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百花樓打斷腿扔出來的棄妓。
卻嫁給了本縣青天-縣丞大人沈雲。
他崇良善之風,循愛民之道,對眾宣布絕不再娶。
但他成群的通房欺辱我、打罵我的時候,他卻壓在我的那條斷腿上,威逼利誘。
「從今起,你就為我冒認下相國府大小姐的身份,我保你一世安穩。」
我同意了,誰會拒絕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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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咬傷了恩客,被百花樓的龜公打斷了腿扔到大街上。
快餓死的時候,我遇到一隻奶狗,因它得到一份姻緣。
它通體黑色,四肢卻是白的。
這種狗叫作“四角抬棺“一定是主人嫌棄它不吉利給扔掉的。
我把好不容易拾來的饅頭分了一半給它。
路過的縣丞大人沈雲,撞見了這一幕。
他說我良善過人,要娶我為妻。
圍觀的百姓紛紛勸阻:
「沈大人!不可啊!此女子是百花樓的棄妓,絕不是能入主您貴府的良人啊!」
沈雲目光堅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今天我能拯救她一人,明日我也可護得你們萬家合歡 !況且,這也是我對她良善義舉的嘉獎,以此鼓勵華茂縣的百姓都做良善之輩 ! 」
此言一出,呼聲漫天。
眾人高呼沈青天高風偉節,實在是以身作則的絕世父母官。
大婚那日,沒有十裏紅妝,喜宴也僅僅是一粥一飯。
沈雲說他每節儉一分,皆可用於布施窮苦大眾。
百姓感動不已,紛紛送來賀禮。
沈雲說他絕不接受百姓的一針一線,且他已經為我備好了聘禮。
他開設義棚,專收留流浪的貓狗,他說眾生萬物,皆是性命。
他又開辦義學,無償收納家道中落的寒門子弟,他說他願做伯樂,大庇天下寒門學子俱歡顏。
「秋棠,我就叫你秋棠吧!你還喜歡我送你的聘禮嗎!」
我回望他的眸,裏麵有種令我恐懼的東西在蔓延。
「喜歡,也喜歡沈大人的賜名。」
其實不是賜名,我腰間玉佩上篆刻的,就是秋棠二字。
那是我不為人知的秘密。
斷腿未愈,我是坐在輪椅上拜堂的。
當司禮高呼「送入洞房」的時候,有女子高聲“嘀咕”了一句:「什麼破落的野雞,也能高攀我們縣丞府!」
沈雲喝道:「蘭喜!平日裏我念著你們辛苦,不曾多加約束,今日望你顧及府中顏麵!」
隨即他又向眾人解釋:「這四位都是我從牙行救回來的女子,念她們無路可去,都留在身邊做個灑掃的丫鬟,不曾管束,沒甚規矩,大家不要在意。」
人群呼和,「沈青天著實是把“善”刻到了骨子裏!」
.......
是夜,我坐在洞房的跋步床邊,又饑又渴。
華茂縣有個風俗則是新娘大婚當日不可進食,否則會給夫家帶來黴運。
「喲,這就是我們的沈夫人嗎?」
有人推開門進來了。
緊接我的紅蓋頭被一把扯掉。
她們一行四人,燕瘦環肥,美得不盡相同。
「你幹什......」我話未講完,耳光便落了下來。
接著便是三人輪毆,耳光不夠便拳腳相加。
梅喜甚至把辣椒麵撒進我斷腿的傷口裏。
隻有一人在門口徘徊,不忍動手。
洞房的響動十分大聲,但沈雲沒來。
來了一位叫南存的男子,他是縣衙的師爺,也是沈雲多年的好友。
他轟走了四位丫鬟,扶我起來。
他說這四位丫鬟分別是梅喜、蘭喜、竹喜、菊喜,明麵上是在府中做灑掃,實際上沈老爺十分珍視她們,讓我莫要慪氣,今天就當是誤會。
末了,他又轉身補了一句:「我看你也是可憐人,不要跟她們鬧,我是為你好。」
我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點了點頭。
酒闌燈灺後,已經是子時。
沈雲帶著酒氣進了洞房。
我渾身的青紫全落在他眼裏,他隻是輕笑了一聲。
神儀明秀,朗目疏眉。
我心底一片悲戚,這便是我擇的郎君?
他對我腰間那塊玉佩似乎格外感興趣:「秋棠?嗬,這牌子你哪裏得來的!」
我道:「在百花樓撿到的。」
他點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
紅燭搖曳處,兩身廝纏。
良久,他停下來道:「你竟是處子。」
我點點頭:「因著我始終不肯屈就,咬傷了許多恩客,才被百花樓的龜公們打殘了扔出來。」
原以為他要讚我貞潔烈女,沒想到他隻是鄙夷道:「不識時務者,天不存也。」
我的訝異被急切的敲門聲打斷:「老爺 ! 老爺!梅喜出事了。」
梅喜,就是四位丫鬟中頂頂美貌的那一位,也是帶頭羞辱我的那位。
她如此盛氣淩人,想必是沈雲格外偏愛,能出什麼事?
