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和她的青梅竹馬成了網紅夫妻。
電視裏循環播放著護林員在火場舍命救妻的新聞。
畫麵中,即便男人自身已經傷痕累累,卻仍舊死死護住懷裏的妻子。
他聲嘶力竭地哀求著,讓醫護人員先救他的愛人。
網友們紛紛被他們之間的真情所打動,稱他們為最美夫妻。
可我卻看到,那被火燒的黑黝黝的男人,是我結婚四十年的丈夫。
1.
“小林山山火被撲滅,護林員勇敢救妻…”
電視裏播放著早間新聞,女主持人笑的溫暖和煦。
可我卻看的心驚。
我的丈夫周祈言,就是守了小林山四十年的護林員。
小林山的山火已經燒了小半個月,我竟然現在才得知。
電視畫麵還在變換著,播放前段時間救人的場景。
轉跳的畫麵裏突然出現了我丈夫的臉,黑黢黢的,與他平日裏一絲不苟的模樣大相徑庭。
他的衣裳破爛,火把他的白色襯衣燒的隻剩下灰黑色,身上流出的血混著黑色的不明物體印在衣裳上。
看起來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可即便他已經傷的這般重,還是死死的護著懷裏的女人。
他聲嘶力竭地哀求著醫護人員,快救救他的愛人。
我的心凝滯了片刻。
他的愛人,不是我嗎?
我靜靜地坐著,強迫自己看完整一段新聞。
淚水早已經不自覺落下。
我忽然反應過來,兒子小半月前非要讓我回老家一趟,幫他拿一些不重要的證件。
原來,是為了瞞著我這件事。
我與丈夫周祈言年輕時,是家裏介紹認識的。
他有很高的學曆,體麵的工作,曾被譽為最年輕的植物學家。
而我也不差,名校畢業有份體麵的教授工作。
我和周祈言門當戶對,順理成章地結了婚。
結婚四十年,我與他相敬如賓,但關係始終說不是親密。
我以為是性格使然,他才會對我淡淡的。
原來,並不是。
我掏出手機,顫抖著手指在周祈言的電話號碼上猶豫許久,終究還是沒勇氣打出去。
強迫自己看完那段新聞,貌似已經耗費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說服自己假裝不知道。
隻要假裝不知道,那我的家庭還是圓滿的。
可驀然間,我心底生了一絲不甘心。
我要的,真的是這樣的圓滿嗎?
我往下劃,帶著一絲希望撥通了兒子的電話。
連續打了三次,兒子才接聽。
兒子的聲音滿是不耐,“喂?媽?怎麼了,我這忙著呢,你要是閑著不如去找點事做做…”
“你爸出事了?”
“......”
我的提問讓兒子忽然沉默了,良久,他才慢慢開口。
“你都知道了?”
我的胸口像是被壓了塊巨石,堵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想…去看看你爸…”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許久,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女聲。
“阿圓,你爸又鬧脾氣不肯吃藥了,你這做兒子的趕緊去哄哄。”
雖是責怪的話,語氣卻滿是笑意。
兒子笑著回應了兩句,恍然想起還在與我通著電話,連忙敷衍了我兩句。
“媽,你就別過來添亂了,爸這有我呢,你就好好待在家裏別瞎操心。”
“嘟嘟嘟......”
我還沒來得及多問兩句,電話便被掛斷了。
他甚至沒有聽出,我聲音中帶著哭腔。
手機滑落在地,我渾身像是失去了力氣。
迷茫、無措......
百種情緒縈繞心頭。
我從清晨坐到了日暮,太陽帶走了我身上唯一的暖意。
2.
