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總覺得我矯情。
小時候她的舊衣服太小,我根本穿不了,她卻強硬地給我套上:"這不是能穿嗎?矯情什麼。"
結果在幼兒園,我被勒的喘不上氣,差點窒息。
長大後,我文科成績差,如果選文科隻能上大專,她卻偷偷改了我的誌願:"你看,有學還不是乖乖去上了,就是矯情!"
直到我對花生過敏,她偷偷把花生壓碎摻在粥裏。
我喝了以後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她謊了。
"我不知道啊,我以為她就是不愛吃呢,這孩子打小矯情。"
我徹底死心,用媽媽的方法對待她。
她的反應,也挺矯情的。
.
我拒絕考公後的第三天,回到家時,媽媽難得給了好臉色。
一陣飯香味撲鼻而來。
我媽竟然做了一大桌子菜。
自我們二人冷戰以來,我媽就沒做過我的飯。
她一見我進門就迎過來,連圍裙都沒脫,一隻手拿著鍋鏟,另一隻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
“程曉霜,我為了你考公可是請了大人物,這可是當年我那撥同學裏混的最好的一個,你多問問人家考公經驗,可別再給我甩臉子了啊。”
她翹著嘴角,揚著眉毛,滿是得意,就好像在說“快對我感恩戴德吧,看看我為你做了這麼多。”
我心裏立馬浮現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感。
“媽,我給你說了我不考公不考公,你幹嘛總是逼我?”
“我都是為了你好!女孩子家家的,當個公務員多好!”
從小到大,她總是把她的意願強加在我身上,我真是忍得夠夠的了。
但她畢竟是我媽,我也不想在外人麵前和她吵,我重重地歎了口氣,認命般地坐到餐桌前。
這頓飯吃的異常沉悶,席間我媽一直讓我多說話,我卻提不起半點興趣。
直到,我媽端上來一盤肉。
“這可是我精心準備的壓軸菜,快來嘗嘗!”
我夾了一口,肉塊酥爛,味道香濃,香得我犯惡心。
我心裏瞬間湧上一股不詳的預感。
“媽,這是什麼肉?”
2.
我媽夾菜的筷子一頓,隨即嫌我多嘴∶
“管什麼肉幹什麼,好吃就行唄。”
那位老同學卻是笑了∶
“這是狗肉啊,老同學這狗肉做的真不錯!”
“狗肉?!媽你——”
我再也壓抑不住胃裏的嘔吐感,捂著嘴跑到衛生間狂吐。
“孩子這是怎麼了?”
“別管她,一天天的就是矯情!說不吃狗肉,你看剛剛不知道是狗肉的時候不照樣吃得好好的?”
這話讓我又湧上一股惡心想吐的感覺。
多日來積攢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頂峰,我衝出衛生間。
“你就是想折磨我對不對?
“你明知道我不吃狗肉!”
老同學見情況不對,把那碗狗肉拿起來。
“麗梅啊,孩子不吃咱就拿下去吧。”
我媽陰沉著臉接過那碗肉,又往桌上重重一砸∶
“她怎麼就不能吃了?就是矯情。
“不就是小時候賣了她一條狗嗎?跟我鬧別扭鬧到現在!
“你看看你看看,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都敢跟我頂嘴了!”
那老同學左看看右看看,滿臉尷尬,提出要走。
我媽瞪了我一眼把人送出去。
回來就摔筷子。
“程曉霜,我怎麼給你說的,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就讓我在老同學麵前丟麵子?
“吃個狗肉你能死啊?怎麼這麼矯情!”
我聽不懂人話?
我說了一百遍我不想考公她怎麼不聽?
我說了一百遍我不吃狗肉她怎麼不聽?
再說我為什麼不吃狗肉,她不是一清二楚嗎?
3.
小時候爸媽沒離婚的時候,我有一隻小狗,叫汪汪。
當時爸媽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隻有汪汪會好好聽我說話。
爸媽離婚之後,爸爸去了國外,我跟著媽媽生活。
媽媽當時跟我說∶
“你把這狗崽子給我扔了,我連你還養不起,還要養一條狗?”
可是我明明聽到她和爸爸的談判結果是,爸爸會每個月給她打一萬元的生活費。
“我吃的很少的,媽媽,不要丟掉汪汪,汪汪可以吃我們的剩飯。”
我哭著求了我媽三天,她才同意讓我留下汪汪,並且要求我在期末考試考到年級第一,要不然還是會把汪汪丟掉。
我小學的時候成績隻是中上而已,考到第一對我來說有難度。
但是我不怕,那幾個月,我天天學習,做題。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做到了!
