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爺爺說自己有躁鬱症，把家裏人搞得無比驚慌，但他卻強烈拒絕去醫院。

為了讓他早點康複，大家什麼都由著他來，哪怕他辱罵奶奶，不尊重家人，甚至得罪了小區不少鄰居，我們也裝孫子一樣道歉賠禮。

可是他不知收斂，跑去偷看別人老婆洗澡，被當場抓住送進警察局。

爺爺態度囂張，命令我立刻解決。

我卻對警察說：“該抓就抓吧，一點都不冤枉。”

爺爺說自己有躁鬱症後，我首先就在網上查了相關症狀。

“爺爺，別著急，一會咱們去醫院看看，積極接受治療，你平時心情不好一定給我們說，咱們每天輪流陪你出去走走散心。”

我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有病咱不逃避，積極治療，我沒覺得自己哪裏說錯了。

可是他卻突然發起脾氣，把我嚇一大跳：

“就是去醫院才給我查出這病，你存心不想我好過是吧！我現在看見醫生就害怕，我不去，心情不好，誰都不要惹我！”

我有些莫名其妙，生病了不去醫院，這算什麼事？

“你知道躁鬱症是什麼嗎你還敢惹我，就是容易狂躁容易焦慮，你不哄著我還存心讓我害怕，巴不得我病情更嚴重一點吧！簡直是個不孝女！”

這個帽子給我扣得有點太大了，我不過就是關心他，哪知道他的反應會有這麼大，但是腦子裏想著剛剛在網上看來的，易怒狂躁，確實是躁鬱症的症狀，於是深吸一口氣繼續安慰他：

“爺爺，我沒有別的意思，查出問題來咱們早治療早解決，拖久了對你身體不好，大家都擔心你。”

“擔心？我都已經開了藥你還讓我去醫院，你是想我病情更嚴重吧！這個病要人哄著，你看網上是不是這麼說的！以後不管做什麼請你們順著我的心意來，我要是生氣了那才不好辦！”

我被他說得火冒三丈，又不敢去惹，哪有病人像他一樣的，諱疾忌醫還不聽家人勸。

看了爺爺的診斷書後，爸爸當即就去聯係了自己的同學，省裏三甲醫院的專家，聽到我和爺爺的對話後，不得不走出來讓我妥協：

“好了安安，爺爺不想去就由著他吧，我剛剛問了李叔叔，主要是注意開導，他心情好就可以了。”

“爸，有事就和咱們商量，別憋在心裏，大家都依著你！”

躁鬱症比我想象中厲害多了，第二天一早我就領略到了它的威力。

我家早餐是奶奶來做，我爸媽不上班的時候會接替一下，這周末他倆外出，奶奶想著沒有幾個人在家，做得比平常要簡單些。

爺爺坐下來就把筷子摔在一邊，開始發脾氣：

“你就給我吃這個？農村喂豬都不拿這個喂！女人家家連照顧丈夫這件事都做不好，你說說你還有什麼用？！”

奶奶從嫁給爺爺那天起一直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聽我媽說，年輕的時候爺爺對奶奶也這樣，老是頤指氣使的。

他算是命好的那一類人，年輕的時候有我奶奶擺攤養活他，老了後我爸有出息，單位不錯工資也高，他一天班也沒上過。

我媽覺得奶奶可憐，看不慣他那種做派，遇到這種情況直接會批評他，還給我爸下了死規矩，如果爺爺再敢這樣對奶奶，就一分錢不要給他花。

他之後倒也消停了，起碼從我有記憶以來，都沒敢在飯桌上這樣對奶奶說話，這還是第一次被我撞見。

“奶奶知道你不舒服，今天一早去菜市場買了老母雞來熬湯燉粥，豬能吃這麼好的東西？你去點個外賣不得要個幾十塊？說話得憑良心啊爺爺。”

我有點不舒服，不過就素淨了一些，雖然看著少，但下了多少功夫和心思，這種話聽起來未免太傷人心，況且他一個男人這麼多年一直好吃懶做的，還怪上奶奶來了。

爺爺卻把碗摔在地上，對著我大吼大叫，粥濺得到處都是：

“我有躁鬱症你不知道嗎？！你是不是想把我氣死！當年你爸媽生你的時候，我就應該聽鄰居的話去燒香拜佛求個兒子，生個女孩來啥事做不成，整天就氣我！”