從那日之後,我的手機就一直被推送著周祈言的新聞。
其中有一段采訪,周祈言渾身纏繞著紗布,坐在醫院的病床上。
而他的旁邊,則坐著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人。
我瞬間就認了出來,這個女人是周祈言的青梅竹馬,蘭聽雲。
周祈言的錢包裏,一直放著一張泛黃的全家福。
裏麵除了有周祈言那已經去世了的父母,還有就是八歲時的周祈言和蘭聽雲。
他們兩家是世交,從前住在一個大院裏。
初中的時候,蘭聽雲的父親因為工作調動,一家人都搬去了外地。
那時的聯絡方式並沒有現在這麼方便,搬走了,兩人便相當於失聯了。
蘭聽雲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即便時光荏苒,皺紋爬上了她的眼角,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此時,周祈言的手正覆在蘭聽雲的手上。
兩人相似一笑,仿佛是多年的夫妻一般。
“周先生,聽說,您與妻子是青梅竹馬,請問,你們相愛多年,是否有厭倦的時候?”
周祈言深情的看著蘭聽雲,語氣溫柔,
“我的妻子在我眼裏,永遠都是小女孩般可愛,我恨不得時時刻刻見到她,怎會厭倦?”
周祈言的答案讓蘭聽雲嬌羞的笑了起來。
“哇!真的太甜了,好羨慕兩位老師的感情。”
蘭聽雲帶著笑意道:“大家都會遇到那個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的,另外,在這裏提一下,小林山山火,希望大家還是要多多關注,別讓我們兩個老家夥占太多公眾資源。”
兩人在鏡頭前,親密無間。
多相配啊。
這是我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蘭聽雲即便笑著,也是極優雅的模樣。
她身上有著一股書卷氣,優雅、從容。
和我身上的類似。
周祈言與我說不上恩愛,更無談親密無間。
但我經常能看見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每當我查閱書卷,或是忙於工作的時候。
我以為他會看我,是因為對我有情,隻是從未開於口。
可當時他眼裏的複雜,時隔多年我才看得明白。
那是對另一個人的思念。
在我身上找到了她的影子罷了。
這條視頻的熱度很高,許多人在下麵評論。
無一例外的都是羨慕和祝福。
我關上手機,把這些信息隔絕在外,任由自己在絕望和悲傷中沉淪。
周祈言在醫院修養了一個月,沒有給我發一條信息。
我也像是賭氣一般,沒有主動給他打電話。
我在等著,期待著,隻要周祈言能夠主動給我解釋一下,或許,我就能原諒他了。
可惜,他沒有。
就連我主動關心他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若不是網上時不時能看到有粉絲去醫院探望周祈言的視頻,我都覺得,這一切就是夢。
我在家裏煎熬著,卻又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萬劫不複。
3.
出門的時候,我在樓梯間遇到了一隻流浪的小白貓。
想起那空蕩蕩的家,我鬼使神差地把小白貓抱去了寵物醫院。
得知小白貓身體健康,我決定領養它。
我是很喜歡小動物的,但周祈言卻有鼻炎,不喜歡家中有帶毛的動物。
為了他,這些年我總要把家裏的每個角落都打掃的一塵不染。
現在,我已經不想再為他做那些了。
小白貓縮在我的懷裏,“喵喵”的叫著,讓我心裏軟的一塌糊塗。
我給它取名白雪。
這些天,我一直壓抑著,痛苦著,但有了白雪,我似乎對生活多了些期待。
我拿著大包小包的貓糧貓砂回到家,打開門,便看到了周祈言和兒子周圓。
周祈言見我懷裏抱著一隻貓,臉色難看了起來。
周圓也對我劈頭蓋臉的一頓指責,“媽,你不知道爸不喜歡小動物嗎,你怎麼還往家裏帶隻小畜生。”
“還有,我爸住院這麼久,你怎麼連句關心都沒有,自己一個人在家倒是過得瀟灑。”
“你趕緊把這小畜生給扔了,好好伺候我爸。”
說罷,他還上手來打算搶走白雪。
我側過身,避開了周圓伸過來的手。
在周圓驚訝的目光下,我麵無表情的放下手裏的東西,安頓好白雪。
父子兩都坐在沙發上,看著我為白雪前前後後的忙碌。
等我安頓好白雪後,我坐在了離父子兩遠些的沙發上。
兒子黑著臉,憋了許久。
“媽,爸受傷了你不知道嗎,你怎麼能這麼冷淡......”
