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走水,我被困在內室。是夫君與兒子拚死將我從火中救出。
醒來時,夫君滿身煙塵,正抱著我大哭。
“娘子你若有事,讓我如何獨活!我不能失去你啊!”
兒子也緊緊抱著我,哭喊著叫娘親。
因為他們,我才能撿回一條命。
然而在我康複那日,我卻眼看他們倒在一片血泊中.........
1.
先報官的是從鄉下別院休息回來的婆母。
她剛進院門,就被滿地的血嚇得大叫起來。
我的夫君元甄躺在血泊裏,早就沒了動靜。
兒子元初蒙臉色發青,手裏還緊緊抓著桌上的點心渣。
我衝她笑了笑,“婆母受驚了吧,快坐下歇歇。咱們一起用些茶點。”
不等我話說完,婆母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跑出去喊人。
我隱約聽見她慌張的喊聲。
“出人命了!快去報官啊!”
捕快來得很快,進門看到我好好地坐在榻上喝茶時,都愣住了。
“你是凶手?”
我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說道。
“正是。”
下一刻,冰涼的鐵鐐鎖在我手腕上。
“老實些!隨我去衙門說個明白。”
好啊,我也正想說個明白。
被推搡著行至門檻時,腳邊踢到什麼物事,徑直滾到了門邊。
那是元初蒙小時最愛的小木馬,因常年把玩已顯破舊。
我走到門邊,朝著木馬狠狠踢了一腳。
它順著地板滾到了一邊,上麵沾滿了灰。
不知為何,我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好。
為首的捕快似看妖魔般瞪著我,怒聲喝道:
“殺害親夫親子還笑得出來?!你這毒婦,我定要讓你血債血償!”
說罷,他用力將我推向門外,押往衙門。
被押上囚車那刻,婆母仍忍不住攔住我,聲音顫抖地詢問,
“曉曉...當真是你害死我兒和初蒙的?他們不是你最親近的人麼,你怎舍得做這等事?”
“你告訴母親,是否有什麼難言之苦?”
我看著她驚懼的雙眸,輕輕搖頭。
“真的是我,正因他們是我最親近的人,我才要親手送他們上路啊。”
話音剛落,婆母說不出話,蒼白的臉上盡是驚恐與厭惡。
從前,婆母待我如親生女兒。
我們情同母女,她平日也常與我親近,如今卻連連後退,隻是死死瞪著我。
四鄰街坊也紛紛對我怒目而視,口出惡言。
2.
“這女子定是瘋了!前些時日她府上起火,還是她夫君和兒子拚死將她救出,送去大夫那裏醫治。養病期間,兩人日日守在榻前,生怕她有半分閃失,這般深情誰見了不動容...”
“可不是!我就說這女子怕是中了邪!左鄰右舍誰不知她夫君待她極好,每日親自下廚,端到她麵前喂她吃。逢年過節的禮物,怕是多得數不過來。”
“還有她那兒子,比我家那不成器的強上百倍。前些日子我去她家,還瞧見他給他娘捶腿呢...”
“嘖,依我看當初就不該救她...”
街坊們議論紛紛,更有人想衝上囚車要打我。
衙役不得不驅散眾人,才平息了這場鬧劇。
夜色中,我被帶進大牢。
我心知,這不過是個開始罷了。
直到雞鳴時分,才有一名捕頭進來審問。
這幾個時辰裏,他們查遍了我的底細,卻未發現什麼異常。
我自幼喪父母,在慈幼堂長大。及笄後便開始謀生。
初遇元甄那年,我正值二八年華,兩情相悅很快成婚生子,育有一子元初蒙。
這是一個女子再尋常不過的人生了。
似乎,我並沒有任何理由要殺害夫君和兒子。
牢房外,婆母邊抽泣邊與捕頭說話,聲音雖不大但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與兒媳相處多年,深知她為人。她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求大人一定要查個明白!”
捕頭也很為難。
“我們已查清兩令郎和令孫身上的痕跡皆出自柳氏一人。令郎喝下的那碗雞湯裏下了毒藥,茶肆掌櫃也指認藥是柳氏買的...”
婆母的聲音漸漸哽咽,最後化作了淒厲的哭喊。
我明白,她隻是不願相信元甄和元初蒙已死,不願相信我就是那個殺人凶手。
原來,世上還有人信我。
正感慨間,婆母麵前的捕頭開口問我了。
“柳氏,說說你的殺人緣由。你是一時衝動還是蓄謀已久,又或是被什麼邪祟迷了心智...”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問我是否有瘋病?我此前確實有鬱結之症,但吃過大夫開的藥,現在已無大礙。”
捕頭聞言一怔,麵色頓時沉了下來。
3.
我想,我大約是第一個在他麵前不以瘋病開脫的罪犯了。
“鬱結之症?”
“不錯,是很久以前的舊疾。這些年因家人的悉心照料,現已好了許多。”
氣氛一時凝滯,良久他眼中多了冷漠與厭惡。
也是,家人本該是最暖心的依靠,我卻親自斬斷了這份情誼。
“那你如何評價你的夫君和公子?據街坊們所言,他們待你極好,幾乎挑不出半點不是。”
我很快答道:“他們說得不錯。”
捕頭抿緊嘴唇,“你細細道來。”
我張口,思忖片刻才道:
“元甄記得我最愛的點心,每日清晨特意去城南十裏外買來給我,送到我嘴邊時總是掌握得恰到好處,不會太燙。”
“他還常帶我出遊,說是不想讓孩子打擾我們的二人。你不知道,他有時絮叨得緊了...”
