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洛水鎮有名的殺豬匠。
深得爹爹親傳,一手殺豬絕技,爐火純青。
街鄰都笑我凶悍,定難尋如意郎君。
誰知我卻和村頭的窮書生定了親。
“巧鳳,我此生定不有負於你!”
在他山盟海誓的許諾下。
我毅然拿出自己殺豬多年積攢的銀錢供他趕考。
“夫君隻管安心攻讀,考取功名,一切有我。”
一年後,我沒能等回高中狀元的窮書生。
卻等來一個麵容姣好的姑娘。
“林巧鳳,你不過一粗鄙殺豬匠,怎配得上蘇煜程這個新科狀元郎!”
我冷笑一聲,磨刀霍霍:
“配與不配,豈由你來論斷!”
1.
在洛水鎮,或許有人不知縣太爺的名號,但一定知道我林巧鳳。
我爹就我一個女兒,本想嬌養,奈何家中條件有限,也隻堪堪做到不缺衣食。
爹是個遠近聞名的殺豬匠,我整日跟在身後,對女兒家的女紅刺繡不開竅,卻偏偏好奇爹的殺豬手藝。
家中無子,我又好學,爹隻好教我殺豬。
隻盼日後他倘若歸老,我能有一技傍身,哪怕招個贅婿也是好的。
沒等他盼來贅婿,我已對巷尾守著寡母的窮書生蘇煜程心生愛慕。
蘇煜程家境貧寒,卻生得一副好相貌,眉清目秀,氣質儒雅。
我這般鄉野姑娘,自然是心向往之。
他偶爾捏幾枚銅錢漲紅了臉來買些無人問津的豬下水。
我總是騙他快收攤了,送他幾塊碎肉。
有時,也會給他送去一些自家做的吃食。
起初他總是推脫,後來,或許是被我的真誠打動,也就不再拒絕。
我本就是個性子爽利的,便鼓足勇氣向他表明心意:
“蘇公子,我心悅你!”
我沒想到自己揮刀無數,竟也有女兒家害羞臉紅的時候。
蘇煜程微微一愣,紅著臉低聲說道:
“林姑娘,我家境貧寒,尚有寡母需照料,隻怕配不上林姑娘。”
“我不在乎,隻願與你相守!”
在我的堅持下,爹爹終於同意了我和蘇煜程的親事。
一時間,鎮上都在議論凶悍的女殺豬匠與最沒前途的貧寒書生訂了親。
蘇煜程說,他身無長物,無以為聘,所以隻交換庚帖。
等他日高中,他定帶著功名給我最風光的聘禮。
我信!
為了讓蘇煜程安心讀書,我讓他推了抄書的活計,而我更加努力殺豬,供他讀書趕考。
蘇煜程常說,能得我如此賢妻,實屬他人生之幸。
定親後一年,苦讀數載的蘇煜程踏上了進京趕考之路:
“巧鳳,等我高中歸來,定許你全鎮最風光的聘禮!”
我將懷中攢了許久的錢袋塞與他,紅著眼眶:
“你且保重,我等你回來。”
我滿心期待蘇煜程金榜題名,與我早日完婚。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卻始終沒有等來他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鎮上來了一隊豪華的馬車。
從車上下來一位衣著華麗,氣質出塵的女子:
“你便是林巧鳳吧?”
女子掩著口鼻,一臉嫌惡地站在我的肉攤前:
“你這般粗鄙的殺豬匠,如何配得上蘇煜程這新科狀元郎?!”
我低下頭,狠狠剁下一隻豬蹄後,淬水磨刀:
“配與不配,豈由姑娘論斷!”
2.
蘇煜程高中的消息還沒傳回,我卻等來了丞相的千金柳清然。
柳清然見我如此態度,惱怒不已:
“不知好歹的東西!煜程哥哥如今高中狀元,貴為天子門生,豈是你這粗野村婦可肖想的!”
“你若識相,便別再糾纏,莫要自取其辱!”
我抬眸望向她,眼中滿是倔強與不甘:
“我與蘇煜程早有婚約在身,不勞外人費心。”
“姑娘今日所言,恐怕有損閨譽!”
