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無國界醫生時,歹徒將帶HIV病毒的匕首插入我後背。
那一刻街邊大屏幕上,恰好播放我丈夫和當紅女明星拍攝的廣告。
我倒在血泊裏,眼前定格他們接吻的鏡頭。
經過數天的搶救後,我終於從死裏逃生,睜開眼看到丈夫冷漠的臉。
「你跟什麼人鬼混了?竟然會感染HIV,顧盈舟,你太不知檢點了!」
出於保密條例,我無法說出事情原委,沉默地忍受他的咒罵,隻在他提出離婚時,說出一個字:「好。」
因為我已經決定從容赴死,在大年三十那天。
1.
傅明煜愣住了。
他提高嗓音:「顧盈舟,你聽清楚——我剛才說的是我要跟你離婚。」
我躺在病床上,強忍傷口的疼痛,輕聲重複:「好。」
劈裏哐啷幾聲巨響,傅明煜踹翻床頭櫃,斯文清俊的臉氣到扭曲:「答應得這麼快,因為你早就想跟我離婚了是不是?」
我冷笑一聲:「明明是你早就想跟我離婚了,結婚七年,你曖昧的女明星數不勝數......」
傅明煜粗暴地打斷我的話:「別胡說了!你明知道我跟她們不過是在炒cp。」
我閉上眼,感到深深的悲哀。
剛結婚時我是三甲醫院的外科醫生,傅明煜是籍籍無名的小演員。
婚後七年來,傅明煜聲名鵲起,接連拿到兩個影帝獎。
他的狂熱粉絲越來越多,不斷深挖他的個人生活,把我的所有信息也都扒了出來。
身為他的素人老婆,我毫無隱私可言,在三甲醫院的工作也受到了很大幹擾。
每天都有傅明煜的粉絲借口看病掛我的號,把我的診室堵得水泄不通,導致真正的病人錯失治療機會。
無奈之下我隻好辭職,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天南地北得跑,甩脫那些粉絲的幹擾。
傅明煜此刻義憤填膺,指著我的鼻子數落我。
「顧盈舟,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一年365天經常不見人影,臻臻都快不認識你這個媽了。
以前我問你究竟在做什麼工作,你從不願意告訴我,現在我知道了——你不過是在外麵鬼混,還染上了一身臟病!」
病房外突然有個柔媚的聲音響起:「是我來的不巧了,竟然碰上傅哥哥和嫂子吵架。」
她捧著一束大紅玫瑰,細腰扭得如同弱柳扶風,妖妖調調地走進來,摘下墨鏡,露出豔美的麵龐。
我認出她是和傅明煜貼麵熱吻的那個女明星,名叫穆珊珊。
一周前,平安夜,在與我國毗鄰的M國做無國界醫生時,我被埋伏在受傷民眾裏的歹徒刺傷。
當時歹徒大喊:「去死吧!老子有HIV,這刀上已經沾了老子的血!」
他拔出刀刺向我身旁的兒童。
我立刻撲過去護住他們,後背被接連捅了三刀。
那一刻街對麵的大屏幕上,恰好播放美妝廣告。
穆珊珊塗上嬌豔口紅,與傅明煜甜美接吻,傅明煜長睫低垂,滿眼寵溺笑意。
我痛到吐血,不明白為什麼受傷的明明是後背,最疼的卻是心臟。
此刻我的心仿佛也在滲血。
穆珊珊將玫瑰放到我枕邊,傅明煜攔住穆珊珊:「她有病,小心傳染。」
這話太過紮心。
穆珊珊哽咽道:「沒關係的,我相信嫂子不是故意的,她隻是犯了女人都會犯的錯,在酒吧玩嗨了,被一夜情對象感染上了而已......」
她的胡說八道讓我震驚。
「你有什麼證據?憑什麼說我跟人一夜情?」我冷聲問。
穆珊珊說:「平安夜那天,我有朋友親眼看到你從酒吧出來,跟好幾個男人勾勾搭搭。」
傅明煜立刻追問:「真的?她同時跟好幾個男人......那個?」
太可笑了,平安夜那晚,我正在執行無國界醫生的任務,身受重傷。
因為這次任務涉及到軍事機密,我一個字都不能透露,連自己平安夜當晚在哪裏都需要保密。
穆珊珊睜大她天真蠢萌的小鹿眼:「我朋友看得一清二楚......除非嫂子能拿出不在場證明。」
傅明煜蹙眉凝視我:「平安夜那晚,你到底在哪裏?」
我不能說。
傅明煜愈發憤怒,琥珀色的眼眸像燃燒後的熔金。
「珊珊不可能說謊,那說謊的就是你了——顧盈舟,你真不要臉!竟敢給我戴綠帽,你活在這世上純屬丟人,你怎麼不去死?」
2.