我拿著年級第一的成績單興奮地跑回家。
汪汪卻不在了。
它被媽媽賣到了附近的狗肉店。
“你看看你為了一條狗,都能做到這份上,讓你留下這條狗還得了?不得天天掛著它?”
“玩物喪誌!”
那是我第一次和我媽吵架,當然結局以我失敗告終。
我那天晚上一直在大哭,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起來,我媽給我端來一盤肉讓我吃下。
直到我吃完她才說:“你看你這不吃得挺香的嗎?狗肉多好吃啊,汪汪也算是為人類做貢獻了。”
我震驚地看著我媽,都沒來得及下床就狂吐不止。
後來,我躺在床上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燒退了,留下來的是埋在血肉下的反骨。
從小到大,一直有人跟我講,我媽是單親媽媽不容易,要我多體諒體諒她。
我努力讓自己懂事,聽話。
可是這一刻,在十幾年後我嘗到我媽親手送到我麵前的狗肉的這一刻。
這根反骨刺破了血肉,支撐我試著為自己活一次。
3.
“媽,我......”
我試圖反駁她,然而話剛出口,喉嚨發緊,下一刻,我渾身一軟摔倒在地。
失去意識之前,我能感受到自己在大口大口的吐白沫。
再次醒來時,我聽到醫生和我媽的交談。
“這是嚴重過敏的症狀,是否知道患者對什麼物質過敏?”
“過敏?怎麼可能!她這幾天在家什麼都沒接觸啊?這孩子不會是演的吧,她打小就事兒多。”我媽的聲音尖銳刺耳。
“醫生,我目前已知的過敏原隻有花生,但是我沒吃花生,是不是有了新的過敏原?”
我媽喋喋不休的指責漸漸低了下去,她看我一眼,嘴張張合合,最後手一叉腰,擠出三個字∶
“怎麼會!”
我心裏明白了,她又在飯裏加花生了。
從我小時候第一次吃花生吐開始,她就一直想改掉我這個“毛病”,總是偷摸往飯裏加花生,試圖讓我吃下去。
我在家吃飯的時候向來小心,注意把花生挑出去。
她的手段層出不窮,不知道這次又是加在哪了。
我問她∶
“你這次有沒有往飯裏加花生?”
“我......我就往粥裏加了一點啊,我不知道啊,我以為你就是不愛吃呢。”我媽的聲音越來越大。
“誰讓你從小就矯情,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愛吃裝的還是真不能吃!”
醫生都看不下去了,抬手阻止我媽。
我媽還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冷哼一聲。
“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有點事兒就怪我,我不就是給你吃了點花生嗎?”
胸悶到說不出話,我看著理直氣壯的我媽,想起她從小到大逼我的那些事,頓時覺得更加窒息,抓著被子大口呼吸。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這樣,總是覺得我矯情,但凡我提出什麼要求,她總是我是在裝,在博取視線。
小時候,她的舊衣服太小,我根本穿不了,她卻強硬地給我套上:"這不是能穿嗎?矯情什麼。"
結果我穿著她的舊衣服在幼兒園喘不上氣。
放學後我跟她說我難受。
她卻直接把我拎到小區公園,說我穿她的舊衣服就矯情個沒完,她小時候穿著姐姐們穿了好幾輪的衣服照樣幹活。
鄰居們紛紛誇她能幹,指責我矯情不體諒我媽一個單親媽媽。
於是我沉默了。
高中時,我極其偏科,物化生單科能排年級前百分之五,政史地卻隻排百分之七十,選文我隻能上大專。
她卻偷偷把我的選科誌願改成文,說她就是太強勢了才會被我爸拋棄,讓我好好學文做個文靜的女孩子相夫教子。
我學會了不和她正麵吵,在學校申請了轉班,還是學了理。
就連高考後報大學誌願這事兒,我都對她千防萬防,沒讓她插手。
她為此和我大鬧一場,斷了我大學四年的生活費。
這四年,是我自己申請了助學貸款和做了很多兼職過來的。
眼看要畢業了,能找工作了,我隻想找個專業相關的高薪工作趕緊把貸款還完,從此過上自由的生活。
然而我媽一個電話把我叫回家,說她生了重病。
最後發現這隻是她騙我回家的手段,她不想我找工作,逼我去考公。
往日,都是我先低頭,唯獨這次,我強硬地不肯讓步。
這次回家看到她主動給我做飯,我還以為她終於學會尊重我的意願。
沒想到隻是變本加厲地試探。
隻要我因為今天的事情讓步,她會再搬出那套言論。
“逼一逼,什麼都能幹,就是矯情!”
