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宣布我有孕那天,皇帝大喜過望。
不僅下旨遣散後宮,還把她們生的皇子皇女也一並貶為庶民。
半夜回到寢宮的時候,他的眼神欣喜,捧起我的手上沾著血。
“我賜死了幾個撞柱的大臣,現在不會再有人指責你了。”
“整個後宮我隻要你,和你生的孩子。”
聞到皇帝手上的腥氣,我險些吐了出來。
剛剛咽下的毒酒實在難喝,可是見效也快。
不過一會的功夫,腹中的孩子就已經不再動了。
1
朱乾山緊緊的抱了我一會,就被太監叫去了。
太監低著頭通報道:“建皇後殿的事宜上,出了些意外。”
朱乾山聞言神色變得急切,匆匆地就跑了出去。
我肚子裏的毒酒在此時翻江倒海,折磨得我差點暈倒,幸好一旁的丫鬟扶了上來。
見我臉色發青,殿裏的人頓時開始奔忙。
又是傳太醫,又是推窗換水。
甚至有人當即跪下,為我祈福:“上天見證,奴才願以自己十年性命,換皇後娘娘不受害喜之苦!”
他們如此著急上火,無非是害怕朱乾山。
隻要惹得我有一絲不痛快,把幾個下人處以極刑,不過是隨便一句。
就算是世代簪纓的大臣撞柱,朱乾山也麵不改色。
朱乾山愛我至瘋,世人無不知曉。
朱乾山還是太子的時候,我不過是他身邊一個丫鬟。
太子妃性格跋扈,下令要取我的性命,朱乾山便拔劍傷了太子妃,護住了我的命。
皇帝聽聞後震怒,將朱乾山罰到戰場,從一介小兵做起。
幾年後,先皇帝故去,朱乾山登上皇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誅殺太子妃十族,蕩平反對的意見,立我為後。
可我卻天生小家子氣,害怕見到那些貴族子弟,不敢進宮。
朱乾山就下旨遣散了先皇的妃嬪,還將她們生下的子女也貶為庶民。
他對我說:“我不需要什麼血緣親戚,整個宮裏隻留下你和我就夠了。”
聽了他的話,我撓撓頭為難道:“那是要我一個人清掃整個宮殿麼?”
宮女太監們當然留了下來。
懷孕滿七個月那天,我發現身邊的大宮女十分盡職盡責,將朱乾山伺候得極好。
朱乾山擔心我懷孕的身體,便與我的大宮女一同宿在外間小塌上。
一邊注意我是否又被腹中的胎兒鬧醒,一邊與她在塌上快活地糾纏。
肚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我咬著嘴唇強忍著,製止下人傳喚太醫。
今早我已飲下第一盅毒酒,藥效很快,肚子裏已經沒有了什麼動靜。
隻需再飲下第二盅毒酒,我這條命,也就要化為飛煙了。
正強忍著疼痛,身邊的下人忽然跪了下去,一雙大手抱住了我的腰。
朱乾山看見我的臉色,眼神頓時陰了下去:“怎麼把嘴都咬紅了?”
我咽下一口血唾,搖頭道:“害喜而已。”
朱乾山轉身,端著一碗燕窩羹,小心翼翼地吹著熱氣說:“喝些熱的,會舒坦許多。”
隨著手臂動作,朱乾山的衣襟有些散開,露出了裏麵滿胸膛粉紅的曖昧。
朱乾山卻渾然不覺,隻用一雙漆黑的眼珠專注地盯著我,似乎容不下任何其他。
可他在榻上抱著大宮女珍珍時,用的也是同一雙眼睛。
我和珍珍在他眼裏,難道會有分別。
我笑著與朱乾山對視,張口飲下熱湯。
下一秒,胃裏傳來疼痛,逼得我全都吐了出來。
地麵上渾濁的湯汁裏,還摻著淺淺的粉色。
朱乾山大驚,抖著手來抹我唇上的臟物,湯碗翻了摔成碎片,他的一雙腳踏在上麵,卻像是根本不覺得痛:“怎麼了?是太燙了嗎?”
我喘息著,撫摸毫無動靜的肚皮,“是胎兒又鬧了而已。”
朱乾山鬆了口氣,抱著我計算起了胎兒出生的日子,還要十天左右。
“等到孩子出生,一定狠狠教訓它,讓娘親這麼難受。”
我靠在朱乾山的懷裏,也在計算著日子。胎兒已經先一步走了,三五天後,我也將陪它一起。
2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朱乾山就興衝衝地起床。
“皇後殿建好了,今天我不上朝,帶你去看我們以後的家。”
我窩在床上,毒藥發作,連一根手指都動不起來。
朱乾山便俯下身,親自把我從床上抱到梳妝台邊。
窗外的天色才剛破曉,映出無邊的菜田。
皇宮本是珍貴無比的地方,該種滿無數奇珍異草。
卻在朱乾山上位之後全被拔除,種上了我喜愛的菜田。
宮外人得知這事,無不咂舌笑話我:“麻雀變為鳳凰身,卻改不了骨子裏的窮酸!”
