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打開QQ，接收律師替我擬好的離婚協議。

一個久違的夜禮服假麵頭像跳出來。

【奈奈，我喜歡你。】

【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照顧你一生的機會？】

我心頭一顫，這是十八歲時，何天給我的告白信。

可這個賬號早已注銷。

衝動之下，我回複：

【你的一生隻有十幾年嗎？】

對方卻飛快發來一句。

【你是誰？】

1

【你不是奈奈，她正在參加考試。】

【你到底是誰？】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對話框裏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出現。

密碼鎖突然被打開，我立刻合上電腦。

一身西裝革履的何天匆匆進門，帶進一股濃鬱的古龍水香味。

今天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何天身邊有了別人。

可我想到他藏在書房的禮物，離婚的決心再次動搖了。

也許，我們的婚姻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不堪。

我畫著淡妝，一身簡約黑色連衣裙，等待何天主動找我解釋。

給我們十多年的感情一個挽回的餘地。

他的視線在我身上一掃而過，沒有絲毫停留直奔書房。

“我回來拿點東西。”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我新卷了頭發，更不在意我是不是特意打扮了自己。

QQ一直閃爍。

【你是奈奈的朋友嗎？表白的事幫我保密好不好，至少保密到明天，求你了！】

書房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我垂下眼睛，遮住眼中的悲涼。

一個月前大掃除，我在書房抽屜的最裏層發現了包裝精美的鑽戒。

碩大的心形鑽石旁，鑲滿閃爍的碎鑽，戒圈內側刻著：To my love。

結婚十年，我從沒有給自己買過像樣的首飾，前幾年太窮，後來又太忙。

何天藏得這麼嚴實，一定是想給我一個驚喜。

我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放回原位，再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文件原樣放回去，確保看不出來被動過。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不敢提起任何跟紀念日有關的話題，生怕破壞了何天的良苦用心。

他也裝得很好，一如既往地忙碌，根本看不出來對紀念日做了準備。

書房傳來抽屜被關上的聲音，我的心也提了起來。

何天疾步從書房走出——

我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卻見他毫不停留地走向大門。

“何天！”

我叫住他，喉嚨有些發緊。

“今天——”

“今天劇組要給米棠過生日。”

他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

“砰。”

大門關上的聲音不大，可在我耳朵裏，重得像一把錘子，敲碎了我最後的希冀。

何天旋風似的走了，甚至不願意浪費一秒鐘跟我說句話。

原來他沒有裝，他根本不記得。

我起身走進書房，抽屜翻得一團亂，原本放著戒指盒的地方此刻正空蕩蕩地。

嘲笑著我的自作多情。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你也希望奈奈幸福對不對？我會愛她一生一世！】

QQ上的人還在哀求，他真的好像十八歲的何天。

那時的他，一定也會這樣滿頭大汗，害怕精心策劃的表白露餡，那時的他，滿心滿眼都是我。

我也曾被這樣專心地愛過，可現在，愛沒有了。

我從窗戶往下看，馬薩拉蒂轟響著離開小區，後車窗被紅玫瑰塞得滿滿當當。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我想給奈奈一個驚喜，你會理解我的對不對？】