一步退,步步退。
4.
我強硬地提出我的要求:
“媽,以後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
“你都是我生的,現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我媽破口大罵,臉色通紅。
我沉默以對,隻是用平靜的目光盯著她。
我對她的心疼、親情、耐心,早在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中消磨殆盡。
曾經那些濃烈的感情好像被罩在一個玻璃罐中,模糊不清。
我媽也能感受到吧。
她沉默了。
直到出院回家,我們都沒再談及找工作的事情。
回家後的第一天,我無意中聽到媽媽和姥姥的電話。
“你非逼她考公幹什麼?她不是學的工科嗎,還是那麼好的學校,找個工作賺的錢不比考公多?”
“考公多有麵子啊!媽,你不知道,隔壁那個小賤人兒子考公上岸了,跟我得瑟了半天......”
“你傻啊,你小時候逼她做這做那也就算了,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現在這麼大了,正是記仇的年紀,你把她惹急了不認你怎麼辦?不白養這麼大了?”
“那?”
“你現在順著她來就是。”
我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是這樣。
我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回了臥室。
當晚飯時她主動給我說不再逼我考公時,我的內心已經掀不起一絲波瀾。
5.
恰好,我收到了一份麵試邀請,就在距離我家十公裏的地方。
我前一天晚上準備了麵試時穿的衣服,便早早入睡。
我隻求能早點找到工作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家。
第二天起來,我早早準備好的正裝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小白裙。
我急忙蹬上拖鞋,衝出臥室。
“媽,我麵試要穿的衣服是不是你給我拿走了?”
“我不是給你放那了嗎,你穿就穿那條裙子,不挺好的嗎?”
去麵試穿著得體是最基本的,而她口中還行的小白裙無袖低領,肯定不行。
“你把我準備的正裝放哪裏了?”
我急得在家裏翻找,就是找不到。
我媽在我身後跟著我,一直念叨∶
“你就穿那件就行,聽媽的準沒錯,人家都喜歡這種溫柔清純的女孩子。”
我把手中拿著的衣服往地上一摔,煩死了。
“媽,你不懂能不能不要插手,世界不是按你的想法轉的,我也不是!”
我媽發出一連串的“嘖嘖”聲。
“你這孩子長大了脾氣就是越來越大了,讓你穿個裙子怎麼了?為了一件衣服急成這樣。”
“這是一件衣服的事嗎?”
我跟她完全說不通,隻道∶
“你把我準備的那套正裝拿出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媽,別逼我了。”
“給你還不行嗎!”
我媽走到陽台,從洗衣機裏拿出我的衣服丟到我麵前。
我看著皺巴巴不成樣子的衣服,隻覺得無力。
但是我隻有這一件正裝,再去買也來不及了。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把衣服撫平,最後連飯都沒吃就衝出家門。
可是這樣還是遲到了。
我趕到的時候,排在我後麵的一位麵試者剛好進去。
有好心的麵試者告訴我,剛剛念到我的名字我不在,於是便順延了,我可以在最後一個去麵試。
可是當場中隻剩下我一個人沒有麵試的時候,我推門而入,卻看到麵試官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抱歉,我們不接受不守時的員工。”說完,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我還是很皺巴的衣服,“再者,我感受不到您對我們公司的尊重。”
說完一行人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出了公司之後,我一個人在路上走了好久好久。
身旁是車水馬龍,喧囂世間,我卻隻覺得這個世界上隻剩下我一個人。
到家之後,我直接開始收拾東西。
這個家,不待了!
6.
我一言不發的樣子惹怒了我媽。
她對著我大吼:
“你一進家門就擺這副死人臉給誰看!
“你麵試沒過是你自己沒本事!我好心給你弄衣服你不領情就算了,還怪上我了!
“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到這麼大容易嗎?你一天天抓著點小事就不放,矯情!”
我已經不想再和她爭辯任何東西,她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
我默默把最後一件衣服放進行李箱。
把行李箱合上,拉起行李箱拉杆。
和她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對她露出一個苦笑:
“媽,我以後就不在你身邊礙眼了。”
她不信我會真的離開,在她心裏,這隻是我矯情博取視線的一個手段。
“你出了這個家門就別再回來了!”
我腳步未停,頭也不回的離開。
在心裏給出了我的回答:“嗯,我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