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與林羽相伴三載，當我打算向他坦誠隱瞞許久的郡主身份時，

卻聽到他的同伴當著我的麵用突厥語詢問：“林將軍，你和蘇相嫡女何時成婚？”

林羽為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漫不經心地說：“家中請了高僧算了日子，半月後是黃道吉日，宜婚嫁！”

在場眾人皆看向我，“你那邊成婚了，瑤瑤姑娘怎麼辦？”

林羽為我削了個平日愛吃的蘋果，“養在外麵便是了，我不忍她受高門內院之苦！”

眾人哄堂大笑打趣：“看來瑤瑤姑娘媚術了得，將你迷得神魂顛倒。”

林羽擁著我，眼中的情意繾綣，卻未出言阻止他們不懷好意的審視和戲謔。

我如墜寒潭，他們不知，我掌控著西域貿易要道，熟諳邊疆各族語言。

我飛鴿傳書給母妃：“女兒願回歸王府，輔佐幼弟！”

1

“郡主殿下？”

往昔為給母妃做一道地道的突厥美食，我曾私下向街邊的老嫗請教，未料多年後她竟還認得我。

“她，郡主殿下？就這寒酸樣連京城名媛蘇錦兒的發絲都比不上，還妄圖成郡主？太可笑了，她若是郡主，我還是神仙下凡呢！”

“誰不知當朝郡主自幼體弱在外調養，擦亮你的狗眼，別把瓦礫當寶玉！”

林羽的狐朋狗友冷嘲熱諷，老嫗連連致歉眼神不好認錯人倉皇離去。

他們肆意的喧囂令我渾身難受，起身徑直出了廂房。

誰知一直沉默不語的林羽竟拋下他們跟了出來，“瑤瑤，可是哪裏不適？你若不喜，日後我便不帶你出來見他們！”

我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是因覺得我見不得人給你丟人了？”

他滿眼憐惜，撫了撫我的發梢。

“怎會？瑤瑤在我心中是世間最動人的女子，即便帝王貴胄亦比不上！”

“我隻是怕你受委屈，擔憂你不開心......”

我直直地望向他眼中，曾經承諾我此生此世一雙人的良人，不知何時卻再也不敢直視我的目光。

“我們身份差距懸殊，若想成婚長長久久相伴，這些在所難免。阿羽，你會娶我嗎？”

他愣神片刻，狼狽地轉過頭，“瑤瑤，成婚之事需從長計議！我向你保證，我的心中唯愛你一人！”

相伴三年，林羽寵我至極，但每次提及成婚他總是避而不談。

我以為他出身定北侯府，家中嫌棄我出身低微，所以早早給母妃去信，若林羽向我提親，我便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是當今王爺唯一的郡主，母妃不願我被囚困失去自由，自幼對外宣稱我體弱多病在外修養。

實則這些年我闖蕩江湖，掌控著整個大楚朝的商業脈絡。

三日前我在他的別苑瞧見一對鴛鴦，以為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向我提親。

可誰知卻等來了他要與蘇相嫡女蘇錦兒成婚的消息。

原來他從未想過要給我一個光明正大的未來，他一麵貪戀我的溫柔鄉，一麵又放不下門第之見準備迎娶門當戶對的高門千金。

你若不娶我便休，從今往後，他迎娶他的高門貴女，我回去輔佐我的王府幼弟。

“瑤瑤，此前你不是鬧著要培育新品芍藥，你不喜歡這裏，我陪你去逛花市吧？”

剛走出酒樓，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攔住了去路。

還不等我看清來人，林羽一個箭步擋在我和來人中間。

“我不是說過，休沐時別來打擾？”

來人聲音嬌柔，“嫁衣......”

林羽幹咳一聲打斷來人的話，轉身為難地看著我。

“瑤瑤，的確是有公務要事，我找人送你回去......”