天暗下來，天空變成了灰色。

巧合也好，作弄也罷，不管電腦那頭的人是誰，我幾近崩潰地撲到電腦前敲下一行字。

【你的奈奈決定離婚了，何天不愛她了！】

【不可能！】

【你到底是誰？】

我沒有再回複，關閉對話框，流著淚打印離婚協議。

手機的微博消息跳出來。

【導演為禦用女主舉辦盛大生日晚宴，心形鴿子蛋愛意滿滿！】

【意難平，恨不相逢未嫁時！何天超愛米棠！】

【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現代人要勇於麵對自己的內心，不被愛的才是小三。】

照片裏，何天和米棠在巨型蛋糕前深情對望，米棠對鏡頭舉起戴戒指的手，笑靨如花。

我自虐般刷著微博熱搜，裏麵的每張照片，每條評論都像鋒利的匕首紮進我的身體。

我毫發無傷，隻有看不見的地方在汩汩流血。

流吧，把刻骨銘心的青春，痛徹心扉的失望，通通一起帶走。

靠著落地窗坐了整整一夜，眼看星星一顆顆暗淡，路燈熄滅，天亮了。

微信上，米棠的頭像跳出來。

不用放大，也能一眼看出照片裏的人是何天。

他側身摟著一個女人，埋在酒店被子裏睡得正香。

他擁著的身體沒拍到臉，但雪白的手指上，赫然就是那顆醒目的心形鑽戒。

我慘笑出聲。

原以為這是何天為紀念日準備的禮物，沒想到這是他為米棠準備的生日禮物。

也是，何天已經不愛我了，又怎會為我準備鑽戒？

是我還固執地保留著殘存的希望。

狼狽又可笑。

2

我在離婚協議上簽好名字，摘下戒指壓在上麵。

那是我們的婚戒，一個素麵銀圈。

剛畢業時多窮啊，沒有投資方願意給何天機會。

我白天去編輯部上班，晚上在沒有暖氣的出租屋碼字到深夜，一千字5塊錢。

他心疼地把我滿是凍瘡的手放在肚子上，被冰得齜牙咧嘴也不肯讓我拿出來。

他去劇組打雜，什麼苦活累活都肯幹，道具砸下來，腳趾被砸骨折了，還堅持著把活幹完。

他怕劇組不給工錢，買不了羽絨服給我。

因為耽誤了治療，有一根腳趾至今有點歪。

交完房租，兜裏隻剩20塊錢，何天買了我愛吃的麻辣燙，19元。

他騙我說吃過了，可我倒垃圾時看見了，他偷偷在樓道裏啃白饅頭，啃到一半，使勁聞了聞麻辣燙的香氣，臉上露出傻氣的笑容。

那年我生日，他瞞著我接下一個替身的活，每天替主角挨打。

攢了錢，買了一對銀戒指。

他鼻青臉腫地把戒指套在我手上。

“生日快樂。”

“我願意。”

他愣住了，我淚流滿麵地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眼睛紅了，眼角的淤青被打濕，顫抖著把我摟進懷裏。

“奈奈，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緊緊抱住他，在他肩頭拚命點頭。

他哭了，恨不得把我揉進身體裏，哭得渾身發抖。

“奈奈，我會永遠永遠愛你，永遠！”

“密碼錯誤、密碼錯誤......”

“老婆——老婆——開開門！”

砰砰的砸門聲打斷我的回憶，我剛打開門，何天一身酒氣撲在我身上。

“老婆——首映結果出來了，一億！老婆，我們馬上就要有錢了，我要給你買大房子，還有車！”

我把醉醺醺說著胡話的何天扔到床上，看著他抱住枕頭喃喃自語。

“老婆，我有錢了，你高不高興？”

我心裏五味雜陳，你早就有錢了，房子車子都買了。

那是你用米棠做女主的第一部戲，火了。

從此，她就成了站在你身邊最近的人，你們拍戲在一起，宣傳在一起，接受采訪在一起。

漸漸地，她生日，她病了，她半夜想吃提拉米蘇，她心情不好喝醉了，你都會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

我一個人過節，一個人去醫院，一個人麵對網上鋪天蓋地說我配不上你的言論。

我累了，再多的愛，也有用盡的一天。

“老婆——我難受！”

何天扯著身上的西裝嘟囔，我伸手替他脫下來。

突然在他手腕內側看到兩個紋上去的字——梁奈。

我的名字。

仔細看，泛青的紋身已經褪色，顯著年代久遠了。

可是，何天根本沒有紋過身！

一段從未有過的記憶衝進腦海——

放學後，小妍偷偷告訴我。

“何天去我哥的紋身店了，你猜......算了你別猜了，他把你的名字紋在手腕上了！梁奈馬上會被人表白嘍，校草何天哦！”

