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下我之後,為了逃走狠心將我丟在草垛。
我十六歲的時候,父親帶兵剿滅匪寨。
卻不是為了救我,他是為了救我的弟弟。
但父親不知道是,弟弟不是他的孩子。
而我也不是。
1.
寨子裏的人都被屠盡了,養母的溫熱的血濺到我的臉上,像血淚。
她拉著我手對我說:“小草別怕,丞相是你親爹,他不會傷害你的。”
我抱著她的屍體,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想哭,但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一夕之間,把我養大的親人,被我素未謀麵的父母屠殺殆盡。
隻因為丞相的公子自己迷路跑進了寨子被扣了下來。
我是早產兒,當年我丞相夫人母親和丞相大人吵架,一氣之下要回娘家,沒想到路遇山匪被劫上了山。
母親受到驚嚇,六個月,我就早產了,所有人都說我根本活不了,可我卻頑強地活了下來。
養母說我的求生欲似乎感染了母親,尋死覓活的母親,看我被養活,也不再尋死,好像真心要喂養我,母愛如山,她要為了我活下去。
她亮明了身份,讓寄信給丞相府索要贖金。
丞相府的贖金送的很快。
然而贖金還沒送來,她就丟下我跑了。
沒有人會覺得一個母親會拋下孩子,所以對她看管的很鬆。
她就在一天晚上,借口我哭鬧是因為屋子裏太悶,要到後山散心,直接把我扔在草垛裏跑了的。
大當家想直接把我殺掉,泄憤,是養母保下了我。
養母是寨子裏的廚娘,曾經對大當家有一飯之恩,大當家還算敬重她。
加上大當家並不是什麼嗜殺之人,隻是一時生氣。
養母說她收留我,一是舍不得這麼小的孩子餓死,二是怕我的父母帶人來救我,我死了之後他們會屠寨。
他們不相信一個母親會拋下孩子,他們篤定母親一定是去搬救兵了。
說不定到時候看在我的麵子上,他們能手下留情點。
大當家也害怕母親帶著丞相父親回來救我,滅了寨子。
他讓叔伯們加強防守,防了十多年,防到我都長大了,也不見我的父母。
而他們的一切,卻一直傳到我的耳朵裏。
比如丞相又得了封賞,林丞相又剿匪立了功。
丞相和丞相夫人如何恩愛,包括他們還有一個獨子,囂張跋扈,卻備受寵愛。
連陛下的皇子都讓他三分。
他們大抵是忘了,還有我這麼個孩子。
養母沒什麼文化,給我起名小草,沒有姓,就叫小草。
寨子裏的人都不喜歡我,他們說我是林丞相的孩子,林丞相都是壞人,他貪汙腐敗,害得很多人流離失所。
害得很多孩子吃不飽飯活活而死,他們富有正義感,同仇敵愾。
於是他們自發扮成大英雄,要鬥林賊,我就是那個被他們鬥的林賊。
林賊林丞相,是百姓口中貪汙弄權的貪官,也是我的父親。
他邀上媚寵,是皇帝的親信,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他想滅掉一個小小的山寨,綽綽有餘,就像現在一樣。
遍地都是屍體,大當家的屍體倒在最前麵,養我長大的娘死在我懷裏,她屍體都冷了。
而我看著前方,衣著華麗的公子哥,隻有袖子沾了點泥,頭發亂了點,額頭一小塊傷口,還是他自己沒站穩,磕到的。
他是我的弟弟,京城裏有名的紈絝,他做錯事不會被罰,招惹他的人都會被父親鬥倒。
他是在相府金尊玉貴長大的丞相獨子。
他身旁是端莊的貴婦人,滿臉心疼的看著他,要不是丫鬟扶著,可能哭的昏過去了。
丞相也在旁邊,表情雖然嚴肅,但眼中也有心疼。
這個無惡不赦的貪官,倒不像傳聞中那麼醜陋,形同惡鬼,相反他長得儒雅俊美,而我幹癟瘦小,我們一點都不像。
我和他們不想一家人。
2.
心疼孩子的柔弱母親,為了救孩子,調派軍隊屠寨的父親。他們是我的父母,救的孩子卻不是我。
我自我記事起,日盼夜盼這樣的場麵,盼著我的父親母親如天神下凡般拯救我。
我不會再被罵是沒爹的孩子,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逐漸忘記了這樣的期望。
我隻想我的父親不要是貪官就好。
我遠遠的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溫馨的場景,不敢上前,我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們,問他們為什麼不來接我,問他們,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嗎?