他們轉身的瞬間，我看清了來人，雖作小廝裝扮，但粉嫩的耳垂上耳洞格外顯眼，她分明是那個名滿京城的才女蘇錦兒。

她扭頭朝我得意地揚了揚眉，翩然而去。

這次他會因她拋下我，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口口聲聲說著愛我，娶蘇錦兒不過是家中所願，可如今卻用實際行動一步一步偏向於她。

2

回到家中，貼身伺候我的丫鬟翠柳神秘兮兮將一個紅色請柬呈到我麵前。

“林將軍真是愛慘了姑娘，聽聞他親自搜羅了市麵上所有的請柬樣式，最後選定了這個鴛鴦戲水的圖案。小福說林將軍這些日子一有空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親自書寫請柬呢！”

我心中苦笑，他如此珍視親自手書的請柬並非為我，而是為了給蘇錦兒體麵！

“姑娘若是嫁到定北侯府，咱這滿院的芍藥可怎麼辦？”

我喜愛芍藥，這三年林羽尋遍天下找來品種各異的芍藥移栽在我的院子，隻為博我歡心一笑。

一年前我感染風寒高燒不退，他不顧眾人反對執意守在我的床邊，以身為引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

那時的林羽愛我愛到連命都可以不要，為何如今卻變了心，竟然要讓我做連妾都不如的外室！

翠柳剛退下去，暗衛閃現身形向我稟報：“林郎君看中了您親自繡的嫁衣，執意要買來給蘇錦兒！”

從半年前我就開始偷偷繡自己的嫁衣，期盼著和林羽的長長久久！

“林郎君說......他說不過是件嫁衣，就算是天上的月亮，若是蘇錦兒想要他也要摘下來給她......他說要蘇錦兒成為京城最美麗的新娘......”

我大笑起來，淚水卻順著臉頰一滴滴滑落。

“既然生意送上門，沒有把顧客拒之門外的道理！既然他想要，可以，黃金萬兩！”

黃金萬兩買斷我和他之間的情分，不虧！

不到半炷香時間，林羽的貼身小廝小福跑進來。

“葉姑娘，林將軍說先前送您的那枚玉佩和祖母綠可在？他急用一下。”

我心中了然，他怕是手中現錢不夠，想要用物來抵！

我將他這三年送我的所有東西整理出來，上元佳節的宮燈、乞巧節的金釵、春日宴他作的詞曲、普寧寺為我求來的平安扣......

“他送我的所有東西都在這，全部拿走吧！”

夜幕降臨，林羽匆匆而歸，臉上帶著心虛和慌張。

“瑤瑤，你怎麼將我送你的東西都還給了我？”

包裹攤開，宮燈詞曲俱在，那些貴重的首飾全都沒了蹤影。

我心中冷笑，臉上卻平靜如水看著手中的書卷。

他討了個沒趣，湊到我身邊討好地看了看書卷：“瑤瑤，你不必如此勤奮刻苦，看你受累我心疼，我能養得起你！”

我所看的並非普通的書本，而是加了密的賬冊。

“瑤瑤，今日的確是有重要的事要忙才沒陪你，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明日告假好好陪你一天好不好？”

於他重要的事不過是陪蘇錦兒挑嫁衣，如今這般低聲下氣不過是心虛的愧疚和補償罷了。

我未拆穿他拙劣的謊言，沒有答應也沒拒絕。

或許他真的很愧疚，第二天一大早足足排了半個時辰的隊給我買回最愛吃的梅花糕。

若是以往，我定會感激涕零，但如今我隻是靜靜地吃著糕點。

“瑤瑤，你心情不好？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你害怕我聽到什麼？有事瞞著我？”

林羽慌亂的目光四處遊移，緊緊握著我的手，良久歎息一聲：“瑤瑤，我是愛你的，隻愛你一個人！”

見我始終鬱鬱寡歡，林羽帶我上街逛逛，“昨日借走你的首飾，今天補你一些......”

3

隻是還未走出門，就被他的朋友拉到一個詩會。

剛推開包廂的門，一陣香風撲麵而來，打扮豔麗的蘇錦兒歡快地出現在我們麵前。

林羽下意識鬆開拉著我的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狠狠瞪了眼他的好兄弟。

“阿羽，這位是？”

“嗯，她叫葉瑤瑤！”隨即朝我伸手介紹，“這位是京城有名的蘇相嫡女蘇錦兒，你可以向她請教一下閨秀禮儀和風範！”

不過一個介紹，孰輕孰重一目了然，替曾經癡心錯付的自己感到無比心寒！

不知是不是他們有意安排，我和蘇錦兒一左一右坐在林羽兩旁。

起初林羽的身體還傾向於我這邊，時不時給我遞糕點蜜餞，但隨著蘇錦兒吟詩答對、能歌善舞，林羽的注意力漸漸被她吸引，和她的身體越靠越近。

直到我被糕點嗆住喉嚨咳嗽不止，他才回過神匆忙給我倒了杯茶水，輕輕拍著背替我順氣。

“好點沒？”