“以前人家說,東宮娘娘烙大餅,不過是農民的幻想,現在的東宮裏卻真種起了菜!”
“宮裏要種什麼,還不是那皇帝一句話的事,帝王家出了個癡情種,也是稀罕。”
“早知今天丫鬟也能做皇後,我也把自己家的女兒送去當奴婢!”
“......”
宮外的笑談傳入了宮,朱乾山喜滋滋地說:“瓊娥,現在人人都知道我有多愛你。”
我索然無味地轉眼,看見左側一片豔麗的紅花,在綠油油的菜田中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連片的花王牡丹,我並不喜歡高雅的花,那是朱乾山命人種下的。
朱乾山解釋說:“牡丹乃花中之王,隻有你這個皇後才配得起,是我專門為你種的。”
下人們忙碌著傳茶上水,我的貼身宮女也上前,準備為我梳妝。
大宮女珍珍忽然擠開了旁人,笑盈盈地拿起梳子為我梳頭。
自從昨日被朱乾山叫去,據說是處理皇後殿的雜物,珍珍許久沒有露麵。
此時她一臉嬌羞地出現,鬢邊上插著一株牡丹,卻已經有些枯萎了。
注意到我的視線,珍珍抬手摸了摸頭:“娘娘也覺得奴婢戴著好看嗎?”
朱乾山麵色有些緊張,我低下頭,看見他握著我肩膀的手上,有一處花刺傷口。
難怪那花不怎麼新鮮,昨日朱乾山為她摘下的花,到了今天再戴,是該有些蔫了。
朱乾山麵色陰沉地收回我肩上的手,抬臂就將珍珍鬢上的牡丹打落。
“牡丹花王,也是你一個小小宮女配戴的麼?!”
麵對皇帝的怒火,珍珍眼裏浮現委屈,抽噎著低頭為我梳起了發髻。
我任由她的動作,忽然想起民間人所說的那句。
早知如今丫鬟也能當皇後,也將自己家的女兒送來當奴婢。
作為前所未聞的第一個丫鬟皇後,我可說開了先河。
在我之後,淌著河水想來做下一個的人數都數不清,珍珍自然也是其中一個。
頭上忽然傳來劇烈的痛,珍珍驚呼一聲,木梳上已扯下一片我的黑發。
“娘娘,是奴婢不小心,請您責罰奴婢吧!”
珍珍噗通跪在了地上,抬著一張驚恐的臉看我,眼睛嬌媚地泛出了水,悄悄投向了身後的朱乾山。
我忍痛皺著眉,對著銅鏡摸了摸頭。
那裏被人用力扯下了發絲,已經露出了小片頭皮。
身旁的朱乾山眼神直勾勾的,看向珍珍鬆垮的領口。
珍珍做錯了事,跪在地上求罰,嚇得眼睛冒水,卻不知為何,連衣領也鬆了開來。
朱乾山俯身撿起木梳,遞給另一個宮女,“珍珍笨手笨腳的,換你來伺候皇後,動作輕點!”
“再敢惹皇後不快,朕扒了你們的皮。”
處罰珍珍的事,便就此輕輕揭了過去。
宮女握著木梳站在我身後,心疼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呀,娘娘的發絲被揪了這麼大一片,一定很疼......”
珍珍跪在地上,突然落起了淚,嗚嗚地揪住朱乾山的袍角,“陛下不要愛惜奴婢了,奴婢賤命一條,被罰也就罰了,哪有皇後娘娘的一根頭發絲重要呢!”
“奴婢知道陛下不忍心,可是奴婢讓娘娘不快了,便要自願領罰的!”
她這幾句綿裏藏針的話一出,整個大殿頓時靜了下來。
聽著珍珍的哭聲柔媚響動,如此明顯的爭寵,我動了動唇角,卻連笑的力氣也沒有。
朱乾山滿麵陰雲,開口嗬斥道:“滿嘴的胡言亂語,什麼愛惜,你是想被拔舌頭麼?!”
說著,朱乾山不安地注視著我的臉色,見我沒有反應,朱乾山當即大怒著瞪向珍珍。
“來人!給朕拖下去賞十個板子,把這奴婢打死為止!”
