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池硯結婚的第七年。
他為了他的小青梅讓我在寒冬臘月的雪地裏跪了整整一夜。
兒子站在落地窗前的台階上神情冷漠地看著我:
“你如果不去念念阿姨麵前說那些讓她傷心的話,現在也不會跪在這裏。”
“有時候我真的很不理解,為什麼你是我的媽媽。”
我看著顧聞昱的背影,決定和顧池硯離婚。
他也好,顧聞昱也好,我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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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聞昱上了樓,我搖搖晃晃地起身去一樓的客房裏洗了個熱水澡。
自從我和顧池硯因為陳念開始冷戰起,我就一直住在一樓。
我拉開抽屜,看見裏麵躺著的一份離婚協議,那是我半個月前就讓人擬好的。
我抽出來在女方那一欄飛速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著「薑穗筠」三個字落在那張離婚協議上,我突然就覺得無比輕鬆。
第二天一早,我吞了兩顆布洛芬然後拿著離婚協議書去找顧池硯簽字。
他看著那份寫著我「淨身出戶」的離婚協議,眼底都是戲謔。
“薑穗筠,你鬧也要有個限度,就因為我昨天讓你在院子裏跪了一晚上?如果你安分守己不去找陳念的麻煩,我不會罰你。”
我心底不禁冷笑,發燒讓我的腦袋變成一團漿糊,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再去反駁他的話。
我隻是看著他,然後一字一句:“簽了吧,顧池硯,我們大家都好過。”
他不屑地拿起離婚協議翻看著:“兒子呢?”
“他姓顧,不姓薑,他的撫養權我自然不會跟你爭。”
我有些煩躁地皺起了眉頭,
“還有,我不需要你給我什麼離婚補償,就當我以後留給顧聞昱的撫養費,至於以後看望他的時間,隨便,一個月一次,甚至不見他都行。”
顧池硯驚訝地抬起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究竟有多愛這個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
他放下手裏的離婚協議,嚴肅地警告我:“薑穗筠,你差不多就行了,再鬧下去,對你沒好處。”
顯然,他覺得我是因為一時衝動才要離婚。
但他不知道,從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那一刻起,就沒想過要回頭。
“顧池硯,簽字吧。”
我和他之間已經沒有別的好說的了,顧池硯見我這樣,皺著眉頭用力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沒有再多說什麼,拿著已經簽字的離婚協議回到了房間。
看到我收拾行李,顧池硯說:“薑穗筠,還有一個月的離婚冷靜期,你沒必要現在搬。”
我把衣服放進行李箱裏,沒有抬頭看他:“沒必要非得拖泥帶水。”
行李雖然多,我隻帶了必需的。
當我拖著行李箱出門時,顧聞昱正在客廳看一本英文雜誌。
這孩子從小就特別自律,和他爸爸一樣,對我也一樣冷淡。
他放下書走到我麵前,一臉不耐煩地問:“你真要和爸爸離婚?”
我點了點頭。
雖然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我注意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高興。
然後他以一種恩賜的口吻說:“以後你可以來看我,但一個月隻能來一次,次數多了念念阿姨會不高興的。”
陳念是顧池硯的小青梅,或者再直白一些。
陳念是顧池硯的初戀,兩個人過去愛得轟轟烈烈。
如果不是陳家突遭變故,陳念跟著她媽媽改嫁國外,嫁給顧池硯的也不會是我。
陳念會和顧池硯再一次遇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陳念在國外遇人不淑這件事,在顧池硯的朋友圈子裏早就傳得沸沸揚揚。
那天和顧池硯的朋友一起聚餐時,聽見人意外打趣會不會跟陳念舊情複燃,我給顧聞昱夾菜的手一頓。
聽見顧池硯開口:“閉嘴。”
顧池硯的朋友不喜歡我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從他被顧老爺子逼著娶我的那一天開始,我在他的朋友們眼裏就是個為了成為顧家太太而不折手段的女人。
但沒人問過我,嫁給顧池硯究竟是不是我的本意。
陳念回國後,兩個人重新聯係上,而顧聞昱也常常跟著顧池硯一起去見她。
在顧聞昱的眼裏,陳念溫柔又有才華,他總說,陳念會彈鋼琴、拉小提琴給他聽。
他不知道,顧池硯也不知道,在嫁進顧家之前,我曾經收到過樂團的offer。
他不喜歡我,連讓我睡前給他講故事,他都會覺得煩。
以前我還會因為他更喜歡陳念而難過,但現在我已經無所謂了。
昨晚的事讓我徹底放下了。
即便是親生的孩子,也能成為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沒理他,直接開門走了。
快到大門口時,顧池硯出來了:“急什麼,你還沒找好房子呢。”
我沒說話,打開了大門。
“去哪兒?我叫司機送你。”
“不用。”
昨晚穿著單衣在雪地裏跪了很久,我現在渾身發熱,頭疼得厲害。
我拖著沉重的身體,用盡最後的力氣走出大門,沒走幾步就暈了過去。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已經身處醫院。
我轉過頭去,就看到坐在病床旁,守著我點滴的傅肇禮,見我醒來,他仿佛鬆了口氣。
大概是我眼底的疑惑太過直白,他按下我床頭的呼叫鈴:
“我正巧出門,見到你暈在電梯口。”
我點了點頭,然後啞著嗓子跟他說了謝謝。
醫生正巧走進來,表情嚴肅地說我的情況很嚴重,還問我為什麼沒有家人陪伴。
