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新來了一位丫鬟。
她想博得少爺青睞,每日不進飯食,把月錢全用來買一枝金盞花送到少爺書房。
他冷聲道:“一個連自己都不顧的人,滿腦子隻想著男女之情,真是愚不可及。”
“如今的丫鬟,都這般不知羞恥嗎?”
可當那丫鬟因餓暈倒在我們麵前時,他猛地甩開我的手。
急聲喚人去請府醫,自己則將她抱進了偏房。
我掏出信箋,提筆寫道:“師父,我想隨你下江南。”
1.
林婉柔暈倒時,正值黃昏時分。
不止我一人,就連府中下人也都親眼目睹了。
他們的少爺甩開我這個定了親的夫人,丟下摔倒的我,麵露驚慌地抱著林婉柔進了偏房,又連聲催促下人快去請府醫。
我也想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身,笑著離開。
可惜腳踝扭傷,隻能在幾個丫鬟的攙扶下回到院子。
到了房中,腳踝高高腫起。
雖不算太重,大夫說敷些藥膏休養幾日便可。
上完藥後,丫鬟們扶我坐在軟榻上。
正發愁如何回內院,卻聽見廊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循聲望去,隻見林婉柔正掙紮著要離開,陸明川緊隨其後。
“我不用少爺送,您快回去吧!”林婉柔麵如白紙。
身子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要倒下。
陸明川怒氣上湧,“你逞什麼強?!我說過你要按時用膳,若再這樣就給我離開府邸!”
林婉柔淚水在眼眶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
“我說過,要讓少爺每日都看到我的心意。”
“您不必喜歡我,但您管不著我對您的心意!”
陸明川聞言,望著林婉柔長歎一聲,眉宇間盡是無可奈何。
似認命般將人攬在懷裏,語氣也溫柔下來。
“我不是讓管事每日給你備了飯食嗎?為何不吃?”
林婉柔聲音哽咽,偏過頭道,“這份心意是我自願的。”
“那些精致飯菜太貴重了,不是我這種下人該吃的。”
“您別有負擔,我,我回去喝些粥便是。”
陸明川眉頭緊皺,一邊低聲斥責,“你這倔脾氣!”
一邊卻小心翼翼地將人抱起,輕柔地護在懷中離開。
我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手中帕子被攥得褶皺不堪。
心頭湧上一陣苦澀,竟是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原以為他的溫柔隻給過我一人,如今看來,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罷了。
他對林婉柔的關切,哪裏還有半分往日對她的厭惡?、
那般溫存體貼,倒像是對待心尖上的人。
想我與他情投意合,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誰知一個下賤丫鬟,竟讓他如此魂牽夢縈。
這般想著,胸口一陣絞痛,眼前陣陣發黑。
五年前,我們初識。
那時他風華正茂,我也天真爛漫。誰知這才過了幾年,他的心就變了。
一月後便是我們的婚期。可如今看來,怕是要成一場笑話了。
他身子抱恙時,我日夜守在床前,隻為他能早日康複。
起初他感動得淚流滿麵,說他何德何能,能得我如此相待。
如今倒好,我的一片真心,在他眼裏竟不及一個丫鬟的三分薄情。
罷了,既然他負了我,我又何必在此自取其辱?
2.
我日日相伴在他左右。
這般日久,他竟覺得我所做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很多時候,我看到他笑著看書房的文書。
我問起時,他目不斜視。
“這些朝堂上的事,你一個閨閣女子不必過問。”
他嫌我多管閑事,連與他說話都成了打擾。
我心中難過,可他卻渾然不覺。
有時我忍不住抱怨幾句,他便沉默以對。
很多時候,還是我自己勸解自己。
他身為朝廷命官,為國事操勞,我不該添他煩惱。
這三年,他在朝中步步高升。
可是婚期將近,我想著該為成親之事做準備。
到時還要操持中饋,打點府中大小事務。
我便將心思都放在了這些事上。
日複一日,我看著他對我越發冷淡。
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我身上。
我獨自在房中抹淚時,總想著從前種種。
那時他對我百般嗬護,如今卻連看都不願多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心裏已經裝下了別人。
那個叫林婉柔的丫頭,不過是個投懷送抱的下人。
可他卻為她神魂顛倒,連我這個未過門的妻子都不放在眼裏。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死守這段緣分?
回府的路上,我望著天邊的殘月。
他連個下人都不曾打發來問候。
想來在他心裏,我早已如這殘月一般,黯淡無光。
既然他已心有所屬,我便放手。
回去的路上,我看了眼窗外。
陸明川至今未派人來尋我,未送來隻字片語。
仿佛我已成了無關緊要之人。
細細想來,一切早有征兆。
每每議事歸來,他總是提起那個不知分寸的丫鬟。
說她如何勤快,如何能幹。
說她為了幫他整理書房文書,連飯都顧不上吃。
說她雖是新來的丫鬟,卻比別人更懂事。
我心中冷笑,一個下人,不好好做自己分內的活計,整日在他麵前獻殷勤。
可他卻被這些小伎倆迷了心竅。
那日聽聞有人要娶那丫頭,他神色慌張。
連午膳都未用完,便匆匆趕回。
如今想來,定是怕失了這個投懷送抱的下人。
這般荒唐事,若是傳出去,隻怕要貽笑大方。
3.