珍珍的哭聲戛然而止,嘴唇瞬間煞白,被朱乾山貼身的太監攙走。
眼見珍珍被皇帝下令重罰,身後的宮女臉上出了層汗,竟一時不敢動手。
生怕再扯掉我一根發絲,就會成為下一個亡魂。
我哼笑一聲,見那木梳已被珍珍磕掉一角,便開口道:“把那梳子扔了吧。”
3
我的話吩咐下去,宮女卻並沒有立刻照做。
隻因那梳子是朱乾山太子時期,選來一段南山木料,親手為我打磨做成的。
平日裏我放著一殿的珍稀,卻隻愛惜這一柄木梳,殿裏無人不知。
朱乾山聽見我的話神情受傷,抿著唇問:“為什麼要扔?”
我淡淡道:“不一定是珍珍手笨,大約是那梳子時間久了,梳齒變利了而已,扔了換新的就是。”
朱乾山以為我隻是想要新的木梳,當下喜笑顏開地望向我:“知道了,改日就給乖乖做個新的。”
可惜隻怕在他的新梳子做好之前,我就已經命喪黃泉。
梳妝之後,朱乾山便一路抱著我到新建的皇後殿內。
我扶著朱乾山的肩膀,腦子裏很昏沉,想起聽過的民間傳聞。
在到婚房以前,新娘的腳不可落地,才能保一世的美滿。
朱乾山把我放在殿內大床上,這時他才看到,我鬢角被扯得缺了一塊頭發。
他抱著我哄我午睡,不停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心疼得有些手抖。
不知幾時,我忽然從睡夢中醒來,見朱乾山不在身旁,我下意識起身,到處去找他。
卻在皇後殿的外間,看見了本該被杖刑致死的珍珍,正哭啼啼地躺在塌上。
朱乾山撐在珍珍身上,輕笑著拿手扇她巴掌。
“再敢在朕的皇後麵前發春,還有你好受的。”
珍珍遞著臉,去蹭朱乾山的手心,“奴婢不過是個下人,又怎麼配在皇後娘娘麵前放肆。”
“這次隻不過是十個板子,下次命都沒了,陛下也不會心疼奴的。”
說著,珍珍嗚嗚地側過身子,把被杖責的地方露了出來。
她換了一身桃紅的衣衫,看起來不像宮女,倒像人家裏的少婦。
“奴婢不敢穿大紅的新衣,便讓我穿一身桃紅的,也算以妾室身份嫁給了陛下......”
朱乾山抱著珍珍,呼吸鮮明的粗重,大手已然向下摩挲。
珍珍嬌氣地哭了一聲:“奴婢真的好痛呀,陛下也不疼我!”
朱乾山呼吸都亂了,粗笑著俯身與珍珍纏抱在了一處。
“打得真有那麼痛麼?讓朕給你看看,好生的治一治。”
小塌上,兩人的喘息聲漸漸交織在了一起。
我呆愣地站在外間的屏風後麵,頭皮上的刺痛一時數倍地湧來。
好像被洪水沒頂,我不停回想著那個嫁娶的傳聞。
如今我盼望的新房,早已成了朱乾山和珍珍尋歡作樂的地方。
腹中的劇痛卷土重來,不斷打擊著我的神智。
飲下第一杯毒酒後,我想著腹中胎兒該被毒得多痛,愧疚得睡不著覺。
朱乾山在身後抱著我,陪我一同熬夜,咬著牙在我耳邊說:“懷孩子原來是這麼折磨,早知道就不該要他。”
他幾乎生起我腹中孩子的氣,第二天白天,便要跑去找珍珍泄一泄火。
聽著殿中朱乾山滿足的聲音,我哭得喘不過氣。
卻又在心裏嘲笑著自己的不舍。
可既然決定了要飲毒酒,連命也能舍掉了,朱乾山又有何不可舍去。
朱乾山的孩子,我不願為他生下。
朱乾山,我也不要了。
回到休息的殿內,下人們紛紛迎上來,殷勤地伺候。
我鎮定地擦幹了臉,輕聲吩咐:“把我藏在櫃中的那美酒,替我斟上一杯。”
宮女畢恭畢敬地遞來香甜的酒液,無論如何也看不出其中會藏有劇毒。
這一杯下去,就不會再有回轉的餘地。
我毫不猶豫地仰頭飲盡,大腦霎時暈了起來。
我搖晃著險些沒有站穩,幸好有人從身後托住了我。
隻是我渾身無力,沉重的身軀帶著朱乾山站不穩,抱著我一同摔在了地上。
朱乾山墊在我的身下,後背狠狠地砸在地上,舊傷撕裂疼得他眼前一黑。
可他卻隻著急地問我:“為何不在皇後殿中等我,還自己喝起了酒?是我哪裏惹你不開心了麼?”