我就要死了。
得了HIV,在這世上就活得如同行屍走肉。
比身體死得更快的是信仰,以及自尊。
曾經的我何其驕傲,對醫生這個職業充滿責任感和榮譽感。
傅明煜在娛樂圈的爆火影響到了我這份職業,於是我果斷放棄安穩的生活,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去世界各地做援助。
平安夜那晚,在M國,我們在瘧疾肆虐的學校裏治病救人時,碰上了當地動蕩。
我和整個學校的孩子們成了人質。
70多個小時的緊張行動後,學校周圍的炸藥被拆除,我們得救了。
當時我的血快流幹了,整個人奄奄一息,隱約記得一個人抱起我。
他塗滿迷彩的臉模糊不清,聲音醇朗低沉:「顧盈舟,不要睡,我帶你回家。」
穿過繁華混亂的街道,昏暗的熱帶叢林,路過莊嚴矗立的國界碑。
就是我們的國,我們的家。
我失血嚴重,如果昏迷,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那個男人不斷跟我說話,努力讓我保持清醒。
我低聲喃喃:「媽媽,爸爸......已經不在了......傅明煜,出軌......兒子,不認我......我沒有家了......」
一滴淚落在我心口,滾燙。
那是誰的淚?
我在重症監護室昏迷太久,再醒來時,已經臨近農曆新年。
身著便裝的行動隊隊員送來慰問品,還嚴肅叮囑我必須高度保密。
在一切塵埃落定前,我不能對外透露我受傷的真實原因。
我責無旁貸地點頭。
我的父母都是軍醫,曾在維和部隊裏效力,後來雙雙在車禍中喪命。
身為醫者的仁心,為國效力的責任感,已經融入我的骨血中。
可是現在我感染了,沒有資格再拿手術刀。
因為在手術台上,一旦劃破了我自己的皮膚,我攜帶病毒的血就會落到病人的傷口中,那與殺人無異。
我再也拿不起手術刀,上不了手術台了,我的醫學生涯已經徹底斷送。
我忍著背痛去做了抗體檢測。
其實不必等結果出來,我就已經確信自己患上了HIV。
現在我已經出現的各種症狀,心悸、出汗、胃痛......
倒黴的是剛從檢測中心出來,就遇到傅明煜。
他立刻猜到我生了什麼病,大罵我不知檢點,不守婦道。
穆珊珊汙蔑我在酒吧找男人,傅明煜也信了,還質問我為什麼不去死。
我已經在考慮死的事情了。
可是死之前,我還想去看看我的兒子臻臻。
這天是周末,我想他應該在家。
我拖著虛弱的身體,吃力地打車回家。
正值深冬,B城大雪紛飛,天地間銀裝素裹。
靠近傅家別墅時,我卻看到院子裏火光灼灼。
是保姆在燒東西——我的東西。
衣物、書籍、筆記、個人用品......全部燒毀。
穆珊珊裹著貂皮大衣,站在玄關處,儼然一副顧盈舟人的作派,嬌滴滴地命令保姆。
「手腳麻利點!這可都是得了傳染病的人用過的東西,傅哥哥說了,必須全部燒掉。」
3.
