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離心



我的夫君有絕嗣症，喝下數百碗湯藥後，我終於懷了身孕。

臨盆之際，他把淪落青樓的白月光帶回家，說她懷了他的孩子。

白月光見到我，很是親切，“姐姐，往後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

我一把抽出我的手，讓白月光眼淚灑落。

夫君一下子惱了，“你這是做什麼？凝嫣現在也是我的妻子，她出身不好，不能有名分，已經很委屈了，你就不能同情她一下！”

我冷眼看他，“沈家世代清流，不與娼妓同流合汙！”

“你怎能如此心狠？凝嫣雖陷身青樓，卻出淤泥而不染，你要是接受不了她，等把孩子生下來就滾出我家！”

他撂下一句狠話，拉著垂淚的白月光離開。

我微微失落，喃喃自語，“那就和離吧。”

丫鬟當即下跪，“大小姐，奴婢潛藏在您身邊多年，等的就是這句話，咱們一起回京吧！”

1.

我驚訝地看著連翹。

五年前，我見她賣身葬父很可憐，就將她買下，卻不想她竟然是爹娘派來的人。

我伸手將她扶起，“爹娘和哥哥還好嗎？”

連翹雙目含淚，點頭道：“都好，上個月老爺給我來信，他很是記掛您，盼著您能回去。”

我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腹部哽咽道：“等我生下孩子就回京，再也不回來了。”

遠嫁千裏之外多年卻從未回家，往後餘生我要報答爹娘的恩情。

在連翹的攙扶下，我到園子裏散心。

距離生產還有一個月，加上坐月子，最多兩個月我就可以離開這裏。

這樣一想，心情好了許多。

正走著，迎麵看見葉凝嫣和陸明川手挽手走過來。

葉凝嫣一見到我便朝我走來，滿臉笑容地說：“姐姐！”

我臉色一凝，拉著連翹轉身要走，待葉凝嫣靠近我之時，我的腳下忽然被什麼絆住，整個人直接摔倒在地。

幸好連翹用身子擋著我，才沒讓我摔在一旁的石頭上，緊接著葉凝嫣也摔倒，直接撞在我肚子上。

“啊！”

我痛得叫出聲。

劇烈的疼痛讓我渾身顫抖。

陸明川快步跑過來，他本能地扶起葉凝嫣，一臉關切。確認她無事後，才顧及到痛得臉色發白的我，立即命人將我抬到屋內生產。

屋內，我拚盡全力生孩子。

整個人渾身冒著冷汗，除了疼就隻剩下疼，卻遲遲生不下來，急得穩婆團團轉。

而屋外，陸明川溫柔地安慰葉凝嫣。

“別哭了凝嫣，這不是你的錯，你隻是太熱情了。”

“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阿棠身子好，不會有事的。”

“好了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

我聽著陸明川的聲音，胸中恨意叢生。

陸明川有絕嗣症，大夫診斷並非不能生孩子，隻是希望渺茫。

他是家中獨子，為延續香火，不得不在我身上下功夫。

我的腹部被銀針紮了無數個孔，喝下盡百碗湯藥後，我終於懷上了。

給我看診的李大夫都說這是個奇跡，一般女人可受不了這個苦，早給自己換個男人了。

可現在看來，實在是諷刺。

我咬了咬牙，使出渾身力氣，終於聽見穩婆喊道：

“生出來了！陸夫人生了！”

伴隨著一陣嬰孩的哇哇大哭聲，我終於如釋重負。

2.

穩婆把孩子抱來給我看，我強撐著力氣問：“胳膊腿可都在？”

她點點頭，“放心吧夫人，好著呢。”

外麵的陸明川和葉凝嫣也聽見嬰孩啼哭走了進來。

葉凝嫣眼眸含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陸明川扶著她，兩人一副恩愛夫妻的樣子。

我累極了。

也不想搭理他們。

一見到他們便閉上眼。

葉凝嫣哭著都到床前，邊哭邊說：“對不起姐姐，剛剛我真不是故意的，要是你不解氣，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我睜眼看向她，冷聲道：“那你就去死啊。”

“去撞桌子角，找白綾，刀子，都可以死。”

葉凝嫣驚了一下。

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直接。

一旁的陸明川立即大喝道：“沈清棠，你說的什麼話，虧你也是孩子的母親，怎能在孩子麵前如此歹毒！”

“凝嫣又不是故意的，她自己也摔倒了，她若是故意的又何必自己摔一跤？”

“你自己心機深沉，看誰都有城府，我真不知道你將來會把孩子教成什麼樣！”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又問穩婆，“男孩女孩？”

穩婆笑吟吟道：“回陸大人，是位千金。”

陸明川麵色一沉，當即皺眉道：“怎麼是個丫頭片子？哎......”