沈雲似乎有些累,不願起身:「什麼事?」
「她被張員外打了。」
他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偷偷跟了上去。
偏院裏,燈火通明。
吹胡子瞪眼的那位滿身綾羅的胖老者,想必就是張員外了。
沈雲上前:「怎麼回事,張員外?」
張員外滿是橫肉的臉上怒氣未消:「沈大人,我可是經商為生,最怕晦氣。你那梅喜在房事中竟忽然來潮了,她信期難道自己不知道?我看她就是故意害我!觸我這麼大黴頭,您說怎麼辦吧?」
沈雲:「張員外,梅喜生性單純,肯定不是故意的,女子信期哪有那麼精準呢?怕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今天,我看就是個誤會!來來來,我陪你再喝一杯,去去晦氣!」
我看到梅喜被人從房中抬出來,她的樣子比我先前還要慘,裸露的背部和大腿全是鞭痕,皮開肉綻。
第二日,我沒見到沈雲,也沒人搭理我這個府中“主母”。
我拄著木棍,一瘸一拐地向園子裏逛去,碰到了昨日那位不忍參加”群毆”的女子。
她叫竹喜,生得如同那山間清泉般純淨。
我道,「你很善良。」
「夫人…」她有些不知所措。
「梅喜,跟張員外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
哦,那就是沈雲為了結交商賈,把梅喜送給張員外一夜吧。
梅喜作威作福的底氣,竟然是這樣來的。
一時間,我竟不知道是她可憐,還是我可憐。
成婚半月,沈雲除了洞房夜跟我在一處,後麵再沒來過我房裏。
我本以為他是公事繁忙。
直到我那天清晨撞見他從蘭喜的房間出來。
原來蘭喜,是他的通房。
「別猜了,梅蘭竹菊,都是老爺的人。」我背後有人解惑。
是南存。
我點點頭,無甚情緒,我早有此猜想。
原來沈雲所謂的“終身不再另娶”,是這樣的。
華茂縣的縣令一職,一直是空缺的。
大小事務,都是由沈雲這個縣丞來操持。
朝廷突然來了旨意,說華茂縣令空缺,務必盡早選拔人才上位。
我以為沈雲要開始為加官晉爵忙碌,沒想到他卻把精力用在了跟我傳宗接代上。
一連兩月,夜夜承歡。
我的月信卻都準時報道了。
沈雲深惡痛絕地罵我是不下蛋的瘟母雞,與他當日在長街上說“此生絕不另娶”的模樣太過迥異。
連帶著梅喜蘭喜和菊喜三位,也開始變本加厲的蹂躪我。
特別是梅喜,她常常把淬了毒的銀簪紮進我的頭皮裏,讓我頭上長滿膿瘡;
又或者是在我洗臉的水裏滴上些許辣油,辣得我眼睛幾乎快瞎掉。
沈雲視而不見,隻是常盯著我那塊腰牌發呆,然後大白天地抱了我回房。
蘭喜忍不住了,在用飯的時候奪了我那塊腰牌,罵道:
「什麼破玉牌,在我家出事前,這種東西本小姐要多少有多少,你不會是在這牌子裏請了邪神勾引老爺吧?」
「看我不摔碎了它!」
她作勢要摔的時候,被沈雲一腳踢中腰部,飛出去四五米遠撞在了櫃腳上,吐了兩口血暈了過去。
竹喜私下跟我說過,蘭喜以前是官家小姐,因家中犯事被抄,她也跟著被發賣。
她在肚兜裏藏了一塊上好的古玉,還從人牙子手裏逃脫了。
賣古玉的時候她遇到了沈雲,一眼萬年,把古玉換來大把的錢財給了沈雲趕考用,想以此求得佳偶。
沒想到沈雲壓根沒想娶她,隻是把她留在身邊,偶爾陪她過夜。
沈雲為了我這塊玉牌,竟如此對待蘭喜。
我想,我大概已經猜到他為何要娶我,也明白他為何執著於跟我傳宗接代。
隻是沈雲啊沈雲,你道貌岸然的模樣,早就磨滅了我僅有的心。
我如何會讓你如意呢?
