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和尚燒死後,
夫君帶回來一個姑娘,美目盼兮,搖曳生姿。
他們整日膩在一處。
隻是他沒有發現,
他和那個姑娘,長得越發相似。
1.
我是條被奪了皮的蛇。
千年前被一書生救下。
他要我許誓,自此千秋萬代,都要報他子孫恩情。
每代許家人,皆可向我求三願。
隻要不違天道,不逆人倫。
如今是他第四十九代孫。
許家前代,或求財富金銀。
或望仕途通達。
隻有許芝林,他拿著蛇皮,求聘我為妻。
我欣然應允。
這是一願。
2.
許芝林不愛四書五經,整日浸淫醫術之道。
婚後一月。
他握著我的手,感慨:「若不是父親敗盡家財,我或可開間醫館,造福世人。」
我尋來金銀。
芝安堂的牌子高高束起那日,許芝林激動不已。
他執起我的手,「娘子,這是我們的芝安堂。」
我看著那金漆招牌,「芝安堂」三個字,可與我沾不到半分幹係。
這是二願了。
三願結束,我便可離去,隻等下一個許家子孫降世。
可我等了十年,都沒等到許芝林求第三願。
他贈醫施藥。
我替他打理後宅。
日子不鹹不淡,我與他真的好似人間夫妻一般。
直到那日,他為我倒了一杯雄黃酒。
我灑了酒,他恍然醒過神。
跪在地上,求我寬宥,「娘子,今日醫館太忙,我一時昏了頭。」
讓他昏了頭的,或許是今日新來的小姑娘。
3.
那姑娘沒有名字,昏倒在醫館門口,許芝林好心將她救起。
她清醒後,隻說自己忘卻前塵往事,一心一意要報許芝林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許芝林慌了神,連說家中已有妻房。
姑娘也就歇了心思,轉頭又說要留在芝安堂打雜報恩。
許芝林應了,且替她取名:半邊蓮。
半邊蓮,可治蛇毒。
他又嫌讀來繞口,便隻喚她蓮兒。
蓮兒做事勤快,似乎對醫術頗有興趣,閑暇時,許芝林也樂得指教她一二。
我帶了點心去尋許芝林時。
芝安堂內室,他的手正搭在蓮兒手上。
見我來時,手上的針錯了力度,蓮兒疼得嘶了一聲。
「傷到哪了?」
蓮兒輕輕搖頭,隻看了我一眼,便匆匆離去。
「你怎麼來了?」
許芝林語氣淡漠。
我遞給他一盒點心,是他的乳母所做,見我出門,便央了我帶給他。
許芝林見到食盒裏的點心時,長舒了一口氣。
「往後這等小事,派個小廝送來便是。」
許芝林吃著點心,眼神卻頻頻往外看去。
「你可是中意蓮兒,若是喜歡,娶進門也可。」
許芝林突然大怒,他砸了糕點,「我和蓮兒之間,隻有師徒情誼,你休要玷汙。」
我笑了笑,他既藏著,我也無心點破。
可三月後,一個雨夜,許芝林抱著蓮兒跪到我麵前。
「娘子,求你救她。」
4.
燭火微微顫了顫。
照在許芝林失了神的臉上。
「救她,可是你的第三願?」
許芝林愣住。
我不慌不忙,抿了一口茶。
許芝林抱著蓮兒的手鬆了力,蓮兒滾在地上,嘴裏不覺呻吟一聲。
他沒有立刻去扶起蓮兒。
「娘子,舉手之勞罷了。」
我瞥了眼蓮兒,嘴唇青紫,麵色發黑,是中了蛇毒。
還是我赤蛇一族的毒,無藥可解。
今日清晨,許芝林說要去山中采藥,看來是帶了蓮兒同往。
我將茶盞擱下,「你醫術不差,想必已經試過很多法子了。」
「我能救她,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蓮兒毒發得更厲害了,手腳不停抽搐。
許芝林將蓮兒緊緊抱在懷裏。
他的身體也因著蓮兒的抽搐而顫抖。
他滿麵淚痕,低語在她耳畔不停說著抱歉。
「對不住,對不住….」
「別怪我......」
「別怪我......」
直到蓮兒徹底沒了動靜。
他這才鬆了手。
「不用勞煩娘子了。」
許芝林目光呆滯,如提線木偶,跌跌撞撞走出了門外。
走到了雨中,跪在地上,仰天長嘯。
哭喊得十分傷情。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人世間的情愛啊。
他明明可以拿出第三願救她,可到底是舍不得。
我看向倒在地上的蓮兒,她的小腹處微微隆起。
許家這一代啊,許芝林最是心狠了。
屋外,許芝林還在雨中發泄自己的無能。
最後,竟整個人栽倒在雨中。
等他再次清醒,已經是第二日晌午了。
剛睜開眼,許芝林脫口便是問:「蓮兒呢?」
我不急不忙道,「燒了。」
他猩紅著眼,第一次失了分寸,雙手捏著我的肩,搖晃得我頭暈。
「你分明可以救她的!你為什麼見死不救!」
我如實說:「她中了赤蛇的毒,無藥可解。」
許芝林恍然,癱軟在床:「也就是說,哪怕我用了第三願,也救不了。」
繼而癲狂大笑,雙手捶床:「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讓我許願,是故意誆我,你想要蓮兒到死都帶著對我的恨。」
「你想要我餘生都活在無限的悔恨中。」
赤蛇的毒,確實無藥可救,但是我沒有誆他。
若他許願,我會拿出半枚內丹。
畢竟活了千年,我最會的就是修煉內丹了。
6.
