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中傳來我的丈夫戴久光的聲音。
抬眼看去,我注意到他的身後那張熟悉的麵孔——
是大學時期就一直明戀他的人,祝嵐。
如今已經過了四十年。
我已經退休,戴久光明年也即將退休。
怔怔地坐在沙發上想著我們這些年。
我又生兒育女又養家糊口。
操勞了大半輩子。
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們也相愛了大半輩子。
1
重陽節,兒子一家三口和女兒回家看望我。
孩子回來我自然欣喜,讓他們坐著休息。
我下廚給他們做了他們小時候最愛吃的飯菜。
“爺爺!爺爺!”
我聽到在客廳看電視的小孫子興奮的喊道,孩子剛會說話,但是能認得電視上的人。
我端著菜走到客廳,電視上正播放著助農行動。
在接受采訪的負責人正是我的丈夫,戴久光。
他鶴發童顏,容光熠熠,他身後站著穿著端莊的女人讓我身子一震。
那個女人我認識,大學時期我和戴久光戀愛起她就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似乎一直在等著我們鬧別扭好趁虛而入。
那時候戴久光很討厭她,說她像個跟屁蟲。
明知道別人有對象了還跟的緊緊的。
“好,感謝戴總為我們講解。”
記者說完後,戴久光轉身,和祝嵐一直離開了鏡頭。
手裏那盤菜滑落碎了一地。
小孫子似乎被這聲響嚇了一跳,哇哇大哭了起來。
我回過神,慌忙蹲下收拾一地殘渣。
兒子和女兒聽到動靜趕忙跑過來問我怎麼了,我找個借口推脫著說突然頭暈沒站穩。
直覺告訴我,從大學到現在即將退休,戴久光和祝嵐一直都有保持聯係。
晚上戴久光回來後,趁他去洗澡我拿起了他的手機。
結婚這麼多年來,基於對他的信任,哪怕我知道密碼,也從未檢查過他的手機。
我打開鎖屏,相冊,短信,微信,逐一翻找。
正當我一無所獲時,我看到一個陌生的軟件。
是個放私密相冊的軟件。
開鎖需要密碼,我試了他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都不對。
我顫抖著輸入了祝嵐的生日。
——打開了。
我之所以能知道祝嵐的生日,還是祝嵐主動告訴戴久光的。
當時我無意瞥見這條信息還大鬧了一場。
裏麵的相片寥寥無幾。
可每一張,都是戴久光陪祝嵐過生日那天拍的照片。
從畢業後的每一年,他似乎像在彌補祝嵐一樣,每年都陪祝嵐過生日。
而我這個蠢貨,一直沒反應過來戴久光每年的2月22日都不在家。
戴久光洗好澡,沒發現我神色不對。
說自己有些累就早早睡下了。
鼾聲響起後,我又拿過他的手機,打開微信。
置頂聊天框不是我,而是一個頂著公司LOGO頭像的人。
最後一條消息是:“晚安。”
我點開聊天框,一條條露骨的聊天內容映入眼簾。
句句不談情,句句都有情。
早已年過半百的我自認沒有什麼事能再讓我動容。
可是愛人的背叛卻如同一根針刺入我的骨髓深處,痛不欲生。
我將那些惡心的聊天記錄用手機拍下,起身穿好衣服出了門。
2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天亮。
戴久光打來電話:“大清早的你到哪兒去了?怎麼連早餐也沒有,我一會上班吃什麼?”
我沉默半晌後,自嘲道:“我是你的保姆嗎,每天就負責你的一日三餐?”
“你又發什麼神經,不做算了,我出去隨便吃點包子饅頭。”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大學時候談戀愛時我耍小脾氣他會說我可愛,可白月光變成一粒米飯的時候,就成了發神經。
“隨你。你以後可以在外麵吃,又或者找人回來給你做,但是——”
我頓了頓。
“以後我都不會給你做飯了。”
戴久光似乎沒理解我這句話,他放緩了語氣,安撫我:
“好啦,如果我哪裏又惹你生氣了我和你道歉,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孩子們看了都要笑話你了。”
我沒有理會他,掛斷電話,將我手機相冊裏拍的那些聊天記錄,以及他和祝嵐一起過生日的照片發給他。
沒一會兒,戴久光的電話就來了。
“阮娜,你為什麼偷看我的手機,你對我就那麼不信任嗎?我和你從大學到現在四十年,我對你的感情你還不知道?”