我嫁給沈雲的第三個月初八,是他二十六歲的生辰。
這天華茂縣有頭麵的人物都來了,官賈商科,豪紳巨儒。
梅蘭竹菊在生辰宴上好不得臉,那舞姿、歌喉,能比肩城西最好的戲班子。
隻有我拄著木拐,安靜地坐在角落。
夜幕落下,梅喜挽著王舉人,蘭喜挽著劉大人去了偏院。
竹喜偷偷來找我:「夫人,求你救我,我不想跟梅喜、蘭喜一樣。」
我問:「菊喜為何沒事?」
竹喜欲言又止:「菊喜......她爹是沈雲的賬房,張蘊安。」
張蘊安,我是知道的,四十來歲的年紀,深居簡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他的賬房也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出的。
隻是他竟在沈雲心中有如此地位?能保住女兒?
我救了竹喜。
我把一塊用過的月信帶給了竹喜,府裏嬤嬤檢查完她的身子,告訴沈雲竹喜身上來潮了。
她逃過一劫,我卻得了一頓毒打。
沈雲說竹喜跟我待在一處久了,月信日子被我影響,才會在今日來潮,否則今晚竹喜是要為他伺候同僚的。
他說我不僅生不出孩子,還壞了他的大事,於是把我那條快要痊愈的斷腿重新砸折了。
南存帶了郎中趕來的時候,我痛得隻剩一口氣。
「要不,你走吧,把腰牌留下。」南存向我提議。
「為什麼腰牌要留下?」
「這樣你解脫了,我也沒有負了沈大人。」
他的左右為難落在我的眼裏。
「我知道,他在長街說我良善過人便要娶我,實際不過是看見了我這塊腰牌罷了。
但他要利用的是我這個人,腰牌隻是一個佐證罷了,人都不在了,牌子又有什麼用?你覺得我能逃脫得了麼?」
他輕歎一聲,不再說話。
沈雲用縣衙的公款開設了一間無償飯堂,每初一十五的時候,無償向流浪漢或者鰥寡孤獨者提供飯食,其中不乏葷腥肉菜。
有同僚把他的義舉彙報給了相國大人,聽說相國大人感動不已,親手書就一副“璞玉渾金”的飛白體贈與沈雲。
沈雲終於露出多日未見的笑顏,親手把這幅字掛在了縣衙的公堂之上。
又到十五,我向沈雲提出要去飯堂幫忙,他剛得了相國的賜字,心情大好,竟同意了。
隻是吩咐了南存要寸步不離地“照顧”我。
飯堂很簡陋,空氣裏也散發著難聞的惡臭。
我到後廚的時候發現了氣味的來源——成堆的狗皮和貓皮混著血水耷拉在一起。
這些竟然都是義棚收養的貓狗!
那隻跟我有過一麵之緣的“四角抬棺”的皮,靜靜躺在最上麵。
我衝到外麵嘔吐,質問南存:「他為何打著善舉的幌子,收養了它們,卻把它們烹食?
甚至它們的死還為他的飯堂再得了一次“善”的表彰?
他不是說眾生萬物,皆是性命,不可傷害嗎?」
南存道:「沈大人曾被流浪狗追趕過,於是他恨極了這些畜生…」
可笑。
那我呢?我和流浪狗的下場,在沈雲的計劃裏是否會一樣?
沈雲的陰暗究竟還有多少是我未曾觸及的?
飯堂持續在開著,義棚的貓狗也持續在更替。
流浪的不夠了,就派了捕快穿了便衣去鄉下抓新的。
流浪貓狗做的肉食是免費的,沈雲的飯堂公賬開支流水卻大得很,陸續都進了沈雲自己的腰包。
這些都是我後來聽菊喜說的。
她是被她爹逼著跟沈雲的,隻因為沈雲承諾說,當上縣令後就會娶她為妻,到時候張蘊安便是堂堂的縣令嶽丈。
可她有心上人。
是沈雲辦那所義學裏的學子——劉文衷。
我碰到他們倆幽會那夜起,菊喜就開始對我轉變了態度。
我也從劉文衷那裏知道了更多的事,比如所謂的義學堂,裏麵竟沒有一位教授文化的先生,他們五更起,三更眠,每日學的竟都是武術和格鬥。
我很驚訝:「為什麼?」
「義學裏的學子都是沈雲培養的暗衛,受不住苦練的已經死了好幾個。」
「為什麼不逃走,或者向世人揭發他來自救?」
劉文衷搖搖頭:「家道中落,父母老矣,不得不顧及。」
我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朝廷的任命文書遲遲不到,沈雲的臉色又開始愁雲慘霧。
這晚,他跟我溫存完,捏著我的下巴,端詳了我好一陣,道:「以前待你不好,隻是我有點惡心罷了,畢竟你是百花樓的棄妓。」
「但從今起,你就為我冒認下相國府大小姐的身份,我保你一世安穩。」
「怎麼樣?」
我笑了:「謝謝老爺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