“不是你讓我不要瞎操心的嗎?”我一臉淡定地問。
周圓被我噎了一下,抿了抿嘴。
周祈言看了我許久,才開口,“你看新聞了是嗎?”
他歎了口氣,似乎在責怪我不懂事,“媒體就是喜歡炒作,見有熱度,才去炒作我與蘭兒,你別想太多。”
“何況,蘭兒這段時間在醫院忙前忙後的照顧我,代替了你的工作,你應該好好向蘭兒道謝才對。”
周圓聞言,也跟著點頭。
“是啊媽,蘭姨照顧我爸可仔細了,而且,如果不是怕你誤會,蘭姨也不會連門都不敢上。”
父子兩一唱一和,似在解釋,卻字字句句都表達著對我的不滿。
看著他兩的模樣,我似乎覺得有些陌生。
一個是與我相伴多年的丈夫,一個是我親手帶大的孩子。
他們是怎麼做到,這樣理直氣壯的指責我的。
我對周祈言道,“這就是你在記者麵前承認蘭聽雲是你妻子的理由嗎?”
說完,我又轉而對周圓說道,“你既然喜歡蘭姨,我不介意你把她接過來,伺候你爸。”
父子兩臉色大變,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回懟。
說實話,這些年和周祈言相敬如賓,我確實早已對他日久生情。
他優秀,溫文爾雅,符合每個女人對自己丈夫的要求。
可這一個月來,我內心已從痛苦、自責、內耗、麻木,變得冷靜。
我沒理會他們父子兩,抱著白雪轉身回了房。
兒子走後,周祈言進了房間。
見我抱著白雪玩耍,他麵上露出了難得的溫和。
“阿明,我跟蘭兒真的沒什麼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這次是我不對,下不為例。”
我看著他清冷的眉眼,那雙好看的眼裏倒影著我泛著委屈的臉。
我在心底說服自己,周祈言解釋了。
我該原諒他的。
多年的感情,不是說割舍就能割舍的。
我歎了口氣,起身去了廚房幫他做飯。
這是我們每次吵架之後和好的信號,每次我主動做飯,就證明我原諒他了。
周祈言難得的對我笑了,進了廚房幫我一起做飯。
從前,他是不喜歡做的這些的。
周祈言說廚房油煙氣太重,他的鼻子聞不得這些,所以結婚多年,他從未下過廚。
他大概也知道,這次是過了。
4.
隨後幾天,他意外地粘著我,甚至還主動幫白雪清理貓砂盆。
我們清晨去早市買菜,晚上去河邊散步,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規。
直到那天,周圓帶著兒媳和孫子來我家。
孫子嚷嚷著說我老土,要幫我注冊一個社交賬號。
他幫我拍了一張白雪的照片,放到了我的賬號裏。
我覺得新鮮,便多看了兩眼這個軟件。
往下劃的時候,我刷到了一個名為‘小林山的愛情故事’的帖子。
我內心頓感不安,但強烈的欲望還是讓我點了進去。
點進去之後,我看到了一張張網友發上來的照片。
照片裏,有著中年時期的周祈言,還有前幾年的已經上了歲數的周祈言。
甚至還有幾張,裏麵有我兒子周圓。
但無一例外,這些照片裏都有著另一個女人的身影。
貼主說,他每年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帶著學生到小林山寫生。
但每次,都能遇到這裏的護林員和他的妻子。
他覺得兩人的感情很要好,便每次都像是打卡一般給他們拍張照。
貼主的照片一發出來,底下也有網友紛紛曬出自己的照片。
那些照片裏,有周祈言做了一個漂亮的花環,戴在蘭聽雲的頭上。
有周祈言和蘭聽雲一起拯救受傷的小動物,還有周祈言帶著兒子,給蘭聽雲過生日。
甚至有網友把這些照片整合了起來,做成了一條時間線。
我算了算,從周圓高中開始,每一年的暑假,蘭聽雲都會出現在小林山。
他們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團圓美滿。
我像是自虐一般,翻看完所有的照片,眼淚抑製不住滴答滴答地落了下來。
兒媳是第一個發現我不對勁的,她緊張的幫我擦眼淚。
“媽,你怎麼哭了?”
