屁股剛坐在凳子上,瞬間彈起,尾椎骨傳來的劇痛超出了我的忍耐範圍,
我輕揉著屁股,暗感不妙。
剛剛出去買醬油,路上積雪結了冰,
即使我已經很小心在走了,可還是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當時我緩了好半天才站了起來,本以為過一陣就好了,可現在越來越痛,竟坐都坐不了了,
我暗自思忖了好片刻,最終還是拿出手機給萬忠發發去了一條微信。
對麵秒回,
“你就裝吧,誰家好人摔一跤能把尾椎骨摔壞啊,我看你就是懶得幹活!”
他發的是語音,背景音嘈雜喧鬧,應該在KTV裏,但我依舊清晰地聽到了有人說了一句,
“麗麗,你和老萬合唱一首你們的定情曲吧。”
2
麗麗是萬忠發的初戀,倆人談了三四年,都快要談婚論嫁了,麗麗卻突然跟一個老外出了國,單方麵地和萬忠發分了手。
萬忠發一輩子的柔情全都用在了麗麗身上,即使她拋棄他,他心裏也依然裝著她,
我和他剛結婚的那幾年,經常能在半夜看到萬忠發坐在床頭,摩挲著一張小小的照片,
我知道那是麗麗的,為此我還吃醋了好一陣。
但萬忠發是從不給我留情麵的,我跟他較勁,他就對我冷嘲熱諷,鬧得大了,他就直接打電話讓我爸媽把我接回家。
那時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別說接我回家了,娘家根本就沒有我站腳的地方。
所以零下十幾度的天,我無家可歸,露宿街頭。
我永遠不會忘了那天,我抱著一隻流浪狗過了一夜,我也不敢哭,因為被風吹得厲害,一哭就更冷了。
從那天起,我收起了小女人的情緒,本本分分地當起了一個任勞任怨的家庭主婦。
為此萬忠發沒少在他朋友麵前吹噓,他說,
“女人就得時常收拾,不能慣著,一慣著就得上天,你們看林芝,現在被我收拾得多聽話。”
老公靠不住,我自己親生的孩子總能對我上點心吧,
我這麼想著,便相繼給萬晴和萬浩發去了微信,但消息石沉大海,無人應答。
我原以為他們是在忙,沒看到,
可我都吃好了飯,收拾完廚房,摟著樂樂睡了一覺,也沒收到他們的回信。
我又以為是手機信號不好,畢竟手機到了我這已經是四手了,
我便下拉著微信,不斷刷新,但沒刷新到他們的回信,反倒刷到了他們父子三人的發的朋友圈。
他們個個光鮮亮麗,光彩奪目,快樂無比,是在我麵前,從沒有過的笑臉。
我伺候了他們一輩子,換來的卻隻有,無視。
我突然感覺,我和那一大桌的年夜飯於他們來說沒什麼區別。
我的人生過去了一大半,在外人眼裏,我有體麵的婚姻,我有一雙兒女,我這一生是幸福的,是美滿的,
但我知道,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
我過著手心朝上,臉麵朝下的日子,我沒有自由,沒有尊嚴,沒有愛,
生了病,不信的不信,不管的不管,
真的是失敗啊,真的是失敗。
我抹去了眼淚,繼續向下翻著朋友圈,他們個個闔家團圓,闔家同歡,臉上洋溢著幸福和對未來的期待,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向外冒,他們的幸福,我窮極一生都沒能嘗到半分。
我的手指停在了一張照片上,照片裏的女人背靠在落地窗前,一身酒紅色西裝,手舉一杯紅酒,自信從容地麵對鏡頭,
明明是跟我一樣的年紀,但看起來卻像我的女兒。
她叫林男,是我小時候的鄰居。
我們都有一樣的重男輕女的原生家庭,她爸媽給她起名叫林男,是想讓她能帶來個弟弟,
但不承想,她過上了像男人一樣瀟灑自由的生活。
3
之前的我是不理解她的,還拒絕了她一次次向我拋來的橄欖枝,
我甚至還教育她,
“你這麼做是大逆不道的,到時候你爹媽在村裏都抬不起頭。”
想到這,我笑了,眼淚流進了我嘴裏,是鹹的,是苦的,是無奈。
我蜷縮在床邊,無聲地嗚咽著,但好巧不巧,樂樂也哭了,
我隻好收拾好情緒,開始哄他。
此刻的我就像書中突然覺醒的npc。
我不願再循規蹈矩,不願再做所謂的付出。
這個家我多待一秒都感到窒息。
雖然我快六十幾了,但我隻要多活一天,就能有機會,就能再換個活法,
想到這,我突然又有了希望。
哄好樂樂後,我上網查了好些資料,學著年輕人在各大網站上找招聘信息。
我這個歲數幹不了別的,做做家政,做個保潔,隻要能養活自己,我就很滿意了。
可能我這份誠意打動了上天,我竟很幸運地找到了一份超乎我預料的住家保姆工作。
雇主爽快,給價也痛快,就是時間緊,讓我三天後就過去。
晚上八點,三個白眼狼陸陸續續回來了。
這個家又陷入了無休止的吵鬧中,
“媽,我不是發微信給你,讓你幫我洗那條紫裙嗎,你怎麼還沒洗啊,你讓我明天穿什麼啊!”