“我沒有家人。”
醫生聽後,眼中流露出同情。
我無奈地笑了笑,陌生人都能對我施以善意,而我全心全意對待了六年的顧池硯父子,卻如此冷漠無情。
我不禁開始懷疑,這七年的付出是否值得。
輸了幾天液,燒退了,我就離開了醫院。
當時,我真的很想出去旅行,徹底放鬆一下。
但現實不是電視劇,這些年我沒有工作,隻靠顧池硯給的一點生活費過日子,根本沒什麼積蓄。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傅肇禮遞給我一把鑰匙:“這是我在麗水苑的房子,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你先住過去。”
我沒接,正盤算著怎麼拒絕他,傅肇禮就發動了車子,
“不是免費的,房租我算你便宜點,你要沒錢,等穩定之後再給我也一樣。”
他話已經說到這裏,我也不好再推辭。
我和顧池硯離婚的事情傳得很快,他的朋友都在說我這次一定又在鬧脾氣,要不了多久就會求著顧池硯和好。
這話傳到我耳朵的時候,我正在黎漾的陪同下見樂團的領導。
顧池硯的好哥們兒發了微信來問我是不是真大發慈悲要放顧池硯自由。
我沒回,握了握樂團領導的手,確定我下周就跟著樂團裏的所有人一起排練的時間。
走出樂團的時候,我才掏出手機來回了他一句話:「是啊,顧池硯自由了,我祝他和陳念百年好合。」
過去我因為嫁到顧家不得已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在和顧池硯的相處中愛上了他,再加上有了顧聞昱的存在,我心甘情願地當起了全職太太。
那時候的我太天真,以為真心能換來真心。
結果卻是這樣。
黎漾很高興我能重新開始尋找自己,她握著我的手,一臉真誠:
“穗筠,我很高興你能做自己。不是顧池硯的太太,也不是顧聞昱的母親。”
我心裏動容,緊緊握住了黎漾的手。
其實她說得沒錯,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放棄自己的事業,我大概今天早就成為了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吧。
但就像樂團團長說得那樣,隻要我有心,多久開始都不算晚。
到樂團的第一場演奏會就座無虛席,我拉完那首《Merry Christmas Mr.Laurence》之後,底下掌聲雷動。
我在後台收到了傅肇禮送來的花,他站在我的麵前,笑著把花遞給我,那是我最愛的白色山茶花。
他給我的卡片上隻寫了四個字。
「恭喜重生」
我抱著花束,由衷地跟他說了謝謝。
首場演出結束,大家一起去團建。
後輩們向我敬酒時,我本能地想要拒絕:“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話說出口我才意識到,不是因為我不喝酒,而是因為顧池硯不喜歡我喝酒。
現在離婚了,他的喜好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於是我笑著接過酒杯:“開個玩笑,我能喝!”
說完,我一飲而盡。
酒過幾巡,我有些醉了,這時手機響了。
電話接通,那頭是有些虛弱的聲音,是和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的嫂子。
自從我哥車禍去世之後,我嫂子就帶著我的侄女回了老家。
當她讓我去江城醫院的時候,我看見病床上已經形銷骨立的她,蹲在旁邊椅子上畫畫的,是我的侄女團團。
嫂子帶著一頂毛線帽子,她已經沒有力氣起來了,招了招手讓我過去。
“穗筠,我知道現在麻煩你很不好意思,但我的確不知道該找誰了。”
嫂子大學的時候父母就雙雙去世,所以說起來,她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除了團團,就隻剩我。
我其實對於這些年來一直對她們孤兒寡母照顧不到而感到愧疚,如今聽見她這麼說,我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我坐在床邊握住了她皮包骨頭的手:“嫂子,你別這麼說,這麼多年來我對你和團團一直不聞不問,我才覺得不好意思。”
其實,在最開始嫁到顧家的時候,薑家還算好。
隻是後來我哥和我爸媽在國外出了空難之後,我在顧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我自己都自顧不暇了,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分出來照顧她們。
也是那個時候,我因為薑家的事分身乏術,隻能把顧聞昱送到老宅讓顧池硯的母親照顧。
等一切都打理好了,我再去接他的時候,他看著我的眼底全是不屑和陌生。
在他的眼裏,我更像是一個隻是生了他的陌生人而已。
後來,他上學後和同學相處,更是不太喜歡我。
他覺得我不如其他人的媽媽厲害,還說我沒有正經工作。
我的思緒是被一個白白軟軟的小團子給叫回來的,團團把她的話獻寶一般地遞給我看。
我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笑著跟她說:“畫得真好,團團將來一定是個大畫家。”
她樂嗬嗬地又去一旁畫畫,我轉過頭就看到嫂子眼底的驕傲和不舍。
“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心底一驚,嗓子也開始發緊,可她說出來的話卻雲淡風輕,就連臉上都帶著些釋然的笑。
“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中晚期了,我沒做化療,我想再多陪陪團團一段時間。”
“那天醫生跟我說,我快的話也就這幾天了。”
她說幾句話就得緩緩喘口氣,我拿起桌上那杯溫水遞給她,她隻抿了幾口。
“我知道現在來麻煩你很不好,你在顧家也自顧不暇,但是,除了你,我找不到別人了。穗筠,團團還小......”
