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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孤城
Doc.小點點

2

一夜之間,我從皇後之尊降為敵國的妃子。

獄中關著我的丈夫,枕榻前躺著解我衣衫的帝王。

“媛媛,聽話。”

這個用全燕南百姓的性命脅迫我殺夫的人,曾是我喜歡了一整個年少的少年郎。

--

顧昀病在深秋。

我做在床邊攪動藥匙,涼過一陣才喂顧昀喝下。

他靠在軟墊上,目光卻盯住我的臉。

“陛下怎麼了?”

我被他看得輕笑,抬手扶了扶鬢角。

他微微一怔,苦笑著移開視線:“時日無多,想再看看你。”

顧昀的病來勢洶洶,太醫院焦頭爛額,宮嬪們前來探望也都哭哭啼啼。

“陛下別亂說,臣妾會一直陪著您的。”

我毫無情緒地寬慰他。

他卻猛地將藥匙推開,不肯再喝:“你還是恨我。”

恨他嗎?

當然恨。

他殺我摯愛,滅我家國,但此刻,我隻是不動聲色地將藥碗放在一邊,起身跪到床前。

“臣妾不敢,臣妾也不會。”

我抬起頭,滿意地看著他剛有所鬆動的神情徹底崩裂。

“用情至深才有恨,臣妾與陛下之間,不至於此。”

從長清宮出來,宋清晏候在殿外,等著向我稟報朝中事宜。

“那群老臣、還是不安分?”

“立長立賢,古無定論,他們隻是忌憚娘娘的身份......”

可不是呢。

懷兒天資聰穎,啟蒙早、學學問又快,沒人比我的懷兒更適合儲君之位。

我從侍女手中接過護甲帶上,抬眼卻對上宋清晏關切的目光。

“娘娘在宮中,一切可安好?”

我愣了愣,方才輕笑出聲:“有懷兒和宋大人在,本宮自然安好。”

這世上變的是朝臣王寇,不變的是權勢之爭。

利益牽扯總要比虛無縹緲的情分更穩妥。

“本宮不能出去,宮外的事還要宋大人多擔待。”

我朝對麵輕輕福身,宋清晏連忙一躬到地,道了句“娘娘言重”。

言重不重,隻有我知道。

畢竟,我還要顧昀親手把我和顏玖的孩子送上皇位,親眼看著江山易主,然後日夜煎熬,至死不休。

“娘娘,您還不睡嗎?”

小禾輕手輕腳地剪了燭芯,回頭瞥見我靠在床頭出神,驚了一跳。

“睡不著。”

我伸手招她過來,她卻隻敢在腳踏前跪下。

顧昀不許宮人與我親近。

我歎了口氣,指指妝台:“簪子,去收好了。”

我視那柄簪子如命,小禾惶恐地看了我一眼,慌忙跑去收整。

“算了,把它拿過來吧。”

宮裏的夜又長又冷。

這柄金簪是顏玖留給我唯一的念想。

初見顏玖時,我還隻是京城歌舞坊的一名舞女。

他被人追殺重傷,夜晚跌進我的院落,是我救了他。

顏玖是那種稱得上好看的男子,即便在戲院勾欄,也少見如此驚世駭俗的容顏。

我幼時死了爹娘,出身微賤,為了救他幾乎花光了積蓄。

而他似乎不太愛說話,隻在清醒時對我說了聲“謝謝姑娘”。

先帝崩逝,三殿下登基,坊中生意不好,我留他在院中修養倒也沒叫人看出端倪。

每當我在屋外練舞,他便坐在廊下安靜地看。

晚上我被叫去給客人表演,他也會立在院中等我回來。

那晚我被客人逼著陪酒,待到入夜回房,一身疲憊。

顏玖見我蜷縮在屋簷下,單膝跪地與我視線平齊:“你受傷了?”

我嘴角有血,並不嚴重,隻是忤逆客人被扇了一巴掌。

同樣的情境,顧昀大概會命我向客人認錯。

可顏玖見我不說話,竟兀自蹙了蹙眉,低聲道:“能不去跳舞麼?”

我環住雙腿的動作一頓,有些不知所措。

“沒銀子了,你的傷還沒好。”

這次他沒再說話,而是把我抱起來送進裏屋。

“再有下次,帶我去見那客人。”

就像認定了顏玖會為我撐腰,陪客的時候我再也做不到順從。

一位京中大官看上我很久了,上次那一巴掌也是出自他之手。

這次他又點我作陪,我僵著笑臉,推拒那雙肆意在身上遊走的臟手。

“小賤蹄子,裝什麼裝!”

我被他一把推倒,手壓在摔碎的茶盞碎片上。

坊中的媽媽哄不好客人,隻能任由我被為難,大雨瓢潑罰跪在院中。

“今天不讓她低頭,本公子掀了你這歌舞坊!”

媽媽冒雨把我從地上拖起來,“卿何,快跟這位爺道歉,謝爺的賞識!”

我被扯得趔趄:“你這樣把我送出去,不怕帝君......”