兒媳的話吸引了周祈言和周圓的目光,他們帶著一絲不解和不耐看著我。
我站了起身,把手機屏幕對著他們。
“這就是你說的,跟蘭聽雲沒有什麼嗎?!!”
看清我手裏的照片,周圓變得慌張了起來。
周祈言則沉默著別過了眼。
每次吵架,他總會當方麵跟我冷戰,等我受不了了,自然會去跟他說話。
可這些年,我實在是受不了周祈言用沉默回答我的方式,便走到他麵前,帶著多年的怨氣猛的扇了他一巴掌。
兒子和兒媳被我的舉動嚇到,定在了原地。
“周祈言,你解釋啊!”
周祈言即便被我打了,依舊反應淡淡的。
“這麼多年,你到底拿我當什麼?既然一直愛的人是她,為什麼當初又要和我結婚!”
“現在還把她帶到我麵前,帶到兒子麵前,你們成了一家三口,那我呢?我才是你結婚四十年的妻子!”
我歇斯底裏的質問著,周祈言卻還是毫無波瀾。
怒氣翻湧上頭,覺得自己快被周祈言逼瘋了。
周圓皺著眉,擋在周祈言麵前。
他不悅的看著我,語氣中滿是責怪,“媽,你冷靜一些!”
“是我要爸帶我去見蘭姨的,你要打就打我,別打我爸!”
說完,周圓開始說起蘭聽雲的事。
在他的故事裏,我是一個極為專橫的媽媽。
從周圓記事開始,我從衣食住行,到他的學習交友都要幹涉。
小時候不讓他吃零食,初中時不讓他交友,高中時不許他成績下降。
在我的管教之下,他簡直就要喘不過氣來了。
而蘭聽雲,是周圓高二那年,從別的市裏調過來的數學老師,成為了周祈言他們班的班主任。
蘭聽雲課堂氛圍輕鬆,人又和善,很得學生歡心。
有一次周圓在參加足球比賽的時候受了傷進了醫院,他害怕我責怪他不務正業,便喊了周祈言到醫院去接他。
多年的青梅竹馬相認,兩人立即相熟了起來。
小林山的珍稀植被多,周祈言任教的大學與小林山有著環保和研究的合作。
所以為了散心,周祈言在暑假的時候借口帶周圓遊學,實際上是到小林山裏當起了護林員。
周圓說,蘭聽雲不會像我一樣,歇斯底裏對他提出高要求。
相比於我,在蘭聽雲身上,他才能感到母愛。
聽完周圓的講述,我內心一片荒涼,反而慢慢冷靜了下來。
周祈言一言不發,卻用沉默讚同了兒子的話。
我忽然覺得,這些年,我真的過得太糊塗了,過了大半輩子,臨老了卻被最親密的人給背叛了。
“媽,你放過我和爸吧,別再鬧了,我們與蘭姨每年隻是單純的,像是度假一樣出去遊玩一段時間而已。”
“你能理解我們嗎?”
“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嚷嚷著要離婚,你不嫌丟臉,我還覺得丟臉呢。”
周圓不滿的呢喃著,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
這時,周祈言開口了,“阿明,我們一起這麼多年,我自問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隻是,有時我也會覺得累,想透透氣。”
“這麼多年,我對你是有感情的,別輕易說離婚,你會後悔的。”
他就連哄我,也是這般風輕雲淡。
我忽然覺得累了。
“我們,還是靜一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