我知道她後半句沒說出來的話,握緊了她的手。
“你放心吧嫂子,我和顧池硯已經完了,我會把團團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照顧,你放心。”
我擦掉她眼角落下來的淚,向她保證。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在醫院裏照顧著嫂子和團團。
好在樂團的領導心善,沒有過多追究,反而給我放了幾天假。
領導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說:“去陪陪你最後的家人吧。”
嫂子離開的那天陽光很好,和平常沒什麼區別。
我給團團帶了她最愛吃的葡式蛋撻,嫂子替她擦掉嘴角沾著的酥皮,然後精神極好地看著我:
“穗筠,我想吃蔥油麵了。”
我急急忙忙出門去買,然後看著嫂子一個人吃完了一整碗麵。
我心裏有些隱隱不安,可看著她這樣,我又覺得也許離開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
中午她睡了午覺醒來,看著窗外跟我說:“穗筠,今天天氣太好了,你和團團陪我去樓下曬曬太陽吧!”
我推著她下了樓,然後給她和團團拍了合照,又拉著路過的醫生幫我們照了唯一的一張合照。
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我的嫂子就咽了氣。
我牽著團團的手,料理了嫂子的後事。
我把團團帶回家,替她煮了麵,她看了看熱氣騰騰的麵條,又抬頭看了看我。
撲扇撲扇的大眼睛裏全是茫然:“姑姑,我是不是沒有媽媽了?”
我一陣鼻酸,把她摟進懷裏:“沒關係團團,以後姑姑會照顧你,這裏以後就是我們的家。”
她摟進了我的脖子,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團團的戶口正式落在我的名下,我帶著她去小區附近的幼兒園入學。
她適應能力很強,沒有像顧聞昱那樣哭鬧。
生活逐漸步入正軌,我和團團也越來越親近。
我平時喜歡做些小吃,那些被顧聞昱嫌棄的食物,團團卻吃得津津有味。
這天,我正在給團團做小蛋糕,接到了顧池硯的電話。
她似乎還沒睡醒,聲音沙啞地說:“明天我要去個酒會。”
我本能地告訴他,他該穿哪套西裝,搭配的領帶是哪一條,可以搭配的袖扣和胸針在哪裏。
說完我就沉默了,這些似乎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顧池硯那邊似乎還在翻找,一直沒有說話。
我提醒他:“沒事的話,我就掛了。”
他突然問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
我覺得有些諷刺,以前參加宴會,我求他帶我出席,他從未答應。
現在離婚了,還去幹什麼?
“我就不去了,以後也別再給我打電話了。這些事你找造型師或者保姆都行,別找我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說完我打算掛電話,他突然說:“今天我帶顧聞昱去上馬術課,你可以來看看。”
“不用了。”
說完,我不等他回應,直接掛了電話。
掛斷後,我繼續給團團做小蛋糕。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著。
直到有一天,我結束了樂團的排練,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是顧聞昱的幼兒園老師。
她說今天是幼兒園親子日,需要家長和孩子一起參加,其他家長都到了,就差顧聞昱的家長。
老師熱情地邀請我,但我打斷了她:“宋老師,我和顧聞昱的父親已經離婚了,撫養權不在我這裏,所以以後顧聞昱的事情,麻煩您聯係他父親顧池硯先生。”
老師有點尷尬,我又問:“顧聞昱在你身邊嗎?”
老師說是,我讓她開免提。
然後,我在全班同學和家長麵前,簡單地說:
“顧聞昱,我想我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跟你爸爸已經離婚,我沒有義務再管你的任何事情。所以以後請你不要再讓老師打電話來找我,可以了嗎?”
說完,我跟老師說了聲抱歉就掛了。
下班後,我去幼兒園接了團團,我領著她去吃了她心心念念的牛排。
隔壁桌在慶祝生日,我突然想到團團的生日也快到了,一查日曆,發現就在周日。
周日那天,我推掉了所有工作,打算好好陪陪團團。
點完餐後,我讓團團在座位上等我,我去拿蛋糕。
結果,我在餐廳門口遇到了顧池硯和陳念。
陳念語氣有些嘲諷先開口:“你不是在和池硯離婚嗎?那還跟過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