“他讓我保密，說要等傷口長好，你可別出賣我哦！”

“他說有個怪人，非說他將來會不愛你，他就連夜把你的名字紋在身上，時刻提醒自己對你的愛。”

“他為了顏色深一些，不敷麻藥硬抗，神啊，什麼時候也賜我一個這樣的男人啊！”

兩段不同的記憶仿佛在腦子裏打架，我猛地放下何天的手，飛快跑回客廳打開電腦。

【何天永遠不可能不愛奈奈，我會向你證明。】

下麵是一張正在紋身的照片。

發送時間是，昨天晚上。

對麵的人真的是十八歲的何天？

而他，能夠改變現在......

我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癱坐在茶幾前。

3

電腦那一頭，是十八歲的何天，那時他還是用盡所有赤誠愛我的少年。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造謠？我會想辦法把你找出來！】

我能想象，電腦那一頭的何天，正抿著倔強的嘴角說著稚嫩的狠話。

眼淚彌漫，回憶一下子拉回到十八歲的夏天。

那時的何天，會主動幫班裏的同學下樓買東西，隻為有理由一趟一趟從我班級前經過，裝作不經意地看我一眼。

他會早起半小時，多走一站地，隻為在同一輛公交上和我短暫相遇。

天黑了，他會獨自在操場上打籃球，等我下了晚自習後，默默跟在我身後保護我。

他拚命學習，從排名倒數進入班級前十，隻為和我考到同一個城市。

少年的他，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無比炙熱，滾燙。

那是全心全意愛過我的人，可是，他現在消失了。

我顫抖著敲擊鍵盤。

【我是梁奈，33歲的梁奈。】

對麵沉默了，我酸澀地看著屏幕。

他肯定不信，就像昨天的我。

【我知道你不信，下午，梁奈會在體育課上因為低血糖而暈倒。】

他沒有再回複。

那次我暈倒後，何天就厚著臉皮請我們班所有男生吃肯德基，條件是每天幫他遞早餐給我，並且彙報我吃了沒有，吃了多少，愛吃哪一種？

因為他，我高三一整年沒有自己買過早飯。

我坐在客廳，一夜沒睡。

一轉眼，天亮了。

我撐著沙發想站起來，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心臟狂跳，我歪著身子倒在地上。

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當年被他治好的低血糖又來找我了。

臥室裏，何天的手機響了，他寵溺的聲音斷斷續續穿過臥室傳到客廳。

“你喜歡就好，專門為你定製的。”

“昨天你喝了不少酒，今天記得喝點粥。”

我渾身都被汗濕透，心跳慌亂又沉重。

“減什麼肥，你已經很完美了，不吃東西低血糖了怎麼辦？”

“好好好，我馬上來，吃東西也要人看著，越來越像小孩了。”

瞥見沙發腳下麵，有顆不知什麼時候滾進去的巧克力，已經裹滿灰塵。

何天掛了電話，洗手間傳來洗漱聲。

我沒有力氣起來，手指哆哆嗦嗦夠到巧克力，撥開外麵的包裝，帶著塵灰的巧克力在嘴裏化開，好苦，好苦。

好一會兒，手腳終於有了些力氣，我坐起來，頭發都被汗粘在臉上，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洗完澡的何天走了出來。

“梁奈，雖然是在家，但你也太不像話了，洗個頭發不行嗎？”

我還沒說話，他就嫌棄地挪開了視線。

“米棠不舒服，你煮點海鮮粥放保溫桶裏，下午我叫人來拿。”

說完他就要出門。

“等一下。”

我喘著氣叫住他。

他頓了一下才回頭，滿臉不耐煩。

我用力捏緊發麻的手指，才能讓自己發出正常的聲音。

“我剛剛低血糖，差點暈倒，沒辦法給你的米棠煮粥。”