“媽,我讓你給我做的醒酒湯呢,怎麼也沒有啊。”
“林芝!不是讓你在我回來前把洗澡水放好嗎!洗澡水呢!”
大人的咆哮聲驚動了樂樂,他大鬧著哭個不停,我把他抱出了房間,遞給了萬晴,然後道,
“我不是你們的老媽子,你們有手有腳,以後自己的事自己的做。”
“什麼!”
“林芝,你是不是最近是日子過太順,欠收拾了,要不是今天過年,我真想大嘴巴子抽你!”
“你吃我的,用我的,我就讓你做這麼點事,你都不能做嗎,這要是在古代,你早就臭名昭著,被我亂棍打死了!”
萬忠發長得胖,聲音也大,每次扯著嗓子吼我的時候,眼珠子還會不自覺地瞪大,
這是我此生最怕的模樣,我甚至覺得他比我爸都可怕,
但現在我直麵他,即使手心冒出了冷汗,聲音也有些顫抖,
“婚姻裏的財產本就是夫妻的共同財產,就算我把你的工資都花光,警察也不能把我抓走!”
“更何況我花錢都是給你們花的,給你們買吃的,穿的,我呢,我又有什麼,我又做錯了什麼!憑什麼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憑什麼你可以隨意打罵我,憑什麼!”
我發泄了一通,覺得心裏暢快極了,把我積攢多年的怨恨,都倒了出來,
但這對萬忠發並沒什麼影響,他依舊高高在上,斥責我,
“憑什麼?就憑我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憑這麼多年你分錢不掙,天天在家過好日子!”
4
“那我寧可不過這個好日子了!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要你一分錢,你們也別想再使喚我一次!”
“啪!”一個耳光結結實實地打在我臉上,我腦袋一陣嗡鳴,眼前的事物都出現了重影。
“是不是不打你,你就不老實,你就得蹬鼻子上臉!”
萬浩聳了聳肩,回了房間,仿佛在說,是你自找的活該。
而萬晴橫在了我和萬忠發之間,看似是在對我們勸說,實則就是讓我認命,讓我別不知好歹,
“媽,你不要我爸的錢,難不成你還想自己出去賺錢嗎,你不知道出去工作的難處,我爸養活這一大家子真挺不容易的,你別意氣用事啊。”
同為女人的萬晴,同受丈夫欺壓的萬晴,她可以跟她老公吵架,帶著孩子回娘家,為什麼到了我反抗就是意氣用事!
我的眼睛漲得生疼,流不出一滴眼淚。
我知道,萬晴不過和她父親一樣,想繼續吸我的血罷了。
我甩開她的手,站直了身子,看著他們父女倆,一字一句道,
“我要出去賺錢,我要活得像個人樣!”
“好啊,那你走啊,你現在就立刻給我從這個家滾出去!”
萬忠發指著大門口,他料定了我沒有去路,料定我會像之前一樣忍氣吞聲,但他錯了。
我從房間拿出我事先打包好的衣物後,直奔大門而去。
萬晴見狀連忙攔住我,
“媽,這麼晚了你去哪啊。”
“我有地方去。”
“那你走了,樂樂怎麼辦啊,他可是最喜歡你這個姥姥了。”
我掙脫開她的手。
“以後你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媽不管了,媽累了。”
說完,我開門而去。
下樓時,我聽到了房間內傳來萬忠發的聲音。
“你不用出去勸你媽,就在家看孩子,不用一個晚上她就回來了!她沒錢沒房,我看她能跟我強到什麼時候!”
但這次萬忠發真的說錯了,我就算餓死街頭,也不會再回到這個家。
外麵寒風刺骨,我來到了上次的那個橋洞下,不過這次沒有了流浪狗給我取暖,我隻好自己裹緊了羽絨服。
我猶豫再三,還是給雇主發去了微信。
對麵遲遲沒有回消息,我又加了一句。
“如果您感到冒犯,可以不用回我。”
我吸了吸鼻涕,想蹲下去,但屁股根痛得要命,又隻好站著。
我就那麼站在橋洞底下,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看著外頭萬家燈火,煙花四起。
當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我也對自己說了一句。
林芝,新年快樂。
這時,手機響了,我手指凍得僵硬,搗鼓了好半天,才點進了微信。
是雇主發來的,她竟然直接給我預支了半個月的工資!
她還說,“林姨,新年快樂,好好看病。”
我的鼻頭一下酸了,視線也一下模糊了。
新的一年,我是幸運的。
醫生說我的尾椎骨錯位,複位後再住院兩三天就可以了,我心裏的大石頭落地,內心止不住地開心。
那天晚上是我睡得最好,最香的一次,即使過年是一個人,但我卻感受到了圓滿。
第二天,我收到了萬晴發來的微信,她給我轉了一千塊錢,讓我去醫院看病。
我笑了,原來她是能看到我發的微信的,但我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我拉黑了他們父子三人的所有聯係方式,從此我要過屬於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