身後傳來他好兄弟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

“林羽是不是腦子壞了，放著才貌雙全的蘇錦兒不要，把一個鄉野粗俗的女子放在心上？”

“就是，你看她像是餓死鬼投胎一般，如此詩會竟然隻顧著吃糕點，真是煞風景！”

“粗鄙不堪，指不定一本古籍放她麵前，她都能當柴火燒！”

他們指指點點，不時朝我投來鄙夷的目光。

不多時，台子中央擺上了一幅書畫，當書畫鑒賞大家走上台仔仔細細品鑒一番，讚歎這是顏真卿真跡。

蘇錦兒當即坐直了身子，挽著林羽的手臂，激動萬分。

“阿羽，郡主殿下不日便要回京，皇上很可能封她為監國郡主。聽聞她最喜歡收藏顏真卿的真跡，我們買下來送給郡主做見麵禮如何？”

我抬頭看了一眼台上那幅書畫，“假的！”

眾人難以置信看向我，隨之發出哄堂大笑。

“葉瑤瑤，你連字都認不全幾個，憑什麼說這幅書畫是假的？難不成你比鑒賞大家還厲害？”

“真的早已被郡主收藏了！”

他們笑得更加大聲，“鄉巴佬真是大言不慚，郡主收沒收藏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你能未卜先知？”

林羽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輕輕拍了拍我的手。

“瑤瑤，我知道你最近在臨摹顏真卿的字，但並不是臨摹就能看出真假。”

“錦兒自幼熟讀詩書，家中典籍孤本無數，她自是不會看錯。”

林羽的話一錘定音，蘇錦兒高興地舉牌拍下，隻是在交錢的時候所有人身上都湊完還是差一些。

“葉姑娘，你手上這隻玉鐲看著質地極佳，應該能抵一些錢，能否割愛幫我們買下書畫？”

手上這隻玉鐲是罕見的藍田暖玉，自我大病一場手腳總是冰冷，林羽費了很大的功夫找來這塊玉，親手雕琢成並蒂蓮花的鐲子送給我。

我抬頭看向林羽，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隻是借用一下，等後麵贖回來再還你。”

玉鐲口小，剛開始林羽還小心翼翼轉動，後來在蘇錦兒的催促下越來越著急，不管不顧生拉硬拽脫下玉鐲，我的整隻手一片通紅。

4

林羽前去買書畫時，蘇錦兒坐到我的身邊，臉上是無害溫柔的笑，說出的話卻格外惡毒。

“就算你與他相伴三年又如何，他還不是選擇相信我？我是相府嫡女，與他門當戶對，而葉瑤瑤，你呢？”

“你不過是個出身貧寒的漁家女，父親是個斷臂的漁夫，母親是個啞女，你憑什麼站在阿羽身邊？”

“就算你賴著做個上不得台麵的外室，你有沒有想過，我才是將來的林家主母，想要發賣你輕而易舉！”

“你如泥塵，生來低賤，憑什麼與我爭？”

斷臂的父親啞女的娘，都是我胡謅的身世，想不到林羽竟然連這個都告訴了她。

心中氣血上湧，突然好奇他們將顏真卿的贗品遞到我麵前，會是怎樣的表情？

隔壁雅座傳來一聲冷哼，“一群蠢材，錯把美玉當頑石！”

一個青衫男子，張揚一般滿身玉佩，指了指我，“你這個女子，有點意思！”

這一幕被取回書畫的林羽看到，他占有一般將我摟進懷中，將一個珠鏈套在我手上。

“先戴著，回頭我再給你尋個上好的玉鐲！”

“以後離他遠點，不過是個靠祖宗庇佑的浪蕩子罷了！”

我低頭看手上灰蒙蒙的珠鏈，不過是詩會賣主隨書畫贈送的廉價玩意兒罷了。

詩會散場，蘇錦兒提著裙擺來到我和林羽的馬車旁。

“阿羽，天色已晚，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林羽下意識看了我一眼，想要拒絕，她卻率先開口：“郡主殿下不日就要回朝，父親讓我轉告你一些事情......”