夜色已深,我獨坐堂中,望著庭院裏那株開得正盛的桂花樹。
這樹是我與陸明川定親那日所栽,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
樹上的花香濃鬱,可我卻隻覺得一陣陣心酸。
遠處傳來腳步聲,陸明川推門而入。
他身上還帶著朝堂上的官服,想必是剛從宮中回來。
見我獨自坐在堂中,他神色一怔。
“你怎麼還未歇息?”
他麵帶喜色,嘴角微揚,想是今日在宮中遇到了什麼好事。
我不語,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目光落在我包著布條的腳上,神色頓時一變。
“你受傷了?”他快步走近,蹲下身要查看我的傷勢。
忽然,他麵色大變,似是想起了什麼。
那時他正在長廊與林婉柔爭執,過後兩人你儂我儂,渾然忘記了這世上還有我這個未過門的妻子。
“沈清歌......”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歉意,卻更多的是心虛。
“陸明川,你可記得當初在我病榻前說過的話嗎?”
我凝視著他,眼中含淚。
那時他重病纏身,是我日日守在他床前,不眠不休地照料。
他說此生若能娶我為妻,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他腳步一頓,繼而跪下將我抱起。
我能聞到他身上的檀香味中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脂粉香。
這香氣不屬於我,想必是那個丫鬟留下的。
“你又何必多想?林婉柔不過是個丫鬟...”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敷衍,仿佛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可我分明記得,就在今日午後,他是如何為了那個丫鬟的一句話就拋下滿座賓客,匆匆離席。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那個曾經將我視若珍寶的陸明川,已經不在了。
留在我麵前的,不過是一個被情欲迷了心智的可憐人罷了。
他口中說著林婉柔不過是個丫鬟,可他的心卻早已被那個丫鬟牢牢占據。
我心中五味雜陳,隻覺得往日的甜蜜已成苦澀。
我心中恨極,卻又無可奈何。
這些時日,我總在想。
若是當初沒有被他的真情打動,或許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4.
見我沉默,他也不再同我解釋,轉身離開了。
那幾日,陸明川特意躲著不見我。
他心中有愧,想起推我在地。
他想起了那日抱著林婉柔離去,卻不知我也受了傷,更未曾來看我一眼。
或許,他離開後。
從未將我放在心上。
一月後,正是我們成親的日子。
我還記得那年冬日,陸明川遣媒婆上門提親。
他著一身水色錦袍,執我雙手道:
“沈清歌,我已與令尊商議,願娶你為妻,共度餘生。”
男子眸光如星,直直撞進我心裏。
我應下了他,卻也鄭重其事地說:
“陸明川,我隻問你一句,日後你可會三妻四妾?”
“我隻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若你負我,背信棄義,你該知道,我定會遠走高飛,再不相見。”
男子輕輕拉過我的手,眼中滿是深情。
“若我負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一日,他將一支金釵簪在我發間,說這是他母親留下的,要我好生收著。
我摸著釵頭的鳳凰,心中甜蜜。
他又取出一方錦帕,說是自己親手繡的,雖不及繡娘的手藝,卻是一片真心。
那時我們相視而笑,以為這便是一生一世。
誰知五年光陰,竟似流水東逝。
當年的山盟海誓,如今想來恍如一夢。
他的心意早已不複當初,我又何必自欺欺人。
次日醒來,陸明川已備好早膳。
他細心地將我最愛的糯米糕擺在案上,又親自為我斟了一盞清茶。
待我用完,他收拾妥當,這才輕輕在我額上落下一吻。
我望著他溫柔的眉眼,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他的這般體貼,不過是愧疚作祟。
這樣的溫存,又能持續多久?
待他心中的愧疚消散,想必連這點溫存也要收回了吧。
“午膳想用什麼,你讓丫鬟傳話給我,我命人送來。”
我在堂中坐了許久,這才聽聞丫鬟們的議論。
原來昨日林婉柔不慎摔傷,陸明川親自帶著傷藥去看她。
我聽著丫鬟們的竊竊私語,心中五味雜陳。
她們說陸明川親自為林婉柔包紮傷口,又命人煎了藥,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他溫柔地安慰她不必害怕,還親手喂她喝藥。
這樣的場景,我竟覺得無比熟悉。
五年前他重病在床,我也是這般細心照料他。
那時他對我溫柔體貼,細細想來,這原來不過是可以輕易贈予他人的憐憫。
我冷眼看著丫鬟們興奮地描述著少爺對林婉柔的種種好處,心中泛起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