“街坊鄰居都說我有福氣,才遇到這樣好的夫君。”
“夠了!”捕頭打斷我的話,語氣漸顯不耐。
“那你兒子呢?你兒子的性情街坊鄰居都說極好,在學堂裏也很受歡迎,對你這個娘親也是極孝順的吧。”
我嘴角微微上揚:
“是啊,我說一他不敢說二。而且你放心,他是我親生的。絕非什麼虐待繼子的荒唐事,哈哈哈哈......”
一瞬間,捕頭氣得重重拍案。
“給我好生說話!”
我輕輕搖頭,臉上掛著笑意。
“你不就想聽這些嗎。”
半晌,捕頭換了個問題問。
“今日是休沐日,你與兩位死者都在府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正是我要說的。
“今日,是他們父子二人慶賀我康複的日子。”
半月前,府中走水。
當時在睡夢中的我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元甄急促的腳步聲。
他連踹數下房門,用濕帕子蒙住我的臉,背著我逃出內室。
而我的兒子元初蒙不知從何處借來水桶,對著大門拚命潑水,終是將我救出院外。
火勢太大,我身上仍有幾處被燙傷。
大夫為我處理傷口時,向來穩重的元甄竟失態跪地,崩潰大哭。
“求您一定要救好內子,她若有什麼閃失我也活不成了!”
4.
養病期間,元初蒙也不再去學堂讀書,每日陪在我身邊說些趣事逗我開心,還學著做點心給我吃,說要讓我嘗些甜味。
他那張稚嫩的小臉消瘦了不少,眼中滿是對我的關切。
我什麼都不必做,隻需靜靜享受著他們對我的好。
“不僅是那場大火,從前的每一日,我過的日子也都是這般美好。”
我說完許久,那捕頭都未再開口,隻聽得他呼吸急促了幾分。
良久,我以為他不會再問時,那捕頭又出聲了。
“你可知你婆母就在外頭聽著?”
我側頭望向審訊室左邊的牆,她此時應該就立在牆外。
“你可對著你婆母說說,你是如何害死她的兒子和孫兒的。”
心頭猛地一顫,我望向左側的牆,輕聲笑道:
“很簡單啊,就是這般,一點點取他們性命啊。”
那日一早,元甄便去集市買了隻肥母雞說要給我補身子。
他親自宰殺,拔毛放血,將雞放入鍋中燉煮,不多時,府中便香氣四溢。
而元初蒙則蹲在我身旁細心為我塗抹燙傷的藥膏,嘴裏還不住念叨著:
“這藥不知有沒有用,娘親受了這麼重的傷,孩兒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屋內飄著香氣,我坐在軟榻上看著常看的話本,任由兒子為我揉肩捶背,一切都顯得那般美好。
就在那一瞬,心底的那根弦突然就斷了。
不如,就今日吧。
這個念頭冒出後便再也壓不住,如同猛獸在我心中咆哮。
此刻,我要將這一切毀個幹淨。
於是我尋了借口說要買些東西,去藥鋪買了砒霜,趁元甄不備全都倒入雞湯中。
我笑吟吟看著他端起碗嘗了一口鹹淡,隨即捂住胸口麵露痛苦之色,開始吐血。
至於初蒙,他隻是恰巧看到了這一切罷了。
來時他手中,還捧著前幾日特意為我做的點心。
他看著我做完了這一切,驚訝地說不出來話。
我明白他想要問什麼:
“娘親為何要對我和父親!我與父親對你這般好,你怎能如此狠心!”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看他由漲紅變作青紫的臉,看著他顫抖的唇瓣漸漸失去了生機。
手掌的點心掉在地上糊作一團,變得汙穢不堪,再也恢複不了原樣。
整個屋子,重歸寂靜。
5.
地上躺著的是我最親近的人,原本他們還在歡喜慶賀我痊愈,做著種種準備。
如今,他們卻雙雙化作冰冷的屍首,再也不會開口說話了。
我說完許久,那捕頭都未言語,執筆的手不住顫抖,案卷上一字未落。
“砰”地一聲,婆母從外頭衝了進來。
“我們元家可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竟要如此狠心害死他們!”
“當初我兒說要娶你時我就該死活不答應的!你這個賤人,瘋子!”
她滿麵淚痕,抄起案幾上的茶盞就朝我砸來。
我未躲閃,那捕頭也未阻攔。
額上一熱,隨即我感到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麵頰流下,抹了一把,是鮮血。
“我定要為我兒子、我孫兒討個公道!你且等著!”
她怒吼著,如同麵對仇人。
而我隻是默默聽著她的辱罵,沉默不語。
那捕頭見我不再配合,打算出去讓我獨自待著。
就在此時,外頭突然跑進來個女捕快。
“大人!”她氣喘籲籲,語氣中帶著幾分驚詫。
“半月前,元家的那場大火,我們詢問了全府的下人。後門的護院說了些事情,起火原因和我們之前設想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