柳清然氣得跺腳,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
柳清然的話縱使我心中不虞,但我相信蘇煜程不是那負心之人,雖有些不安,卻還是耐心等他歸來。
不多日,等來了喜報,但沒等到蘇煜程。
送喜報的小吏領了打賞,高興地宣於全鎮:
新科狀元蘇煜程,不日將於丞相千金柳清然完婚。
鎮上出了狀元郎,自然是喜事,眾人與有榮焉。
同時,大家背後都笑我傻,日日殺豬供出的狀元郎卻將迎娶他人。
我成了全鎮的笑話。
蘇煜程還是沒有回來,隻送回了一封書信和一個錢袋。
我大字不識幾個,尋了私塾的先生讀與我聽。
信中說,他對我是有感激之情,但眼下我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他感念我的善意與幫助,曾經資助的銀兩盡數還回,讓我日後休要糾纏,從此各自安好。
先生讀完,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我隻覺腦袋嗡嗡作響,信中的一字一句都仿佛化作利刃,一刀刀剜在我的心頭。
我將先生遞過來的信紙緊緊攥在手中,咬著牙,不讓眼淚落下。
我林巧鳳,從不是那嬌柔依附他人的菟絲花。
他蘇煜程如此薄情寡義,配不上我的情深義厚!
與他定親這一年,我幫與他的豈是這一錢袋的十兩銀子可兩清?
爹爹怕我想不開,留我在家中休息,要我早日忘記負心漢,招個老實本分的贅婿。
我趁爹爹殺豬擺攤,找到了蘇煜程家。
還未進他家破舊的院門,就見幾輛馬車停在門口,大包小包地往上搬東西:
“你們可慢點兒,那是我兒的詩作和畫!”
“我兒可是狀元郎,一字難求,毀了他的真跡,小心你們的腦袋。”
蘇煜程寡母的破鑼嗓子在院中大聲喊著,肥胖的身軀上套著時興的綢緞衣衫。
蘇母瞧見我,臉上得意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嫌棄:
“你來作甚?我兒如今可是狀元郎,要娶的是丞相千金,你這等粗野村婦莫要癡心妄想!”
我冷笑一聲,看著蘇母在那兒翻著白眼,一臉不屑,與之前收我豬腿時完全不一樣的醜態。
“我隻是來看看當今狀元郎是何等風光!”
“順便,如他信中所言,收回我曾經給予他的資助。”
說罷,我抖了抖蘇煜程給我的信,以及這些年我幫他買筆墨紙硯,購入書籍的清單。
3.
蘇母見我拿出這些東西,臉上的橫肉抖了抖。
真是好笑,沒有我之前,蘇母麵黃肌瘦,一陣風便能吹倒。
日日給人浣洗衣物,雙手紅腫裂傷。
有了我的資助,不僅蘇煜程不用去抄書換取銀錢,蘇母也不必做那低賤的活計。
如今,真是賤肉橫生。
“你當初執意要攀附於我兒,是你心甘情願送與銀錢資助,我們可沒強求!”
“現在見我兒高中狀元,你便上門討要錢財,真是小門小戶,上不得台麵!”
蘇母滿臉鄙夷,那三角眼在耷拉的眼皮下更顯惡毒。
“上不上得台麵,你們也得了切實的好處。”
“這些年,我資助蘇煜程和你連吃帶喝,掏空了我的積蓄,這五十兩,我並沒多要。”
五十兩,普通人家一輩子都未必攢的到。
讀書本就是費銀錢的,筆墨紙硯,皆是開銷。
我付出那麼多,甚至刻意忽視爹爹的辛勞,隻為成全蘇煜程。
如今情誼不再,我隻想拿回曾經犯傻給出的錢財,竟被如此羞辱。
蘇母瞥我一眼,冷哼道:
“我兒能有今日,那是他自己的本事,與你何幹?!”
“即便沒有你那仨瓜倆棗,我兒也是文曲星下凡!”
“還敢上門討要錢財,你這輩子能有機會幫到狀元郎,那是你的造化!”
蘇母的臉竟比我宰殺過的豬皮還要厚。
和蘇煜程定親時,蘇母拉著我的雙手,連連感慨,是她那早逝的亡夫保佑,能有我如此能幹的兒媳。
我拿著豬腿豬蹄送過去時,蘇母喜笑顏開,說有我這樣體貼的兒媳,是祖上冒青煙。
我拿出積攢的銀錢送蘇煜程進京趕考時,蘇母激動地眼底泛淚,說我是有福之人,蘇煜程沾我的光一定有好運勢。
現如今,這般厚的臉皮也能如翻書,我真是大開眼界。
“銀錢要不要還,你和蘇煜程自行商議。”
“整個鎮都知曉我與蘇煜程已定親,我拿不到該歸還我的銀錢,便不退回庚帖。”
“你是想讓天下人皆知蘇煜程是那背信棄義之人嗎?!”