他歎了口氣，看都不看孩子一眼，隻讓連翹好好照顧我，就扶著哭噎的葉凝嫣離開。

房間內安靜極了。

穩婆下人都連連歎息，望著我的眼神充滿同情。

我並沒有被他們所幹擾，讓他們去找連翹討要喜錢，又讓李大夫進來為我號脈。

李大夫拎著藥箱走進來，先是向我道喜。

“恭喜你啊陸夫人，終於喜得貴女!”

我強撐著虛弱的身子衝他微笑，“請坐。”

李大夫點點頭，四下看了看，“陸大人不在嗎？”

我搖搖頭，“他忙去了。”

李大夫驚訝，眸中帶了些憐憫。

他開始為我把脈，眼神從淡然瞬間變得凝重。

我有些不安，卻依舊從容開口：“李大夫，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了，有話不妨直說。”

李大夫微微歎氣，“不瞞陸夫人，因為之前服用的湯藥，再加上這次產前受到驚嚇，已然損傷了你的身體，估計以後你很難再有身孕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我並沒有很難過。

畢竟我也不打算再生孩子了。

至於這個孩子，那自然是我的，我要把她一起帶走。

反正陸明川也不稀罕女兒。

我點點頭，向李大夫致謝，又讓連翹包了紅包給李大夫，隨後便昏昏睡去。

3.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見房門推開的聲響。

我轉過臉看過去，陸明川出現在床邊。

他脫去身上的外衣，鑽進被子裏。

我下意識推開他，無力道：“你來做什麼？”

他一把抱住我，把下巴抵在我腦袋上，低聲道：“今晚冷，我來給你暖暖身子。”

他身上很冷，許是在外頭吹了很久的冷風。

我扯開他的手臂往裏頭挪了挪。

“我身上都是血，味道太衝，你去書房睡吧。”

他再次向我靠近，繼續摟著我，“我不介意。”

依偎在他懷裏，我卻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從治療到懷孕一共用了三年，我被紮了無數次，上百碗湯藥讓我恐懼，從那時開始，陸明川便學會進青樓。

他哄我說是與同僚應酬，可後來他甚至整夜不歸。

直到我在他身上發現不屬於我的頭發，衣衫上總蹭上濃豔的胭脂。

再後來他直接不跟我商量，挪用一大筆錢贖出葉凝嫣。

初見她時，她乖巧禮貌，漸漸地總在我麵前炫耀陸明川的偏愛。

一開始我惱怒過，難受過。

到現在我已然麻木。

沒想到，陸明川居然還記得我怕冷。

可我，早已在一碗碗苦湯藥中治好了體寒之症，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別人為我暖被子。

身旁的人翻了個身，要下床抱一抱孩子。

我看向他，開口說：“你身上的胭脂味道太重，別熏著寶寶。”

陸明川愣了一下，臉上劃過不滿。

“我的孩子我為什麼不能抱？”

“還有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我身上身味道都沒有，你瞎說什麼？”

“你現在這個樣子就跟那些怨婦簡直一模一樣！”

他坐在床邊，沉默片刻後穿上鞋子，拿起外衣就往外走。

站在門前，他冷聲道：“我對你那麼好，想著你怕冷來陪你，我看就是平時太寵你了！”

說完，他關上房門。

“嘭”一聲，把熟睡的寶寶吵醒。

我趕緊不顧寒冷起身抱起寶寶，隔壁間的乳娘也起身過來給她喂奶。

吃飽後，寶寶再次入睡。

而我卻怎麼也睡不著。

記得懷上孩子之前，也是這樣一個陰冷的深秋，還未到燒炭火的季節。

我突然得了風寒，蜷縮在冰冷的被子裏等他，可過了一夜他都沒回來，這是他第一次夜不歸宿。

“冷你就多穿點，再不然就提早燒炭，我們家又不缺這點炭火。”

“凝嫣今天心情不好，我留在蘭香苑陪陪她。”

我哭得滿臉都是眼淚。

明媒正娶的夫人病了他不管，卻去陪心情不好的舊時戀人。

在他眼裏我什麼都不是。

閉上眼，我收起思緒強行入睡。

明天就要開始收拾準備回家的東西，屬於我的，我都要一並帶走。

4.