我立刻跑進院子裏,搶救我父母留下的醫學筆記。
這些筆記對我而言意義非凡,我不準任何人損害它們。
保姆訥訥道:「對不住啊,傅夫人,穆珊珊小姐讓俺必須把你的東西燒了......」
看來我還沒死,穆珊珊就已經把自己當成這個家的新主子了。
我明白這必定是傅明煜默許的。
從火盆裏搶救出父母的筆記後,我還順帶救出了一本畫冊。
這是我懷孕期間,親手給兒子臻臻畫的,因為以小兔子為主角,講述簡單的醫護知識。
我抬起頭,看見站在穆珊珊身後的臻臻。
「好孩子,到媽媽這兒來。」我柔聲呼喚他。
但是臻臻用力搖頭,大聲說:「你身上有臟病,我才不去你那兒呢!」
刹那間仿佛萬箭穿心,我痛得直不起腰來。
「不是這樣的......臻臻。」我努力擠出聲音:「HIV不會通過皮膚接觸傳染,到媽媽身邊來,媽媽不會傳染你......求求你了。」
我卑微地懇求我的兒子能走過來,讓我抱一抱。
可是穆珊珊蹲下身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立刻撅起嘴。
「你不是我媽媽!你不配當我媽媽,你從來不來看我,你不照顧我,不哄我睡覺,不給我做飯吃,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對不起......」我落下淚來:「媽媽工作太忙了,沒能好好照顧你,媽媽一直覺得很遺憾。」
雖然遺憾,但不後悔。
我首先是一名醫生,然後才是一個母親。
我繼承了我父母的遺誌,行善救人,默默保家衛國。
「你才沒有忙工作呢!」臻臻哭著抱怨我:「你根本就沒掙錢!爸爸掙了好多好多錢,給我買了好多零食和玩具,你從來沒有!你騙人!」
我淚流滿麵,哽咽著教育他:「有很多工作掙錢不多,但是很有意義,比當演員更有意義。」
「你在胡說些什麼?」傅明煜的聲音從我身後穿來。
他跳下勞斯萊斯,滿身高奢定製,彰顯貴不可言的氣質。
而我衣著極其樸素,大黑羽絨服下是蒼白的繃帶,背上傷口泛起細密疼痛。
「你來幹什麼?這幾年扔下兒子不管,現在來裝好媽媽了?」傅明煜眉眼疏冷。
我說:「你沒資格抱怨我,你不是也忙得整天不著家嗎?」
男人可以全心全意地拚事業,女人為什麼不能?
傅明煜的眼神轉到花園中央的火盆上,聲音越發冷厲:「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燒東西?」
我愣了一下,冷笑他裝好人。
如果沒有他的允許,穆珊珊怎麼會肆無忌憚地燒毀我的東西?
「這都是你的衣服?你的書?你最寶貴學習醫學著作了,為什麼要燒毀?」傅明煜劍眉緊蹙,眼中的疑惑與心疼不似作偽。
難道他真的不知道穆珊珊要燒我的東西?
這時穆珊珊突然嬌聲呼痛:「肚子好痛,我好像犯闌尾炎了,明煜,送我去醫院好不好?」
她的演技真的很拙劣。
可是傅明煜看不出來,大概因為愛能蒙蔽理智。
他三步做兩步地跑到她身旁,用公主抱將她攔腰抱起。
臻臻亦步亦趨地跟上,真心實意地哭起來:「穆珊珊阿姨你要好好的,不要生病......」
我這個真正的傷員,強忍著背後越來越強烈的痛楚,冷眼看他們的「鶼鰈情深」和「母子情深」。
毫無疑問,穆珊珊已經徹底取代了我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這沒什麼不好,因為我卻要死了。
如果穆珊珊能做臻臻的媽媽,真心疼愛他,我願意早點放手。
我已經決定好,在新年夜紫沙。
把生命留在30歲這年,不必再往前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