蘇母的臉色瞬間發白,我甩甩手中的紙張,冷笑著說完便轉身離去。
負心漢我可以不要,那銀兩可是我日日殺豬換來的。
我又不是散財童子,不拿回便對不起我手中的殺豬刀!
沒等到蘇母送來銀兩,等來了快馬加鞭的蘇煜程。
蘇煜程一身錦衣,勒馬停在我家肉攤前:
“巧鳳,是我負你!”
“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明知我家境貧寒,何來銀兩還與你。”
“你如此強勢,隻是想讓我履行婚約罷,你曾經那麼善解人意,如今怎變得如此勢利!”
我看著蘇煜程那意氣風發的臉,輕聲笑道:
“狀元公,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道理走遍天下也行得通。”
“狀元公莫要被天下人恥笑哦!”
4.
蘇煜程為了不耽誤與柳清然的婚期,不知想了何種法子,盡快湊到銀兩讓人給我送了過來。
看著手中的的銀兩,我心中五味雜陳。
曾經的你儂我儂,山盟海誓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銀錢。
我緊攥著那袋銀兩,手指關節泛白,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過了幾日,便傳出蘇煜程與柳清然在京城大婚的消息。
據說十裏紅妝,狀元郎愛重新婦,入丞相府親迎。
天下人皆聞,狀元郎與丞相千金一見鐘情,郎情妾意,男才女貌,實屬一段佳話。
一時間,無數待字閨中的少女,都夢想能遇得狀元郎這般驚才絕豔,出類拔萃的好夫婿。
而我,在距離京城千裏之外的小鎮,守著豬肉攤,揮刀砍剁著豬肉,臉上不知是血水還是汗水,亦或是淚水。
蘇煜程成了丞相女婿,蘇母也搬去了京城,臨走前見人便炫耀她的兒媳是丞相千金。
這次,我不再是全鎮的笑話。
因為大家都同情我,因為我錯得離譜,輸得徹底。
我林巧鳳能做全鎮獨一無二的女殺豬匠,自然不是那哭哭啼啼的弱質女流。
看錯一人,雖可悲,但不至於搭上一生。
既然男人靠不住,我便靠自己!
我每日起早貪黑,操刀殺豬。
因著我的手藝好,價錢公道,生意竟比過去還好上三兩分。
年底蘇煜程帶著蘇母和柳清然回來祭拜,縣太爺親自接待,全鎮都聞風而動,一睹狀元公的風姿。
怕是隻有我,不為所動,品行不端之人不配我浪費時間。
蘇煜程還是來了我的豬肉攤前:
“巧鳳,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是不得已的。”
我停下手中正在剁肉的刀,挑了挑眉。
不得已?蘇煜程在說什麼?
蘇煜程一臉煩悶地看向我:
“我門第低微,想要在京城立足,隻能仰仗外家助力。”
“清然的爹是丞相大人,我高中之後,他能助我在京城謀得差事,不必外放。”
蘇煜程眉間一片焦急之色,更是上前一步,離我近些私語道:
“巧鳳,我知你情意,這世間隻有你這般無私待我。”
“我不是那負心之人,隻是現如今,隻能找機會納你入府,你等我可好?”
我看著蘇煜程那虛偽至極的無恥嘴臉,真是悔不當初,怎就一門心思掏心掏肺掏銀子給這般下作小人。
“狀元公慎言!你已婚娶,我林巧鳳雖說隻是村婦,但也明白何為廉恥!”
“今日之言,請狀元公不必再提,否則休怪我這手中的殺豬刀不認人!”
我橫眉冷豎,揮了揮手中的刀,蘇煜程嚇得臉色蒼白:
“待我納你為妾,錦衣玉食,總比在這臟汙的殺豬攤好上千百倍。”
“你怎這般不知好歹呢?!”
不等我有反應,蘇煜程嚷嚷完便落荒而逃。
跑得真快,我握著刀的手都癢了,也不給我個發揮的機會。
果然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5.
第二日,我的肉攤前停了一輛華麗的馬車,這次下來的是柳清然和蘇母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