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昌平侯府的小郡主,與三皇子蕭衍指腹為婚。
完婚前,我在夜裏被人從家中擄走,穿著褻衣扔進了城邊的蓮花池。
第二天昌平侯府收到了蕭衍的退婚書。
說我行為不潔,不配為皇子正室,若要進門便隻能為妾。
可是後來,我同意出使邊塞聯姻,蕭衍卻不惜兩國交戰也要帶兵把我帶回去。
“卿卿,我後悔了,如果你不肯回頭,我寧可終身不娶。”
1
新春佳節將至,府外張燈結彩。
我最愛吃的蜜餞糖人,都已經在藏書閣的窗外叫賣過好幾回。
卻終究沒有等到我如同平日裏那般,隨手扔下去的軟繩竹筐,最後小販們隻得敗興而歸。
我蜷縮在軟墊上,披著狐裘發呆。
書台上“蕭衍”兩個大字寫的悲憤,墨漬浸透了宣紙,糊成一團。
蕭衍雖為三皇子,卻是皇後嫡出的唯一兒子。
身份極其尊貴,從小最得聖心。
母親剛懷我時,大旱兩年的都城突逢甘霖。
聖心大悅,立馬下旨布告天下,若我是女孩,就指給蕭衍為嫡妻,將來定能母儀天下。
可現在,我已到了成婚的年齡,卻收到了蕭衍遣人送來的退婚書。
我漠然地推開那張紙,起身去窗旁拿起了千裏鏡。
大街上,蕭衍正帶著顏青玉招搖過市。
兩個人的手旁若無人的牽在一起,引來不少百姓的側目,那些交頭接耳的議論即便我不在身邊,也能猜出一二。
因為這三個月,我每天都在聽。
“三殿下不是已經跟昌平侯府小郡主指了婚嘛,怎麼正妻還沒入府,這小妾就先入了府?”
“什麼小妾,要我看那昌平郡主能不能成婚還未可知呢,眼見著這位姑娘更得三殿下喜歡,聽說是戰場上帶回來的孤女,殿下如珠似寶的寵著呢。”
“可不是嘛,昌平郡主要是真有眼力,就早早退出,省得剛成婚就當下堂婦,更遑論她還失了潔。”
我鼻頭不免一酸,自從那日被家奴從蓮花池中撈出來之後,胸口鬱結的那團氣終究忍無可忍。
隨即安排下人出侯府,請回了蕭衍。
蕭衍並不耐煩,一臉嫌惡地瞪著我。
顏青玉膽怯嬌弱地縮在他的懷裏,防備地看著我,眼眶猩紅得如同被嚇到的小兔子。
“宋月卿,你嚇到青玉了。”
我死死地咬著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
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皮膚上的疼痛似乎才能短暫的抵消心如刀絞的痛。
“蕭衍哥哥,我們從小青梅竹馬的情誼,更是有陛下的旨意指腹為婚,你當真要為了這麼一個僅僅相識數月的孤女,棄我不顧?”
蕭衍聞言,頓時惱怒。
用力推開我想要去扯他雲袖的手。
“啪”的一聲,我的手背火辣辣的泛起殷紅一片的痕跡。
他冷凜地眸子凝著我,半晌才緩緩開口:
“看在多年情分上,我不追究你對青玉的出言不遜,但若下次你仍執迷不悟,我定會國法處置。”
國法?
我心中惘然。
國法便是陛下為我們賜婚,他卻設計陷害。
為了區區一個薄情淺意的孤女,便要害我自此名譽掃地,萬劫不複。
我張了張嘴,半晌沒有發出丁點聲響。
最後沙啞著嗓子隻問了一句:“為什麼?”
蕭衍沒有理會我。
因為顏青玉晃了晃他的胳膊。
“阿衍,我不喜歡這裏,我們走吧。”
蕭衍立馬殷勤的攔住她的肩膀,寵溺地點頭。
兩人轉身相攜離去。
顏青玉回頭瞥了我一眼,神情譏誚。
滿目皆是輕蔑的嘲諷和明目張膽的炫耀。
2
或許憂思過度,我接連幾日吃不進飯食。
就連隻帶了幾粒米的白湯都能立馬吐出來,肉眼可見的清瘦下來。
侯父想盡了辦法,請了慶年的許多戲班子進府逗我歡心,皆是徒勞無功。
我如同冬日裏的蝴蝶,眼見著苟延殘喘,了無生機。
陛下宣我進宮的時候,我剛喝下一碗吊命的參湯,仰躺著許久才沒吐出來。
參湯催的我麵色泛紅,氣色看著好了些。
踩著裝點一新的紅色軟毯,我一進大殿就看到跪在正中的蕭衍,正被陳公公用藤條抽打。
滿頭大汗仍不肯屈服:
“臣兒無錯,不過是不願娶一個全無感情的女人,青玉雖是孤女,現在宋月卿也失了潔,穿著褻衣掉進蓮花池裏的事情滿城風雨,也高貴不到哪去!”