“我和祝嵐隻是朋友,大學的時候是有些誤會,但是她早就隻把我當成哥們兒了,對我早就沒那種意思了。”
“陪她過生日,隻不過是她說沒人陪她過生日,希望我作為她最好的朋友陪她一起罷了。畢業後她就給我當了助理,我們平時聊天就是那樣開玩笑的,你的心眼怎麼永遠都那麼小!”
他在電話那頭無力地狡辯著。
現在年輕人有個新詞叫什麼——兄弟婊,原來中老年也有這樣的人。
我忽然有點疲憊,不想聽他繼續狡辯下去了。
按下了掛斷鍵。
我和戴久光從十九歲那年談戀愛,直到現在五十九歲。
相處四十年,吵過無數次架。
唯有這次,和以往都不太一樣。
我搬去了我的老姐妹沈連家裏和她同住,她一輩子未婚無兒無女,見我過來她開心的不得了。
聽到戴久光居然和祝嵐那麼多年一直都有聯係,沈連也氣的不打一處。
她說男人就是賤骨頭,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
我們每天早晨去菜市場買菜,晚上跳廣場舞,樂得逍遙。
以至於我都忘了這麼多天戴久光一個電話都沒給我打來。
第一個找上門的兒子戴宇驕。
“媽,你鬧夠了沒有?鬧夠了也該回家了,多大點事,你也太小心眼了。”
我沒說話,沈連看不下去了。
“你怎麼和你媽說話的?這事是你爸做的不對,他還有臉發脾氣,你應該去罵你爸才對。”
戴宇驕無視沈連,繼續對我說教。
“我說你這人就是矯情,爸要和祝阿姨有什麼,那早都有了,還能輪得到你?人家祝阿姨跟他屁股後麵跑了多久我爸都沒給人家機會。”
“祝阿姨那人就是這樣,和誰都是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她不也說自己是個男人婆沒人敢要所以至今未婚嗎?”
“我爸這輩子也沒虧待過你吧?真不知道你在矯情個什麼勁,從以前我就想說你,總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鬧脾氣,我爸喜歡和祝阿姨聊天那也是正常的,人家就大大咧咧不總愛生氣。”
我靜靜地聽他這個做兒子的教訓著我這個母親。
隨後一記耳光就呼在他的臉上。
3
“說完了嗎?巴掌不打在你身上,你就沒資格替別人說原諒。”
戴宇驕被我這一巴掌打懵了,從小到大我對他總是和顏悅色,他再調皮的時候我都很少打他。
甚至連重話都不忍心對他說。
反而是戴久光打他比較多。
他也曾依偎在我的懷裏跟我撒嬌,說誰都不準欺負他的媽媽。
可是他現在卻作為男人共情起自己的父親,指責母親不夠善解人意。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慈母多敗兒吧。
“跟你好好說你不聽,既然你不想要這個家了,那我們也不勉強你,到時候躺床上下不來的時候別想起你還有個兒子,我告訴你,到時候我是不會管你的!”
說完,他恨恨地摔門而去。
我盯著他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晚上,戴久光時隔多日終於給我打來了電話。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哽咽。
“娜娜,你在哪裏?我去接你回來好不好。”
像極了過去四十年時間裏,每次吵架他故作委屈哄我原諒的模樣。
可是此時我隻覺得他無比惡心。
“對不起,是我的錯,那天我不該對你發火。可是我和祝嵐真的隻是朋友,她,她說她早就不喜歡我了,你要是介意,我不會再和她有往來了。”
我歎息:“明天我會回去。”
電話那頭的他語調瞬間充滿活力。
“真的嗎?娜娜,太好了,你願意原諒我就好,我以後一定......”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開口打斷了他。
“回去我們談談離婚的事。”
在沈連家住的這些日子,我想通了許多,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傷心欲絕。
我難過,無非隻是覺得我的青春,和我四十年的時光都錯付罷了。
我和戴久光從大一就在一起,直到畢業許多人都分手我們還依舊黏黏膩膩。
是周圍人公認的模範情侶。
但是在我們這段感情中,總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那便是祝嵐。
祝嵐對戴久光的愛意昭然若揭,從戴久光追求我的時候開始,她也同樣地在追求戴久光。
直到我和戴久光確認關係後,祝嵐依舊像個牛皮糖一般陰魂不散。
我們在自習室自習的時候,她也會坐在不遠不近的位置自習。
我們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她會有意無意地坐在隔兩三桌的位置吃。
每天給戴久光發短信噓寒問暖,哪怕戴久光一條都沒回複過她。
祝嵐的個性簽名寫著:相信真愛能除萬難。
在她眼裏我就是萬難,而她是真愛。
戴久光拒絕過她無數次,難聽的話也說過不少,但是她消停沒兩天又會卷土重來。
大學四年,祝嵐就像一隻趕不走的蒼蠅一直圍繞著我和戴久光。
直到我們結了婚,她才從我的世界裏消失。
這麼看來,其實她一直沒有消失,覬覦戴久光覬覦了四十年。
畢業後戴久光順利進入五百強單位實習並且留了下來。
而我也考上了公務員。
我們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畢業後為了房子車子孩子共同打拚。
也窮困潦倒到連著吃了一個月的泡麵,一個饅頭吃一天。
看到自己的小家又會相互打氣。
直到戴久光的事業慢慢有了起色,我們的日子才算鬆快了些。
我操勞了大半輩子,可是原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們也相愛了大半輩子。
反而我才是橫在他們中間的阻礙。
4
我將擬好的離婚協議書遞給戴久光。
“娜娜,大半輩子我們什麼苦都走過來了,一定要鬧到這一步嗎?”
