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漸漸黑透，鄰居陸陸續續放起煙花爆竹。

一時間響聲震天，五顏六色的火光輪番映在窗戶上，宋吟坐在黑暗中，麵前一桌子的年夜飯早已涼透。

她原本打算陪父子倆吃最後一頓年夜飯，但似乎沒這個必要了。

宋吟猶豫片刻，最終站起身，麵無表情將飯菜收進垃圾桶。

屋外，宋吟剛把垃圾袋扔進垃圾池，抬頭便被不遠處的一幕刺痛了雙眼。

她那趕不及回來吃年夜飯的丈夫和兒子正手持絢爛的煙花，賣力哄柳菲菲高興。

柳菲菲身上穿著她喜歡，但沒舍得買的大衣，捂著嘴笑彎了腰。

遠遠看去，好像他們才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而自己就像此刻一樣，站在陰影中，一個可有可無的外人。

宋吟心裏說不出的難受，愣了許久才轉身回屋。

回去後，她躺在床上，拚命想要睡覺，卻輾轉難眠。

直到天光大亮，謝城才牽著宋樺回來。

父子倆神色疲憊，不停打著哈欠，小的更是連腳步都有些踉蹌。

“阿吟，這麼早就醒了？怎麼不多睡會兒？身體好點了嗎？”

見宋吟麵無表情坐在床頭，謝城滿腦子的睡意瞬間一掃而空，眼神關切中透著幾分心虛。

“阿吟，實在對不住，和主任聊完之後，我本來想帶小樺回來的，可他非拉著我喝酒，一不小心喝多了，擔心下雪天帶著小樺走夜路不安全，所以就在他們家住了一晚。”

謝城快步上前，一臉歉意地解釋，說著還想去拉她的手。

聞言，宋吟瞬間想到自己昨晚在屋外看到的場景，心裏莫名一陣發悶，不動聲色躲開。

見宋吟冷著臉不說話，謝城心裏有些發慌，連忙朝宋樺遞眼神。

他立馬心領神會，上前兩步抱住宋吟的大腿：“媽媽，爸爸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聞，渾身都是酒味兒，臭死啦！”

“我們知道錯啦，媽媽原諒小樺和爸爸好不好？”

宋樺仰頭，眨巴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企圖用撒嬌讓親媽心軟。

看著臉不紅心不跳幫著撒謊的親兒子，宋吟瞬間心如刀絞，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見她臉色更加難看，謝城心裏越發沒底，張了張嘴還想要解釋，卻又開不了口。

宋吟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隻覺得可笑至極。

明明剛陪了別的女人一夜，轉頭卻又跑到她跟前裝深情。

不嫌累得慌嗎？

“上學的事解決了嗎？”

看著謝城窘迫的樣子，宋吟忽然好奇他還能編出什麼樣的理由搪塞，故意開口問道。

聞言，謝城先是一愣，隨即，緊繃的神經鬆懈：“原本是不行的，但菲菲剛好認識鎮小學的教務處主任，她幫著打了聲招呼，就解決了。”

他連忙搬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對，多虧了柳阿姨幫忙，要不然小樺就沒學上了。”

“媽媽，你一定得好好感謝柳阿姨！”

謝城話音剛落，宋樺立馬就在一旁幫腔，一字一句，說得跟真的似的。

宋吟聽完險些被氣笑。

柳菲菲一個從西北逃回來的盲流，大字不識幾個，怎麼可能跟教導主任有交情。

這父子倆可真敢往她臉上貼金。

“哦，那還真得好好謝謝她。”

宋吟緩緩開口，滿是悲涼的眼底掠過一絲嘲諷。

謝城沒察覺到她的情緒，還以為她信了自己的話，頓時長舒一口氣。

“不過學校那邊說學前班的名額滿了，所以這半年小樺隻能待在家裏，可你身體不好，經不起鬧騰，我又得忙生意，根本沒時間管他。”

他緊接著開口，想要趕緊落實自己的計劃，畢竟柳菲菲已經鬧了好幾次，說想要搬過來住。

話音剛落，宋吟便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不接茬。

見狀，謝城臉色有些尷尬，可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不如讓菲菲住過來，她心細，反應又快，肯定能照顧好小樺。”

宋吟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勇氣往下說，心頭悲涼的同時不免覺得好笑。

莫名生出幾分執念，偏偏不想讓他如願，隨即便要拒絕。

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宋樺就又撲上來。

“媽媽，柳阿姨很可憐的，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你就答應讓他住過來嘛，好不好？”

“柳阿姨做飯可好吃了，還會剪紙，做很多小玩具，有她陪著小樺，小樺一定會很開心的。”

宋樺將她的雙腿抱得更緊，稚嫩的童音滿是乞求。

聞言，宋吟低頭盯著麵前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隻覺得渾身冰涼，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可以接受謝城的背叛，畢竟愛情這東西本就瞬息萬變。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母子親情竟然也如此不堪一擊。

她忽然不想再掙紮，無力地點了點頭：“隨你們吧。”

說完，她一把推開宋樺，轉身往門外出去。

“阿吟，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你放心菲菲她肯定會好好照顧小樺的！”

“好耶！幹......柳阿姨終於可以來照顧我了。”

聞言，父子倆瞬間一臉狂喜。

宋樺甚至當場歡呼雀躍。

這讓她越發覺得自己這些年的付出好似笑話，腳步不由越來越快。

出門之後，宋吟坐著三輪車去了城郊的公墓。

那裏埋葬著她在這個世界的父母。

老兩口到死都不知道她不是親生的，一直傾盡全力愛她護她。

如今回想起來，那些和他們偶爾相處的細碎時光，應該算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值得懷念的回憶了。

就快要走了，怎麼著也應該好好道個別。

宋吟獨自一人在墓園待到天黑。

走到家門口時，卻聽見裏頭傳出歡聲笑語。

除了謝城和宋樺，還有一道熟悉的女聲。

是柳菲菲。

嗬嗬，還真是迫不及待啊。

宋吟下意識哼出一絲冷笑，抬腳進門。

看見她，謝城和孩子瞬間一臉慌張，急忙起身迎了上來。

“阿吟你回來了。”

“呃......那個，大過年的，菲菲一個人在家挺冷清的，再說你不是已經答應讓她來照看小樺了嗎？所以我就先把她接過來了。”

謝城站在她身旁，滿臉堆笑解釋。

“宋姐，我沒打擾你們一家三口吧？你要是覺得大過年的，我一個外人在家裏待著不好，我這就回去。”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柳菲菲便起身紅著眼睛開口。

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好像她是吃人的老虎。

謝城和宋樺見狀頓時心疼壞了，急忙跑過去扶她坐下。

“媽媽，你就留下宋阿姨吧，這樣小燁就有人照顧了！”

宋樺抓著柳菲菲的手，轉頭望著宋吟，眼淚汪汪乞求。

雖然早早知曉父子倆都很喜歡柳菲菲，可是親眼見到這樣毫無底線的偏袒。

她早已經麻木的心臟還是劃過一絲尖銳的疼痛。

“挺好的，住著吧。”

她望了父子倆一眼，輕聲開口，滿眼落寞。

隻可惜，根本無人在意。

倆人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之後，便又埋頭包餃子去了。

隻有柳菲菲狀似不經意地衝她投來一抹挑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