“我就不樂意吃！我一生氣就煩躁，一煩躁就焦慮，晚上想多了就想去死，反正我也老了，你就這麼氣我吧！”

他劈裏啪啦一大堆，拿著身體健康來威脅我，把我氣得連嘴都還不上，還耍賴式地擺手離開，真就一點不吃，坐在沙發上抱著手臂生悶氣。

奶奶著了急，伸手拍拍我：

“好了好了安安，他不舒服咱們不說這些。”

接著又走過去哄：

“你想吃什麼就說，我去給你準備，身體第一位，休息好了才能康複呀！”

爺爺兩眼一瞪，沒回答奶奶，撇著嘴看我，語氣十分傲慢：

“早這樣多好呀？偏得氣我！一會你爸回來我指定得說說你，哼！”

我爸媽回來的時候他果然開始顛倒是非，言語裏盡是我如何如何不尊重他。

他們深知他的本性，沒有對我進行苛責，但念在他有躁鬱症的情況下，也由著他說，可過分的是，他連吃飯也不讓我上桌，說看見我就吃不下。

我被氣得連下午飯也沒吃，進了臥室就沒出過門。

晚上我媽來勸我：

“你爺爺就這樣，現在是他拿著躁鬱症在說，我們又怕他真的心理出現問題，不看僧麵看佛麵吧，好歹是你爸的爹，我還不是被他氣得牙癢癢。”

可是哪兒有這樣折騰人的？大家都在盡力包容他，可他完全目中無人，一點也沒尊重過大家。

“帶他去看醫生他又不去，你說他會不會是裝的啊？”

不是我被氣上頭，是真的會有這樣的懷疑，這怎麼說也是精神疾病，怎麼可能放任不管。

媽媽拍了我一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小點聲，別讓你爺爺聽見。”

“我也這樣懷疑，再觀察幾天吧，實在不行就送去醫院看看。”

可是醫院還沒來得及去，爺爺就又鬧事了。

我們小區環境不錯，離學校也近，小孩多，老人也多。

年紀大的人睡不著，會約著在小區廊亭裏打太極，恰好我家就正對廊亭上方。

那天工作日，我外出實習，奶奶一大早出門買菜，留了爺爺一人在家，可就是一個早上，他也不願意消停。

等奶奶電話打來的時候，家裏已經烏泱泱地圍了一大片人。

“安安，你是個明事理的，阿姨不和你吵。我爸八十幾歲的人了，每天早上在小區打太極打了快十年，放音樂的聲音連一樓的住戶都聽不見，怎麼就吵到你們二樓的人了？何況這麼多年，也沒有人覺得吵過啊，要是覺得被打擾，你們給阿姨講，真不至於這樣氣我爸，他都多大年紀了？”

王姨是我們隔壁單元的住戶，老鄰居了，平時對我們多有幫扶。

她爸爸八十好幾了，因為有高血壓的緣故，這麼些年一直打太極保養身體，算是我們小區“太極班”的創始人，平時見人也樂嗬嗬的，是個十分和藹的小老頭。

“鄰裏鄰居的，通常大家有啥小矛盾我都不願意深究，可是你爺爺，活生生把我爸給氣進醫院，八十多歲的人了，還有幾年享福的日子啊？”

王姨眼裏含著淚，說話聲音都在顫抖，從來的人的言語碎片中，我也算拚湊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今早王大爺在樓下練太極，爺爺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扯著嗓子就罵起人來，可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突然發作，搞得眾人莫名其妙。

王大爺先是友好地和他交涉：

“小隋，你別罵人，有啥事咱們鄰裏鄰居好商量呀。”

“商量你媽，一群老不死的天天在樓下擾民，練這麼久有啥用，要死還不是得死！”