戴久光近乎懇求地說道。
我搖搖頭,臟了的東西就不該留著,日日看著隻會給自己添堵。
“我已經很留麵子了,證據都在我手機裏,你不簽字我也可以起訴離婚。”
說完,我拎起我那少得可憐的行李去了沈連家。
說來可笑,我也曾是愛美的女孩兒,如今卻落得這副模樣——
衣服隻有寥寥幾條換洗著穿,一直洗到布料變形衣服褪色都不舍得丟。
護膚品不舍得買,臉上早布滿了深深淺淺的雀斑。
都是這些年和戴久光省吃儉用培養出來的習慣,不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錢。
戴宇驕和女兒戴姮聽說我要離婚,都給我打來了電話。
戴宇驕還是那套說辭,怪我矯情,不理解他爸,我不想聽他廢話就把他的電話拉黑。
而戴姮卻支持我的決定。
“媽媽,沒有一個女人麵對愛人的背叛會無動於衷的,你想做什麼就去吧。”
我很欣慰,至少我這前半生沒有完全白費。
還有一個體貼的女兒能理解我。
我和沈連一合計,都退休了閑的慌,幹脆一起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
趁現在還走得動,去把前半輩子沒舍得花的錢花個痛快。
於是我第一次舍得走進奢侈品門店,給自己買了幾套上千的服裝,又買了兩個上萬的包。
再給自己做了個時髦的發型,買了一套化妝品。
看著鏡子裏年輕十歲的自己,我很滿意。
我和沈連一玩就是半年,我們從最南一直玩到最北,路上還結識了許多跟我們這般年紀退休後又有閑又有錢的老姐妹。
我們互相關注了對方的短視頻賬號。
又學著當下中老年人最喜歡的造型拍照錄視頻。
戴久光每條視頻都給我點讚。
那些老姐妹看到了好奇問我:“哎,阮娜,這個叫‘光明磊落’的人怎麼每個視頻都給你點讚啊?這是你老公嗎?”
我淡淡一笑。
“現在不是了。”
當我們在海南島沙灘上愜意地曬著太陽的時候,有個女人款款朝我走來。
“阮娜,我們聊聊?”
我摘下墨鏡,看著麵前的祝嵐。
我們這些天都在海南,她大概是通過我短視頻的動態知道我住這個酒店。
她的身材保持的極好,風韻猶存。
反倒是我,中年發福,不似大學時候身輕如燕。
我冷笑:“你還和以前一樣——像塊牛皮糖。”
沈連看見她,知道這就是我口中的祝嵐,也挎著一張臉。
“這世道是什麼風氣,小三都找到門來說理了。”
麵對我和沈連的嘲諷,祝嵐臉上沒有怒意,她笑盈盈地坐在我身邊的沙灘椅上。
“聽說你和久光在鬧離婚?如果是因為我的話,對不起。我承認這幾十年來我對他從沒有一刻死心過。”
“可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麼多年我無法愛上別人。”
我又把墨鏡戴上,想無視她的存在,差點被她和戴久光的愛情感動了。
但是她的臉皮是一如既往的厚。
“阮娜,你已經霸占了久光這麼多年我都沒有介意,你有什麼可生氣的呢?況且,你們有什麼資格說我是小三?當年我明明就是在你之前就喜歡久光了,不被愛的人才是小三!”
我被她這番言論逗笑了。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