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朝上下誰人不知,當朝貴妃自負貌美,對帝王愛得深重。
因為帝王的一句笑言,我的夫君曝屍荒野,
渾身上下看不見一塊好肉。
三年後,貴妃得了怪病,渾身肌膚潰爛。
我自薦成為她的妝娘,替她遮掩。
此後,沒有我畫的妝麵,她再難見龍顏。
她不知道,屬於她的地獄才剛剛初見雛形。
01
醴朝無人不知,薑瑞嫣是皇帝心中最尊貴的寶貝,也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美人。
她自負貌美,自認為無人可以與之比肩。
對於身邊的妝娘更是要求嚴格。
稍有不滿的地方,便會被多加責怪,就像現在這樣。
今日的妝娘梳妝時不慎扯斷了薑瑞嫣的一根頭發。
薑瑞嫣便瞬間冷了臉。
她的一個眼神,手底下的鎖情便上前,將那小小的妝娘掌框。
薑瑞嫣的手裏把玩著上好的琉璃燈,裏頭燃燒著灼灼火光,透出七彩琉璃的顏色,煞是好看。
她的嘴角扯起一抹弧度:“毀本宮一根頭發,那便拿命來償還吧。”
她的一個口令,便決定了一條活生生的命。
那妝娘顫顫巍巍,伏在地上不斷求饒。
她連哭都不敢大聲,生怕又惹怒貴妃,沒有好果子吃。
她被聲勢浩大的護衛拖拽到院裏,火折子從頭燒到了腳,淒厲的慘叫聲響徹鳳藻宮。
薑瑞嫣卻仍是不滿。
“真是煩人,鎖情,去把那賤婢的舌頭拔了,省得過一會兒驚擾聖駕。”
“真是流年不利,鎖情,宮裏就沒有好的妝娘可以替本宮梳妝了嗎?”
鎖情賠著笑臉,對我打了個眼色。
“姑娘,那邊有個新來的,手藝很特別,姑娘不妨一試。”
薑瑞嫣眉梢一挑,像是來了些興致。
“哦?能得鎖情這般誇讚,應當有幾分本事,還不出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我本就站在內殿與內院的連接處,此時隻覺得空氣中那妝娘的哭聲還未散盡,陰森森的在我耳邊回響。
我捏緊拳頭,走上前去。
“奴婢給姑娘請安,姑娘萬福。”
進鳳藻宮時,掌事的鎖情姑姑曾和我交代過。
貴妃薑瑞嫣最不喜歡別人稱呼她為娘娘,隻願意被叫做姑娘。
她說,在這個宮裏什麼都可以忘,唯獨這一點,忘不得。
先前的妝娘,也是因為哭訴時喊了一聲娘娘饒命,才被拖下去了結。
我這第一句,算是在薑瑞嫣打了個機靈的照麵。
薑瑞嫣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著我。
“倒是個有眼力見的,那便試試吧。”
我跟在她的身後,走到了內殿的鸞鏡前。
那幾步走的時候,眾人都瞧見了我後背的汗衣。
她們都以為我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無人知道我的心中有多少的欣喜。
畢竟,我盼這一刻,已經盼了整整三年。
02
三年前,我青梅竹馬的夫君第一次沒有按時回家。
我在家中從申時等到了戌時,還是沒看見人。
我心中莫名的慌張,提著一籃子溫好的菜肴跑到了宮門口。
朱紅的宮門緊閉,我從未有過這樣的不安。
還沒等我拿著侍衛家屬的憑證詢問侍衛,宮門便吱呀一聲開啟。
左側的小門處,幾個彎著身子的宮人卷著一張滿是血的破草席,其中一側露出一截低垂的手臂。
那截手臂的袖口處,用蹩腳的繡法繡了一朵鮮紅的芍藥花,此時已經被血液浸染,露出深邃的紅。
那是我給夫君繡的。
為首的太監是我夫君的舊相識,好心對我多說了幾句。
說是我的夫君貌比潘安,得了皇帝青眼。
我夫君在輪值的時間裏伴隨聖駕,因為伺候得當,頗得陛下讚譽。
皇帝親口多說了一句笑言,若他為女子,必當寵冠後宮。
薑瑞嫣素來善妒,一怒之下找了個莫須有的由頭,奪了我夫君的性命。
那一日清晨,我的夫君還在我的耳邊說,今年他應當有晉升為統領的機會,若是成真,他往後的月銀是現在的三倍,等我們的日子好了,他想要和我有一個孩子。
我含嬌帶怯地推他出門,沒成想這一去,就是永別。
再瞧見夫君時,他的渾身上下看不見一塊好肉,每一寸肌膚,都混雜著木板的碎屑與血肉。
足足八十大板,任是神仙也活不成。
我帶著夫君的屍身回家,當夜卻突遭大火,夫君的屍身在火海中化為灰燼。