王大爺一聽，自己熱臉貼上冷屁股，還被這麼咒罵，當即就上了頭，氣得站都站不穩，被大家扶到一旁坐下。但是爺爺見了這種情況還是不消停：

“我說老王呀，年紀大了早點去了得了，別給兒女添負擔，還影響咱們鄰裏和諧，你說人活到這麼大把歲數了還有啥意思呢？”

這是點著名被罵呀！王大爺的手顫抖著指向他，連話都完整說不了一句，活生生氣暈倒地，被急救車拉走了。

“我爸怎麼樣我都願意養，輪得著外人來說嗎？這種缺德話都講得出口，安安，王姨今天來討個說法有錯嗎？！”

我聽得心裏直打顫，這完完全全就是爺爺的問題，怪不得奶奶一直在低三下四地賠禮道歉。

可是肇事人卻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把手中最後一把瓜子磕完，竟然還理直氣壯地站起來和王姨對罵：

“我哪句說錯了？八十多歲不就是老不死的嗎？！我這是在為小區做貢獻！我做錯什麼了？”

“我勸你也別惹我，我有躁鬱症，你懂嗎？惹了就發病，到時候出了什麼事，你們誰也負不了責！”

我不知道王姨有沒有被他氣到，但我聽了他的話，氣得腦子都是懵的。

眾人被他這一出搞得害怕，王姨先是愣在原地，後又哭得泣不成聲，遇上我爺爺這樣的無賴，誰都得被氣哭。

“我有躁鬱症，敏感，焦慮，我聽見聲音就抓狂，我就是受不了，就是想罵人！”

“你要是誰膽子大就繼續來惹我唄，別說我隻是把他氣暈，今天我就算是把他氣死了，也沒人能拿我怎麼樣！”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在我麵前提躁鬱症了，感覺提了這個誰都會怕誰都會讓著他，可王姨在平複完心情後，仍然選擇堅持自己的訴求。

“我不管你有什麼症，人得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今天我爸被你氣成這樣，這麼多人看著，說什麼你都得給我一個交代！”

就算是精神病人做錯事，隻要是在他意識正常的時候，都得負責任，何況躁鬱症並沒有嚴重到跟尋常意義上的精神病一樣。

於是我沉下心來，靈機一閃，故作慌張地跑到他旁邊，悄悄說：

“爺爺，你可別說了，咱市裏以前真有一個精神病拿刀捅人，最後也被關了，這事真要鬧到警察局去，王大爺出點啥事，你肯定脫不了幹係的！”

“如果你偏要這樣強著也行，那咱們就去醫院讓醫生證實一下你當時就是躁鬱症發作，不然這事兒真沒得跑……”

爺爺聽了，一臉不可置信，下意識地往後退，眼珠子一直快速轉動，努努嘴唇，好半天才把話吐出來：

“那去不得呀！我不是給你說過嗎，我害怕醫院，我怎麼可能去得！”

然後又拉住我，漲紅著臉問：

“我上網查過的呀，不是說精神病人幹啥都不會被追究責任嗎？那個人真被抓了？那要是去警察局我會不會被追責呀？”

他一連好幾問，全然不似剛才一般理直氣壯，我在心裏嗤笑一聲，算是找準了收拾他的辦法。

“意識清醒的精神病犯罪也要承擔責任，誰能證明你當時清醒了？你又不去醫院……況且躁鬱症患者也算不上精神病人。你祈禱吧，王大爺有高血壓咱們小區都知道，他要是挺不過去咱家真得遭殃！”

我雖然有嚇他的意思，但說的也不全算是假話，他被嚇得臉色都白了，抓著我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那你可得給爺爺解決好，安安，你想清楚了，你可就我這麼一個爺爺！”

我裝作沉思，然後像想到了什麼，拍手決斷：

“那直接賠錢吧，王姨不是不講理的，你去給人王姨道個歉，醫療費補償費啥的都給人家賠上。”

王姨可能就是上天派下來拯救我的，啥事都能做到我的心裏，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倆在一唱一和呢。

“晚上八點之前不給個說法咱們就去派出所解決，安安，王姨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聽到沒？你主動一點去啊！奶奶的錢都在你那裏，我一個小孩可沒有錢。”