翌日清晨。

我囑咐連翹把我的陪嫁整理一下。

能帶走的全都帶走，帶不走的就毀了。

以及那些陪嫁來的下人，願意回京的一並帶回，不願意的把藉契身契給他們，還他們自由。

我坐著月子不能操勞，一切就都交給連翹。

寶寶被乳娘抱到院子裏曬太陽。

我則坐在床上，給爹娘寫一封家書。

我想告訴他們我想家了，傾訴這些年對他們的思念，以及有了孩子後方知父母恩情深似海的感想。

正寫得專注，不知何時，陸明川走到麵前。

他皺著眉。

拿起信紙隨意掃了一眼。

“想回家？”

“京城距離這裏一千多裏，孩子這麼小，怎麼回？”

他的眼神中帶著審視，似乎對我我想回家的想法很是不滿。

遠嫁過來近十年，我從未回過家。

為了他，一向嬌慣的我學著適應這裏的環境吃食，用我的嫁妝為他鋪平官場道路。

甚至，怕疼的我還要受盡痛苦為他生孩子。

可現在實在是可笑。

我拿回信紙，“生了女兒，我自然要告訴爹娘的。”

陸明川望著我，盯了好一會才收起視線。

見我表情平淡，他便鬆了一口氣。

輕輕握住我的手，他一臉溫柔地說：“阿棠，我知道這些年辛苦你了，等孩子過了一歲，好帶一些後我就陪你回京，咱們住上一段時間，好好陪陪嶽父和嶽母他們。”

說著，他低頭要吻我。

我對他的吻很抵觸，下意識把臉轉過去。

他不由得皺眉。

“嫌棄我？”

我有些不耐煩地放下筆，忍著惡心對他說：“我身上有味道，等出了月子再說。”

陸明川的眉頭舒展開。

他摩挲著我的掌心，看著我時滿眼溫柔。

這一刻，仿佛回到我們初見時。

正在這時，外間忽然傳來寶寶淒厲的哭聲。

5.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來。

連鞋子都沒穿，顧不得冰冷的地麵，直接奔向外間。

葉凝嫣站在寶寶的搖床前，一手端著茶杯，寶寶露在外頭的手臂冒著熱氣。

寶寶撕心裂肺的哭喊把我的心都要揪碎了。

我快步上前，揚起巴掌就朝葉凝嫣臉上打過去。

“啪——！”

葉凝嫣應聲摔倒在地。

我慌忙檢查寶寶的手臂，沒有被燙傷。

幸好。

我長舒一口氣，將寶寶抱在懷裏，柔聲撫慰她的不安。

跌倒在地的葉凝嫣低聲哭起來，陸明川上前將她扶起。

他一臉慌張地問：“沒事吧？”

葉凝嫣委屈地搖頭，她哽咽了一下，向他解釋：“川哥哥我沒有用熱水燙她，孩子那麼可愛，我怎麼會做出那種惡毒之事。”

“我隻是在看寶寶的時候，寶寶碰巧哭了而已，我真的沒有......”

她哭得抽抽搭搭，模樣委屈極了。

陸明川把她護在身後，對我說：“凝嫣天性善良，不會做出這種事，你誤會她了。”

我抱著已經不哭的寶寶望著他。

失望徐徐鋪滿心頭。

垂下眼眸，我淡淡道：“嗯，沒事了。”

陸明川繼續去哄葉凝嫣，我看見她看著我時滿眼都是得意。

我自嘲一笑。

原來，在他的眼裏，葉凝嫣遠比親生女兒要重要的多。

晚間時分，我又讓連翹為我磨墨，寫下了和離書。

連翹望著我流淚。

“大小姐，你甘心嗎？當年陸家那樣落魄，你根本嫌棄，還與他遠走他鄉，如今他卻這麼對你，實在是忘恩負義！”

我搖搖頭，“都過去了，我為我的選擇付出了代價。”

曾經。

爹娘告訴我，陸明川並非安分之人。

可他的樣貌實在讓我心動，說出的話讓一個少女不管不顧，一顆心全都記掛在他身上。

我像是聾了啞了癡了一般，不顧一切地跟他離開。

可不想，他也是陳世美，而我卻活得不如秦香蓮。

回想起當初他求娶我，對我說的每個字都我牢記心間。

然而，那種感覺卻再也不見。

現在的他永遠都是不耐煩，隻有在葉凝嫣麵前才露出曾經溫柔的一麵。

陸明川，是我眼瞎！

我為我的眼瞎付出代價！

而你，也終將會為你的負心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