媽媽麵色一凜,壓低聲音:“這就是帝君的意思。”

愣怔之間,我已經被人扔上馬車

想起顧昀,我那僅有的一點心氣霎時被抹得一幹二淨。

以往達官貴人們瞧上我的姿容,顧昀便會送我去別邸,在他們與我調笑周旋不設防備時,派人了結他們的性命。

他原本是要我親手殺人的。

可我第一次出任務,就因為心神不寧、學藝不精失手。

失魂落魄的回到外宅,又掃了他娶親的興致。

那一夜顧昀娶了第一房妻室,傅家二小姐符婉,聽說他心悅她已久。

我跪在院裏的石板地上請罪,直到他被宋清晏扶出來,喝得半醉、喜服鬆散。

宋清晏與我相識甚早,以這種方式再見,我隻覺羞恥得不敢抬頭。

那種感覺,就像光天化日下被赤裸裸地指點。

就像此刻,我被推倒在床上撕扯,肌膚成片暴露在空氣中。

我沒忍住掙紮,伸手抓破了大官的臉。

“賤人!”

大官也沒了興致,劈頭蓋臉一頓拳腳後,叫來下人。

“給我把她剝光了扔出去。”

“不要、不要......”

我尖叫著踢打靠近我的人,絕望得眼淚直掉,還是沒有叫出“顧昀”的名字。

如果沒有顏玖,我大概那夜就會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去。

可他從大官府上救走了我。

我淋雨高燒、又被打斷了肋骨,是他背著我一家一家醫館敲門,直到一位心善的老郎中在雨夜開門救我。

“別怕,那個人死了。”

醒來時,顏玖平靜地對我道。

大官本就活不過那晚。

可顧昀殺人是為了他自己,顏玖殺人是為了我。

我望著他好看的眉眼:“你本就被追殺,為我惹事,不值得。”

他搖搖頭,將腰間的一枚玉佩放在我手中。

“卿何姑娘,如果我能帶你離開,你可願意同我走?”

我救他沒有別的心思,可那一刻顏玖緩緩抬眸,我竟不敢對上他的目光。

“離開京城,離開浮軒,你願意麼?”

我被舍棄過太多次,這一次終於有人說要帶我走。

傷好些後,顏玖便收拾東西,帶我啟程。

他從未告訴過我當日為何受傷,也未曾問過我的身世。

我怕追殺的人趕到,隻能和他扮作一對農家夫妻,一路南行。

車行途中,我問他,會帶我去哪兒。

他看著我,好半天才道:“帶你回家。”

燕南國地處浮軒之南,顏玖帶我進宮,找來最好的大夫照看我的身體。

我的傷本沒好全,車馬勞頓,半路便又複發。

後來昏昏醒醒,也不知他是如何拖著我躲開顧昀的眼線。

醒來,是在一間舒適華貴的宮室。

顏玖黑衣玉冠坐在床邊,正拿著溫毛巾給我擦拭手背。

“顏......”

我猛地坐起身,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他以燕南三殿下的身份回宮,對外宣稱我是他的結發妻子。

顏玖再來看我,我恭恭敬敬朝他行了個禮。

“殿下若要謝我救命之恩,大可不必如此。”

隻需把我救他花掉的積蓄補給我,我便能找一處院落,安靜生活。

他默了很久,拿出了求燕南王蓋印的詔書。

“卿何姑娘,我是認真的。”

那晚月色很美,顏玖的笑容很柔。

偌大一座宮殿裏,他問我,願不願做他的妻子。

我突然想起顧昀。

很久以前,在他無數次看我起舞、喚我“媛媛”的時候,也曾問我願不願陪他一輩子。

我說:我願意。

承德一年,燕南國君薨天,顏玖依遺詔登基為帝。

我立在高台上,望著他走上大殿受眾臣跪拜,同日昭告天下,立我為後。

吉服送到房中,我正在桌前寫書信。

婢女阿秋把它抖開掛在架上,同顏玖登基時一般的明黃長袍,用金線繡了鳳舞九天的圖樣。

“娘娘,這是陛下特地賜給您的,希望封後大典時您能戴著。”

阿秋向我呈上一柄金簪,做工精致,嵌著紫紅石榴石。

那是顏玖給我的封後之禮,他熬了幾個通宵,親手為我打製。

我看了阿秋一眼,將書信折好遞給她。

是夜我又想起顧昀,發現他的眉目在我腦海裏已經變得模糊。

曾經我是那麼喜歡他。

喜歡他一襲白衫劍舞驚鴻,喜歡他貴如神祇救我出火海。

可現在,我隻記得他是如何棄我如篳履,踩著屍身血海登上高位。

“媛媛,你可願一輩子陪著我。”

我多後悔自己當時的回答是“願意”。

虛情假意的顧昀,可有一絲一毫能拿來與我夫君相比。

顏玖摟著我的腰身,輕輕親了下我的唇角。

“皇後?在想什麼?”

他喚了我幾聲,我才堪堪收回思緒,往他懷裏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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