林羽思索片刻點頭應允。

蘇錦兒臉上露出嬌俏的笑，看著坐在林羽身邊的我，得寸進尺。

“葉姑娘，我要和阿羽說一些重要的事，你能否讓讓？”

我轉身坐到車廂另一邊的角落，蘇錦兒一臉得意挨著林羽坐下，故意裝作神秘的模樣俯在他的耳邊低語。

“父親說郡主殿下在外修養多年，她在皇上心中地位不一般，叫我們一定要把握機會討好她！”

他們兩個的頭越挨越近，仿若交頸鴛鴦。

迷迷糊糊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醒來馬車停在家門口，身上蓋著林羽的披風。

“你醒了？看你睡得香，不忍叫醒你！”

我起身忽略他伸出的雙手，徑直跳下馬車往住處走去。

他追了上來，慌亂解釋：“瑤瑤，錦兒和我家是世交，我不能不顧她。你一向懂事，一定能理解我對吧？”

“瑤瑤，我對天發誓，我的心中真的隻有你一個人！”

隻有心虛的人才會用誓言來填補自己的心虛！

數日後，古董店鋪掌櫃說尋到好物，讓我前去觀賞。

此前我找尋古物，隻是為了坦白身份，讓他帶著前去拜見母妃。

我剛走進古董鋪，竟然看到林羽陪著蘇錦兒在挑選物品。

見我進來，林羽匆忙走上前解釋：“錦兒想要給長輩選禮物，拿不定主意，讓我幫忙參謀一下，你別多想。”

掌櫃剛拿出特意為我找來的歙硯，蘇錦兒眼前一亮，一把搶了過去。

“阿羽，這個歙硯做工精致，我父親他老人家一定會喜歡！”

林羽為難地看了我一眼，此前我提過讓他陪我回去見父母，他滿口答應。

“我的父親也喜歡歙硯，恕我不能割愛！”

蘇錦兒輕蔑一笑，“你父親不過是個泥腿子，懂什麼文雅？阿羽，你看......”

“瑤瑤，錦兒著急需要這個歙硯，你先讓她一次好不好？等下次找到更好的，我再買下來送你爹爹，好嗎？”

先來後到，他的心早已偏了。

6

或許是為了彌補我的大度，從商鋪出來他竟然邀請我和他們同行。

我推辭時，遠處一輛失控的馬車朝著我們狂奔而來。

緊急關頭，我下意識去牽林羽的手，而他卻護著蘇錦兒朝旁邊躲去。

他將蘇錦兒緊緊護在懷中，生怕她受到一絲傷害，甚至還細心地幫她整理身上的衣裳。

而我卻被撞到一邊，額頭潺潺的鮮血流下來，模糊了我的視線。

曾經的上元佳節發生暴亂，刺客肆意砍殺路人，林羽將我護在懷中，甚至還說趣事分散我的恐懼，直到援軍趕來我才發覺他的手臂被砍了很多刀。

軍醫說差一點點林羽就沒命了，可他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瑤瑤，你的淚讓我心疼！”

物是人非，曾經愛我勝過他命的林羽，早已不在了！

林羽終於注意到了受傷的我，他跑過來忙不迭道歉。

“瑤瑤，對不起！”

蘇錦兒走上前滿臉愧疚，“葉姑娘，近日我有重要宴會要參加，你別生阿羽的氣好不好？”

林羽隻是怕他的新娘破相，何錯之有？錯的隻是我自己，癡心錯付！

林羽二話不說抱起我往家趕去，又命小廝速速前去請郎中。

我想如今的我定然十分可怖，否則為何林羽抱我的雙手會顫抖不已。

“瑤瑤，你一定沒事的......”

受傷這幾日，林羽時時守在我身邊，日子仿若又回到了兩人恩愛不相疑的時候。

直到有一天他滿目複雜看著我：“瑤瑤，接下來一些日子我有要事要忙，你乖乖待在這裏等我回來！無論發生什麼，聽到什麼，你都不要信，你隻要心裏明白我是最愛你的就行！”

我明白，他是要回去成婚了，或許是怕我聽說前去搗亂，先行安撫我。

母妃安排迎我回府日子，很不巧和林羽成婚的日子撞到了一起。

我坐在郡主鸞駕，和迎麵騎著高頭大馬一臉喜氣的林羽擦肩而過。

風吹起車簾，他驟然回首向我望來。

我以為他認出了我，誰知他卻朝著身邊的小廝低聲詢問：“剛過去的可是郡主鸞駕？”

得到肯定答複，他若有所思，急忙令小廝回府稟告：“告訴父親，郡主已回府，立刻使人前去邀請，若郡主能親臨我的婚禮，想必日後侯府也能成為她的助力！”

喧鬧喜慶的敲鑼打鼓聲從耳邊經過，林羽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