而我的臉上,也留下了一道可怖的傷疤。
也正因為這道傷疤,我才得宮裏的采買姑姑欽點,被帶入宮中。
宮內宮外,誰人不知薑貴妃最是善妒,她的鳳藻宮裏盡是相貌醜陋的女子。
三年來,我輾轉多處,為的就是尋一個正經的名頭,一步步走到薑瑞嫣的麵前。
她最是自詡絕色無雙,獨得皇帝恩寵。
我便要用她最珍視的東西,一點一點毀了她。
03
薑瑞嫣的內殿幾近奢華,越靠近內室,不合規矩的東西越多。
我隻看了一眼便瞧見了唯有皇後可用的鳳冠霞帔,當即低垂下眉眼,權當做是什麼也沒看見。
我沒有著急為貴妃梳妝,而是喊來了小婢替她洗腳。
我跪在地上,在盆中滴入牡丹油,撒上一層新鮮的姚黃花瓣。
看她格外舒服地躺在榻上,我又從妝盒之中拿出了珍珠粉,替她敷上。
薑瑞嫣眼皮輕抬,半是譏諷著:“不是梳妝麼,不知道還以為你是鎖情給本宮新請的洗腳婢呢。”
這話一出,連一向得寵的鎖情都朝我使眼色。
我站的位置恰巧可以看見她身後被冷汗浸潤的衣衫。
怎麼說,她都是收了我三十兩紋銀才冒險將我帶到貴妃眼前的,要是我犯了什麼錯處,她也一樣逃不了幹係。
我不答話,隻是拿著鮫帕將她的臉洗幹淨,又將鸞鏡擺在她的麵前。
“姑娘您看,誰來了不得說一句膚如凝脂,絕色天成?”
說話間,我將她垂地的青絲挽起,手腕一挑,發髻似靈蛇般盤桓,比起薑瑞嫣一貫喜歡的淩雲髻更添幾分嬌俏。
美人的發絲半挽,慵懶之餘,又帶著嫵媚。
我在她的眉心點上一點朱砂,隻用口脂替她瞄了一遍唇,便退到了一旁,以便她可以更好欣賞自己。
薑瑞嫣的眼神隨著我的動作一亮又一亮。
在一側的鎖情滿臉堆笑,奉承道:“姑娘未施粉黛,便已經是傾國傾城,若是換上華服,莫不是要教那三千佳麗都失了顏色?”
薑瑞嫣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嘴角卻不知覺帶上了一抹笑意。
她到這時,才抬頭正眼看我。
“手藝還行,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阿靜。”
“這名字不稱你,這般巧手,不如就喚你巧雲如何?”
“奴婢巧雲,多謝姑娘賜名。”
我跪在地上,低垂著頭,用側邊的碎發掩飾自己難言的笑意。
這般風馬牛不相及的名字,無非就是想討個巧,壓那位宮裏橫空出世的雲妃罷了。
今日薑瑞嫣如此在意自己的裝扮,就是因為那雲妃為了生辰,專門辦了場宮宴。
當今聖上名喚傅慎,本是清涼池的一介婢子承歡之後所生。
先帝對自己醉酒寵幸宮婢的事情極為忌諱,對這個兒子的存在更是不喜。
薑瑞嫣本是太後麵前的掌事姑姑,從二十歲起被指派到了傅慎身邊伺候。
十年相守,她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化為傅慎的籌碼。
聽聞就連薑瑞嫣最喜歡的姑娘之稱,都和傅慎脫不了幹係。
傅慎繼承大統後,對薑瑞嫣是萬般的縱容,不單是親封她為貴妃,更是親自下場替她造勢。
若不是如此,憑她不過清麗的容貌,怎麼也擔不上那天下第一美人的虛名。
而那雲妃,雖是出生寒門,卻是頂天的絕色。
一個僅僅憑借著美貌便可以讓丞相看重,以其義女之名送進宮中,短短三個月便越級成為紅極一時的雲妃。
薑瑞嫣自詡美貌與寵愛都是六宮之中獨一份,自然對一個家世美貌都在自己之上的美人沒有什麼好臉色。
今日這般費盡心思,不過是想在人家的生辰宴上風光一把,將帝王的關注奪回來罷了。
心裏這麼想,我的麵上卻不敢表現出半分異樣。
薑瑞嫣裝點完畢後,換了身格外素淨的衣裳,便要出門赴宴。
她沒有叫我起身,我也不敢起,生怕有人在暗處盯著我。
不過,我的手藝我知道,今夜薑瑞嫣必將會達成所願。
今夜生辰宴上的眾妃必將是濃妝豔抹,而我給薑瑞嫣畫的淡妝,襯上她周身似有若無的花香,必然能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果不其然,宵禁之後,薑瑞嫣軟若無骨般貼著鎖情回來,她的身上還泛著濃重的龍涎香,熏得我頭疼。
瞧見我還跪在地上,她禁不住伏在鎖情的肩膀笑得格外嬌憨。
“你這丫頭,真是傻的不行,難不成我走了三個時辰,你便跪到現在?”