我還是上前了,我不想死。
剛才柔弱的母親恢複了端莊,她臉上沒有一絲的愧疚,也沒有我期盼的母愛,她甚至驚訝,我還活著。
驚訝之後,是不加掩飾地嫌棄的打量。
我想,如果沒有她當年逃跑時,留下來讓大家放鬆警惕的玉佩,她大概是寧願我和寨子裏的人一樣被屠殺。
丞相夫人上下打量我,她的眸中沒有一絲溫情,隻有嫌棄與厭惡。
“你這個樣子,實在不適合以丞相府小姐的身份回去。”
適當地賣慘是我十六年學到的生存法則,況且我也無家可歸。
我拿出玉佩雙手捧著遞給她,“可是,母親,我沒家了。”
林子期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他惡劣的笑了笑,“娘,就讓她做我的丫鬟一起回府吧,這樣也不引人注目。”
丫鬟,寨子裏也有這樣的家庭,三丫的爹娘生了四個女兒,最後才生了個兒子,起名耀祖。
耀祖從小就把他的四個姐姐當丫鬟使喚,這或許就是做姐姐的命吧。
林夫人柔弱的看著林丞相,希望他做決定。
我沒有選擇權,我也乞求的看向丞相父親。
林丞相終於舍得把眼神放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親生父親,因為這個親生父親,我被排擠,被孤立甚至被群毆,他看我的眼神卻沒有一絲情緒,冷漠的像個陌生人。
他頷首:“內宅的事情,夫人決定就好。”
林夫人轉頭看向我,她換了副麵孔般,不似在林子期麵前一樣慈愛,也不似在林丞相麵前一樣溫柔小意,她冷冰冰的看著我:“那你就以子期丫鬟的身份入府吧,不要多說什麼,也不要奢求太多,你這個樣子隻會丟我的人。”
我唯唯諾諾的點頭,頭垂的更低了。
沒關係的,哪怕以丫鬟的身份入府,至少能吃飽,至少不會無家可歸。
林夫人交代林子期:“你帶著她吧,看好她,不要讓她亂說話。”
林子期惡劣的笑了笑:“知道了,娘。”
隨後林夫人扶著腦袋,一臉疲倦上了豪華的馬車,沒有再看我一眼。
林子期帶著我走向他的馬車,我從來沒有坐過馬車,我隻坐過牛車,麵前的馬車豪華又漂亮,奢侈的不像話。
都說天下財富共一擔,林賊就搜刮了八鬥。
我不知道怎麼上車,我在車前徘徊,林子期走過來,小廝立刻上前擺上小凳子,他踩著凳子上了馬車,我還沒有跟上去,小廝就把凳子拿走了。
我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
林子期嗤笑的聲音從馬車裏傳出來:“一個丫鬟還想做本少爺的馬車,你跟著馬車走吧。”
終於啟程了,我離開了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寨子,踏上了繁華的京城。
寨子離京城並不遠,其實大當家很少犯事,偶爾來投奔的流民太多了,冬天沒吃的會劫掠一下商隊,他就犯了兩次錯,一次是十六年前劫了丞相夫人上山,心驚膽戰十多年,一次是十六年後劫了丞相之子上山,就遭了滅頂之災。
3.
我是以林子期丫鬟的身份入府的,待遇也是丫鬟待遇,我要和後廚的粗使丫鬟睡通鋪,吃涼掉的飯食,還要任由林子期差使。
林夫人不許我亂說話,不許我透露我的身份。
我沒關係,能活著就好,委屈嗎?比起我想做的事,我不委屈。
官兵上山了,這次不是隨意上山恐嚇,他們穿著甲胄,拿著鋥亮的兵器,據說大當家一不小心擄了一個紈絝上山。
大當家既沒有打他,也沒有讓他寄信給家人交贖金,據說那紈絝和大當家長得很像。
那紈絝跑了,沒跑幾步,摔坑裏腦袋磕了一塊傷口,大當家心疼的,用上好的金瘡藥給他上藥。
官兵打上山了,這次是來真的,他們點燃了樹木,開始燒山,衝進寨子裏,見人就砍。
一個女孩被關進柴房,那群人說她是罪魁禍首,要放火燒了她,我偷偷把她放出來,帶著她瘋狂的跑,瘋狂的跑。
一道冷箭射中了她,她倒在了我的懷裏,她從懷裏摸出一塊玉佩塞到我手裏。
“幫我問問她,為什麼不來救我。”
子時,我驚醒了,白天所發生的一切,又在我夢裏重演了。
同住的丫鬟看著我:“小草,你剛剛好像說夢話了。”
第二天府內流言四起,說我是林夫人丟在外麵的女兒,說林子期不是丞相的孩子。
我被林夫人叫到了麵前,她讓我穿著單衣跪在了門外,又把所有下人召集起來。
她大義凜然的對眾人說好心收留我,我竟然不知感恩,肖想自己是府中的嫡小姐,甚至造謠林子期的身份。
她要殺雞儆猴,她說:“看在她第一次犯的份上,杖責五十。”
我拚命的搖頭解釋:“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什麼,我賭咒發誓,我用小草的命發誓,如果我說過半分,小草天打雷劈,眾叛親離,死於親人之手,死無葬身之地。”
但她不聽我賭咒發誓,她仿佛要置我於死地,我不知道我的母親為什麼如此憎恨我。
嬤嬤按著我,板子要落到我的身上了。
丞相來了,謠言他聽了,他是否也起了疑心。
他看向我,眼神中有了些別樣的情緒。
他說:“我查問過了,流言不是她傳的,夫人不要生那麼大的氣,免得被別人想歪。”
清者自清,林夫人越是激動,越是顯得她心虛。
丞相破天荒的保下了我,也不讓我再去睡通鋪,他也沒有宣布我的身份,隻是讓我在夫人主院的偏房住下,也不許林子期再差使我。
丞相剿匪有功,又獲得了封賞,他現在已經是權臣,到了升無可升的地步,陛下許諾可以給他的孩子賜婚,許是現在的謠言也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
他擔心自己寵臣的孩子,因為流言的影響娶不了妻,給了這樣的封賞。
如水的賞賜進了丞相府,我仿佛隻看到了血色,那是寨子裏1一百多口性命的顏色,是大當家,是養母,是小雪,狗蛋,小花的鮮活生命。
丞相府如日中天,流言愈演愈烈,甚至連林子期是土匪大當家的孩子,都有模有樣的傳出來了。
丞相夫人畏罪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