我的心如同被千斤巨石瞬間撞擊,疼得幾乎昏厥過去。
腳步虛浮的踉蹌幾步,險些撞到殿門側的花瓶。
蕭衍聞聲看向我,上下打量了一圈後眉頭微蹙:
“昌平侯府日日派人來跟父皇告狀,說你多日茶飯不思,人都快垮了,我如今看著紅光滿麵,竟都是故作心機地來觸我晦氣!”
陛下手中的玉杯在這時嗖地砸了下來,正中蕭衍的額頭,鮮血瞬間汩汩落下。
“混帳東西,為了個孤女失心瘋了,連卿卿都敢背棄,朕看這天下你也不想要了。”
我一聲不吭,連日的厭食已經讓我再沒有了與蕭衍爭辯的氣力。
說不清楚這一刻是絕望多一點,還是哀莫大於心死,頹唐地維持著最後的體麵,徑直上前跪在殿前。
“陛下息怒,是卿卿不得殿下心意,卿卿同意簽殿下的退婚書,自此各自婚嫁,兩不相欠。”
蕭衍捂著額頭的傷口,陰沉地瞧向我。
“惺惺作態的令人作嘔。”
“我一早說過可不嫌棄你失潔迎你做妾,還要這般以退為進的耍心機給誰看!”
我仍是一動不動地跪在那,保持著剛剛磕頭的姿勢。
固執地等待著陛下的決斷。
顏青玉一個身份不明的孤女,在蠻荒之地突然受傷,出現在蕭衍的馬下,自此勾了他的心,輕易抵消了我此前十數年的時光。
我爭不過。
也不屑爭。
娘親與父侯也是青梅竹馬的自小一起長大,婚後恩愛異常,即便是後來父侯因為不得已的理由又迎了兩房側妃進門,娘親也始終是專房之寵。
她自小便告訴我,離開的心不必求。
就在這時,顏青玉突然不顧阻攔地衝進大殿,也“撲通”一聲跪在了陛下麵前。
“陛下息怒,饒了三殿下這一回吧,青玉並非死纏爛打之人,隻是青玉有了三殿下的骨肉,有了陛下的親孫子啊!”
說完又爬到我身邊,用力地攥住我的衣角:
“郡主若是不滿,可以任意責罰青玉,不要再與殿下為難了!”
她聲淚俱下,苦苦哀求,仿佛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歹人,正拆散人家的美滿幸福。
我淡然地扯唇輕笑,語氣中並無波瀾:
“姑娘自輕自賤,未成婚便先有孕,於我而言已是對一個姑娘的最大懲罰了。”
顏青玉呆愣在原地,而一旁的蕭衍卻是立刻變了臉色。
他不顧陛下仍在,直接衝到顏青玉的身後,把她護在身後:
“宋月卿,我在邊關苦寒之地苦戰數月,你躲在京城裏貪閑享樂之時,都是青玉陪伴在側,我不求你體恤懂事,卻也絕不允許,你這般輕賤她。”
“更何況你又是什麼好東西,全城的男人都知你褻衣的顏色,我對你已是足夠寬容了!”
3
我聞言心中冷笑。
一陣悲涼無語。
都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卻也著實沒有料到,蕭衍會說出這麼厚顏無恥的話。
戰時數月,我身在京城無一日安穩。
每每盼著他能凱旋,茶飯不思的幾經磋磨才落下如今的厭食之症。
可蕭衍倒好,大勝後不急回朝,跟顏青玉恩愛遊曆,賞玩風景。
全然忘了出征之前,曾經執著我的手繾綣承諾:
“卿卿,若我此次能得勝還朝,定然以軍功求父皇為我們提前完婚,好了卻多年夙願。”
現如今,蕭衍回來了。
我卻成了京中人人嗤笑的“下堂婦”。
我想過不哭的。
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尊嚴,更是我整個昌平侯府的脊梁骨。
可蕭衍涼薄,眉目中皆是對我的唾棄和對顏青玉的維護。
這讓我十幾年的心心念念如同世上最頑劣的笑話。
眼眶不免就紅了幾分。
“蕭衍,你可以放棄我們青梅竹馬的情誼,也可以另娶旁人,但我昌平侯府的每一個人都忠於朝廷、忠於聖上,不該被你這樣磋磨踐踏!”