她隨手從淩亂的發髻上取下皇帝新賞的朱釵,扔到我的手邊。
“這支玲瓏珍珠釵,如今是你的了。”
我伏在地上,將那玲瓏珍珠釵捧過額頭,以示恭敬。
“多謝姑娘賞賜,能為姑娘梳妝,是巧雲一生的幸事。”
她笑得越發燦爛,在她意味深長的眼神中,我知道,從今日起,她近身的奴婢之中一定會有我的一席之地。
04
雖說是跟在貴妃身邊伺候,可日頭久了我才知道,薑瑞嫣事事都有鎖情姑姑掛心。
我這樣的妝娘連鳳藻宮都出不去,除了日日想著給她做什麼好看又新奇的妝發之外,並沒有任何用處。
當然,每月的十七除外。
每月十七,不用薑瑞嫣使什麼稀奇古怪的爭寵花招,傅慎都會雷打不動跑到鳳藻宮中,與她同宿。
聽聞薑瑞嫣與傅慎定情,就是在十七這一天。
傅慎登基後,更是念舊情,沒有一日忘記曾經的諾言。
每個月的這一天,薑瑞嫣總會讓我們這些妝娘使盡渾身解數,力求讓傅慎念念不忘。
我這才知道,原來夫君從前說的話並沒有一句假。
無論皇帝是否對那年過三十的薑貴妃有情,這薑貴妃絕對是真真的對皇帝情根深種。
我在心底默默計算著日子,終於又等到了一個十七。
薑瑞嫣倚靠在貴妃榻上,合著眼小憩,有婢子在香盞裏添了一點香料,我朝那婢子微一點頭,算是見禮。
而半刻鐘後,薑瑞嫣的麵上,卻逐漸泛著細細密密的紅點。
“啊!我的臉!我的臉怎麼回事!快來人阿!”
她將所有的妝娘叫到一處,命令侍衛揚起鞭子行刑。
“究竟是你們之中的哪一個在本宮的臉上用了不該用的東西?”
薑瑞嫣的麵色猙獰,幾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齒。
我跪伏在人群中,跟著眾人咬牙哭訴自己沒有用任何不該用的東西。
眼見著薑瑞嫣就要喊人將大家全都拖下去杖斃,我終於等來了生的契機。
外頭傳來了鎖情焦急的腳步聲,她在貴妃的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
薑瑞嫣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陛下即將擺駕鳳藻宮,你們誰有法子替本宮遮掩這紅點,本宮饒你們不死。”
所有人都抖得像是在篩糠,我大著膽子往前一步。
“姑娘,奴婢,奴婢鬥膽一試。”
她怒視:“既然有辦法,還不手腳麻利的上前來!”
我的雙腿早已沒有知覺,隻好跪行到她麵前。
我思索片刻,朝著醫女報出了一串草藥名,等醫女調好膏藥後,照例先在我的臉上試用。
一炷香後確認沒有異樣,我才能動手給薑瑞嫣試妝。
我調製的珠玉膏,上臉之後清涼鎮靜,沒多久便消了一部分紅疹。
隨後我在薑瑞嫣的麵上用鵝毛掃上珍珠粉,又沾了我特別調製的胭脂水粉抹了層嫩紅色,配上帶著牡丹花香的口脂,雖說稱不上是驚豔,好歹也不算辱沒美人之名。
薑瑞嫣看著鸞鏡中的自己,滿意得不行。
“巧雲,你果真有一雙巧手。”
薑瑞嫣說話間就要叫人拿她平日裏最愛的那件紅衣。
我連忙攔下:“姑娘,清水出芙蓉,更是襯美人。”
薑瑞嫣美目流轉,像是想起了那日宮宴上出的風頭,笑得格外開懷。
“那便聽你的。”
那日之後,鳳藻宮上下前前後後篩查了幾次,都查不出什麼異樣。
因為那一日的甜頭,薑瑞嫣接連十幾日都愛極了所謂清水芙蓉的妝麵,每每上妝,總會叫我陪在身邊。
為了配合那妝麵,薑瑞嫣總會命我在她的身上使用香料增味。
沒有人注意到,她身上越來越重的氣味。
那是皮肉潰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