何天不屑地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找理由也找個像樣的，你又不像米棠需要保持身材，哪來的低血糖？”

“你吃我的穿我的，現在隻是讓你煮個粥也推三阻四，這種裝可憐的把戲最好收起來，我見的演員多了，個個都比你演得好。”

每個字都像刀，即使心臟麻木了，還是會痛得發抖。

我不再說話，說什麼都沒意義。

“何天，我們離婚吧。”

4

何天眉頭緊皺。

“就因為我讓你煮粥？你是不是瘋了？”

我垂下眼睛，拿起桌上的離婚協議。

“簽了吧，離了婚你就能和米棠在一起了。”

“我什麼時候說要和米棠在一起了？大家都是為了工作，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何天一把抓起協議憤怒地揉成一團，完全沒有注意到上麵的戒指滾落，一路滾進了電視機櫃下。

何天用力把協議扔進垃圾桶，宿醉的眼睛布滿紅血絲，像野獸般緊緊咬住我。

“米棠哪裏得罪你了？你住的大房子，吃得好用得好，也有人家的一份功勞！”

“你怎麼不知道感恩？”

我渾身冰涼地抬起頭，悲涼鋪天蓋地。

那個抱著我哭著說要對我好的男人，有一天竟然這樣羞辱我。

的確，電影火了，他是導演，米棠是主演。

可劇本是我寫的！

是我在無數個深夜耗盡心血寫的！

或許我眼裏的驚痛太強烈蟄到了他，何天目光閃爍了一下，不自然地躲開了我的注視。

手機傳來微信提示音，他低頭一看，眼中閃過一絲急切。

何天轉身朝門外走去。

“今天的話我就當沒聽過，梁奈。”

他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我不會跟你離婚的，以後也不準再提。”

隨著關門聲響起，我用盡全力挺直的背重重撞在沙發上。

即使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可難免還是會心痛失望。

十八歲的何天，永遠留在了十八歲。

我點開律師的頭像。

【秦律師，離婚訴訟就麻煩你了。】

把離婚的手續都準備好後，我倒在床上睡了一覺。

再睜開眼，天已經黑了，QQ提示音響個不停。

【你真的是奈奈，未來的奈奈？】

客廳沒開燈，我坐下，任電腦屏幕的光映在臉上。

腦海中又多了一段原本沒有的記憶，低血糖暈倒後，在逆光中出現的是本該在上課的何天，他焦急泛紅的眼睛，蹲下背我的身影，緊緊抿著的嘴角。

我輕輕敲擊鍵盤。

【是】

對方正在輸入中......對方正在輸入中......

【未來，我真的......】

【會傷害你？】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沒有溫度的文字，我偏偏能感受到，那一頭的少年是那麼的傷心。

【是】

對方正在輸入中......對方正在輸入中......

對方正在輸入中......對方正在輸入中......

【對不起】

我笑了，一串眼淚掉下來。

十八歲的何天朝我伸出了手，這雙手牽著我一直往前走。

我毫無防備，以為前麵就是幸福，卻不知道愛我的人永遠留在了我的身後。

【不用對不起，現在的你沒有做錯什麼。】

我的眼睛穿過黑暗，仿佛看到時光中的少年正在無聲痛哭。

痛哭他最愛的女孩被自己傷害，他卻無能為力。

他就像現在的我，明明麵對著光，卻身處黑暗之中。

【可以告訴我，我對你做了什麼嗎？】

【或者，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我死死地盯著屏幕，眸光微閃。

十八歲的何天可以改變現在！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改變那件事？

我下意識撫上自己的小腹，淚水彌漫雙眼。

這裏曾經孕育過一個小生命，隻是後來出了意外，我傷了子宮，再也不能懷孕了。

我顫抖著手，哆哆嗦嗦地敲下一行字。

【有——】

【離我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