蕭衍不冷不熱地嗤笑一聲,神情越發陰鷙幾分。
“自甘墮落的倒貼,明知我心有所屬還做不該有的美夢,我可以娶你,但你永遠別想得到我的愛。”
我強忍著心中的悲憤,用力攥緊了拳頭。
“三皇子說笑了,我宋月卿不是什麼天潢貴胄,自然無心攀權附貴,所以今日來求陛下恩準,取消了我與三皇子之間的婚約,從今往後各自嫁娶,再無瓜葛。”
我說著,重新將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聲音巨大。
陛下自我幼時便是真心疼愛我。
凡是我所求之事,隻要無關朝政和道義,多為難的事情隻要我求過兩次,他便會答應。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頭磕下去,就等於再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蕭衍見我來真的,神情不免帶上了一抹難以言說的詫異。
大殿上沉默了許久。
久到殿外鐘聲敲響,肆意的蔓延在每個人的耳側,提醒著該是時候結束這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了。
陛下歎了口氣,終於開口。
“既如此,那朕便準了,自此你們各有機緣......”
“謝陛下聖恩。”
不等陛下說完,我便直接謝了恩。
我與蕭衍十數年的情誼,便徹底結束了。
4
離開皇宮後,我沒著急回侯府。
而是繞了一圈將所有的眼淚哭幹之後,便直接讓人把馬車開去城郊外的一幢新宅。
那是及笄之時蕭衍送我的賀禮。
“卿卿最愛自由曠野,這處宅子就算作是我對你的承諾,我們婚後也可以經常來住,做一對神仙眷侶。”
如今婚約都沒有了,留著這“承諾”就著實沒有必要了。
我打算將自己放在那的物品都清除掉,將它還給真正的主人。
可剛踏進去,就看到院子裏我先前種下的梅子樹都被人砍掉了,換成了大片月季。
“誰幹的?!”
我大喝著叫出宅裏的傭人,卻發現早已換了一批人。
都是蕭衍府上伺候了他多年的老人,不明白為什麼全都來了這裏。
他們見了我,都驚訝地站定,個個不知所措。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這是即便是蕭衍送給我的,但我還沒還回去,他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親自上門來收了嗎?!”
下人們紛紛跪下,為難地解釋:“我們......我們隻是殿下派來伺候顏姑娘的。”
我聞言愣住。
“什麼叫伺候顏姑娘?這裏是我的宅子!”
就在這時,顏青玉在幾個丫鬟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大搖大擺地走到我麵前。
全然沒有了在禦前時的那副唯唯諾諾。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殿下不要的女人。”
“宋月卿,我要是你就找個地方一頭撞死,怎麼還敢來這裏?”
我驚訝地抬頭,看向顏青玉,心中漸漸一片陰冷滋生。
“這裏是我的房子,房契地契都齊全,你現在立刻滾出去。”
即便我要放棄這裏,把它還給蕭衍,也絕不是現在就讓一個不知廉恥的孤女光明正大地住進來。
我說著就要上前拉扯顏青玉的胳膊。
後背卻被猛地一腳踹過來。
我直接飛撲了出去,腦袋重重地磕在了院中的石桌上,鮮血如注。
腦袋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卻不及我心疼的萬分之一。
我隔著鮮血遮掩的眼睛,咬牙看向傷我的人。
蕭衍將顏青玉小心翼翼的護在懷裏。
顏青玉眼淚不停地掉落。
“是我沒有福氣站在殿下身側,是我不配了,還請郡主留我的孩子一條活路,別趕盡殺絕。”
我拚命搖頭,死死地盯著蕭衍。
多年相伴他至少應該明白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蕭衍,我什麼都沒做,隻是想讓這個女人離開!”
蕭衍惱怒用力揮開我滿是血汙的手。
“宋月卿,你頑劣任性也就罷了,在父皇麵前一套,轉頭又來迫害青玉,本皇子的心上人,不是你能隨意攀扯的!”
說罷,他直接下令,讓院中伺候顏青玉的嬤嬤,對我掌嘴二十。
我猩紅著雙眼,眼淚不受控製的滾落。
“蕭衍,我是郡主,你不能這麼對我!”
“你我十幾年青梅竹馬的情分,竟真的比不上一個外人?!”
他冷嗤一聲。
“打得就是昌平侯府的臉麵!別再癡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