見我抿著唇不說話,朱乾山明顯惴惴不安起來。
還要拉著我繼續問,太監忽然上前,低聲說了一句。
“陛下,皇後殿那邊來人了,說是又出了點差錯。”
和昨日一模一樣的話術,我卻已經不再感到波瀾。
朱乾山隻猶豫了一下,便打膝把我抱到床上,溫情脈脈得囑咐道:“乖乖,再午睡一場,夫君很快就回來陪你。”
4
望著朱乾山匆匆離開的背影,我咬著牙,按著腹部站了起來。
在這大殿裏,還藏著許多朱乾山送我的東西。
其中我最珍藏的,莫過於朱乾山從戰場上送回的家信。
有一些信紙上沾著血,那時候朱乾山被斬了一隻小指,卻還非要親手給我寫信。
血信被淚水暈開,是我摸著信紙,為他流過的眼淚。
如今全都在我眼前,被付之一炬。
望著那些信紙被燒個精光,我緩緩站起了身。
卻忽然在地上的一處凝住,那裏散著一些血跡。
後知後覺地讓我回想起來,剛才朱乾山抱著我摔在地上,咬牙悶哼了一聲。
我瞬間明白過來,朱乾山在戰場上落下的舊傷,一定是為了抱住我砸在地上,硬生生砸得開裂了。
我呼吸一窒,方才飲下的毒酒,突然掀起驚濤駭浪。
我瞬間痛得低叫一聲,與之一同發生的,還有我腹中胎兒的掙紮。
一隻小手在我的肚皮上搗了個痕跡,很快又消失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下身有些黏稠,分明已經飲過了毒酒,可是孩子卻還活著。
我的呼吸急促無比,抱著肚皮真切的感到,孩子正在裏麵活動,倒是像極了朱乾山。
朱乾山在戰場上那幾年,總是離死亡近在咫尺。
數不清多少次,他已經閉上了眼睛,卻忽而夢見了我正哇哇大哭。
是我的眼淚太燙,把他從地府裏燙醒,不敢再睡下去。
我數著那些過往,哪怕信紙已經燒盡。
朱乾山曾經為我寫過的字,說過的話,流不盡的血,都已經刻進了我的心裏。
人人都說朱乾山是個命硬的瘋子。
他們卻想不到,原來就連他的孩子,原來也學的朱乾山一模一樣的頑固。
我勉強抬起手臂,打落了床頭的一隻瓷瓶。
宮女聞聲走了進來,我抓著她的手,微弱的呻吟著:“喚太醫!叫太醫來,救救這個孩子......”
宮女嚇得呆住,下一秒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我眯著流淚不止的眼睛,苦苦支撐著精神,不讓自己昏睡過去。
哪怕千刀萬剮的疼,我忍受到折斷了指甲,不肯鬆下這一口氣。
正當我努力支撐的時候,窗外忽而響起宮女嘰嘰喳喳。
“珍珍早上扯掉了皇後娘娘一根頭發,就被陛下賞了十個大板子。”
“聽說打的不輕,後來又在皇後殿內,伺候了陛下好幾回,傷上加傷,痛得珍珍哭個不停。”
“全宮的太醫都被陛下叫去了,為了給珍珍看傷呢。”
“能得到陛下的垂憐,珍珍這十大板子,挨得真是值。”
“你們也不小點聲,當心被娘娘聽見了!”
“你當我是傻子麼?我知道,娘娘此時正午睡著呢......”
我攥著床單的手一鬆,心裏轟然的空空蕩蕩。
宮女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臉上急得一道道的汗水。
隻是不等她開口,我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果然,宮女帶著哭腔喊道:“娘娘,所有太醫都在別處忙著,太醫院裏空蕩蕩的!”
“我喊不來太醫,怎麼辦是好?”
我大聲地喘了幾次,血液從口中源源不斷的流出。
宮女嚇得坐倒在了地上,“好多血!”
我的血不一會就蔓延下來,沾紅了宮女的裙擺。
傍晚時分,朱乾山饜足地走了進來的時候,手裏攥著一束鮮豔的牡丹花。
他心想瓊娥一定會喜歡,走進大殿之前,突然想起什麼般抬手收攏了衣襟,仔細遮住裏麵的痕跡。
朱乾山心情頗好的走進了殿內,下一秒便看見裏麵滿眼的紅色,驚駭地鬆手掉落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