我爸媽加班的時候是不許家裏打電話的，爺爺愁得薅薅頭發，眼瞅著時間快近了，索性站起身來跺腳發泄：

“好好好！我賠我賠！這件事是我做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等王哥好了我一定親自上門道歉，這次就算了吧！”

“對呀王姨，王爺爺的醫療費和補償費我爺爺都包了，你隻管開口，畢竟是我們有錯在先！”

“等王爺爺康複了我爺爺肯定親自挑一把太極劍送給他老人家，再也不會說這種話氣他了！”

不是我家有錢燒得慌，實在是爺爺這次做得太過分，而且我覺得他也該吃點教訓了。

我用手肘推推他，縱然他臉色再不好，也隻能聳肩耷拉著臉去臥室拿錢。

“安安，王姨這次看在你的麵子上不計較了，也請你家多約束約束你爺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自己心裏要有數。”

我瘋狂點著頭，連忙安慰道：

“好嘞好嘞姨，這次確實是我家欠妥當，下次一定注意，您慢走哈！”

我把王姨送出門，其實剛剛看到王姨出現在我家時，我就知道她爸爸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爺爺這幾天做的事情太可惡，必須得讓他有所收斂。

我轉頭看著他愁眉苦惱的樣子，說不出為什麼，心裏舒了好大一口氣。

爺爺這次算賠了自己的血本了。

想著他的德性，我媽卡著我爸，從不讓他多給爺爺錢，他幾乎都是月月光，所謂的老本都是從奶奶那裏得來的，這下可把他鬱悶壞了，動不動在我們麵前暗示：

“身上沒錢總感覺心裏空落落的，難受就焦慮，焦慮就心煩。”

“人老了就忍不住比較，鄉下老李他兒子年前帶他出國旅行了，我向兒子要點錢都不行，也怪不得我會賴上這病。”

……

好多次我爸擔心他真的出問題，都心軟想給，卻被我媽攔住。

總歸是自己的親爹，我爸軟磨硬泡了我媽好幾天，好不容易等鬆了口，結果爺爺，又去惹了麻煩。

起因就是早上他找我爸要錢，我爸沒有給，本來他們商量著晚上回家計算下開支，再把家裏的吃穿用度一起拿給奶奶，結果他發脾氣，把門重重一砸，一個上午沒回家。

說實話大家是挺擔心的，雖說懷疑他極大概率在裝病，但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的時候，真不敢由著他去，於是爸媽讓我出門找他。

我是在小區西側的兒童設施處找到他的，剛一走近，就聽到兩個小孩在那兒哇哇大哭，爺爺正在小朋友玩的滑滑梯上玩得不亦樂乎。

小孩媽媽心疼孩子，和旁邊的人討論著：

“你說這麼大個人了和孩子搶玩的幹什麼……”

爺爺聽到後在上麵大喊：

“是我沒讓他玩兒嗎？本來就是公共設施，誰跑得快就誰玩，誰讓你家孩子腿短。”

我盯著那小孩看，還不及他媽媽大腿根高，估計也就三歲左右的樣子。

小孩媽媽剛準備理論，他又說：

“想想清楚再開口哈，我有躁鬱症，惹到了誰來都不好使！不清楚自己去搜搜，出事了我的醫療費可不便宜！”

他一副無賴樣，把小孩媽媽氣得半死，我見他這樣都不想靠近，覺得好丟臉，結果他偏要喊我：

“安安！你來接爺爺啦！等我玩完這趟哈！”

我十分後悔自己沒有戴個口罩出門，像個傻子一樣被周圍的目光審視著，估計不需要過多久，咱們爺孫倆就得在小區裏臭名遠揚。

我抱歉地對孩子媽笑了笑，上去拉著他火速離開。

回去的路上，我實在忍不住開口：

“人家那個本來就是建來給小孩玩的，你那麼大一個人去和小孩搶不嫌丟人嗎？”

“你們不給我錢花我不得找點事情玩嗎？待在家裏躁鬱症發作了誰管我？”

“我這次查得可認真了，一沒動手二那個小孩沒有啥病，氣到他們了算活該，誰也不能拿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