許芝林病愈後,就去給蓮兒立了個衣冠塚,似乎是為了氣我,特地將她牌位帶回家。
牌位上的是:愛妻蓮兒之靈位
他道:「蓮兒是我心中唯一的妻。」
他自以為能氣我三分。
可我當真不在意。
如此幾日後,他突然端來一碗蓮子羹,目光繾綣:「娘子,前幾日是為夫魔怔了。」
「娘子可是怕燙?」
他作勢就要拿起勺子去嘗,我止住了他的動作。
許芝林的眼神從我的手到脖頸,直到四目交彙。
他深情看我:「娘子,為夫有第三願。」
我眼睛亮了亮。
許芝林的嘴張張合合,他說:「娘子,我想要一個孩子。」
許芝林在我給他編織的春夢裏,時而沉醉,時而又露凶狠之色。
他還真當我是涉世未深的蛇。
花言巧語,怎麼能騙了我去。
除卻千年前被他祖先誆那一回,我可再未栽過跟頭了。
隻是,我一條蛇,怎麼懷人的孩子?
我邊犯難,邊細細品嘗蓮子羹。
等我吃完後,許芝林已經累得昏過去了。
我無奈對著肚子吹了口氣。
半月後,我假裝作嘔,許芝林摸著我冰涼的手腕,麵色大喜。
「娘子,你有孕了!」
所幸我照料過一個孕婦,於此處上略有心得。
我撫著心口,努力嘔出些隔夜的飯菜。
當然,都是法術所化。
許芝林下意識捂著口鼻,眼神閃過一瞬間的嫌惡。
「早知娘子這般受罪,為夫寧願不要這個孩子。」
他裝作心疼的模樣,對我關懷體貼。
我懶得與他虛與委蛇。
隻得繼續作嘔。
許芝林終究看不下去。
「娘子你好生歇息,為夫去給你開些保胎的藥。」
他拔腿逃出屋子。
我喝口茶潤潤嗓子,細數了日子。
隻有八個月了。
8.
自我有孕後,許芝林時常陪在我身側,便是芝安堂再怎麼忙碌,他也會趕回家,隻為陪我一同用晚膳。
但他每隔幾日便要去城外的慶雲寺。
美其名曰為我和孩兒上香祈福。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八個月的時候,我便生了。
我施了法術,遮住穩婆的眼。
一陣裝模作樣的痛呼聲後,穩婆接過了我遞給她的孩子。
那是個男孩,白胖可愛,瞧著像是足月而生。
孩子剛被轉手到許芝林懷中,他上一秒還是孺慕的父子情深,下一刻便陰狠地伸手掐住孩子的脖子。
「你害死蓮兒,我終於能為她報仇了,隻要你自願伏誅,我就饒過這個孩子。」
孩子因為他收緊的手,哭得氣喘。
天色突然異變。
巨大的法陣籠下。
那施法的方向是慶雲寺,百千僧人一同施法。
看來這次,當真遇到麻煩了。
慶雲寺的主持道法和尚也來了,他手持法杖,上來便要取我內丹。
這應當就是他們的目的了。
我冷笑:「若真為蓮兒,殺我便是,何必要取內丹。」
許芝林此刻也不裝了。
他指著我怒罵:「都是你,明明要報我許家恩德,卻定下桎梏,什麼不違天道。若你能讓我不老不死,我何必苦心做局殺你。」
「隻要煉化你,吃下你的內丹,我便能長生不老,我活著就能救千千萬萬人,蓮兒她會諒解我的!」
「道法大師,快煉化這個蛇妖!」
道法口中誦咒,慶雲寺僧人的法音也不斷加強陣法。
我幻化的肉身已經支撐不住。
白嫩的人皮一寸寸脫落。
直到蛇尾顯現。
雖知我為蛇,許芝林也是第一次見到真身。
他驚得後退好幾步,躲到道法身後。
道法念咒的聲音更快了。
我盤旋著蛇身,撐著最後一分氣力:
「和尚!你已經一步半佛,為何要助紂為孽!」
道法緊閉的雙目睜開,如金剛怒目,他大喝道:「斬妖除魔,天道不可違,小小蛇妖,還不就法!」
天道!
又是這該死的天道!
法陣一波波降下妙法佛音,我的真身也如置於烈火之上。
隻能置之死地,斷尾求生了。
一道紅光穿透法陣。
「大師,可是那蛇妖逃了?」
道法和尚掐指一算,「無礙,隻是一道魂魄。」
道法攤開手,赤紅的內丹浮於掌心,「她內丹在此,已經無力回天了。」
誰說我就這一顆內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