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雲廷結婚快一年了,他從不碰我。
每次早上出門前,我會幫他係好領帶,繞到身後將外套輕輕套在他的肩膀上。
這時,他會回身,靠近,在我眼上落下一個深情的吻。
——這是我和他唯一的身體接觸。
我們的婚姻就是一場交易。
我喜歡他的錢。
他喜歡我的眼。
1
我每天都會去療養院看一個叫安良的男孩。
他插著呼吸機,意識喪失,終日在床上躺著。
這是城北最好的一家療養院,費用很高。
每個月,周雲廷會一分不少的把錢打過來。
安良是我的男朋友。
我和他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在世上我們有個共同的名字:棄嬰。
他長得高大卻天生瘸著一條腿。
我的眼睛生得又大又美,難以治愈的眼疾卻讓我神目呆滯。
成年後,我們一起離開了孤兒院。
因沒上過幾年學又身有殘疾,找工作四處碰壁。
還是安良主意多,買來一個二手的流動小吃車,學著做起了賣煎餅果子的生意。
每天晚上收了攤,他都會認真地趴在出租房破舊的矮桌上記賬。
安良說,最大的心願就是攢足夠的錢,醫好我的眼。
一天晚上收攤時,安良的電話響了。
他不顧滿手的油汙興奮地抱起我打圈圈。
“小北,告訴你個好消息!”
“終於等到適合你的眼角膜了!”
“你的眼,有救啦!”
起雪了。
寒冬,深夜的街頭煎餅機滋滋地冒著白氣。
兩個年輕人,激動地又抱又跳,最後,相擁在漫天的飛雪中。
晚上,安良盤算著換眼角膜的費用。
他說等醫好我的眼,要更加努力的賺錢,給我一個像樣的婚禮。
然而,沒等來婚禮卻等來了噩耗。
那天是安良的生日,我讓他停工歇一天,他卻不舍得。
我剛做完眼角膜移植手術,花了不少錢,下半年的房租還急等著交。
早上走的時候,安良用力親吻我額頭:
“小北,我今天早點收攤回來,等我!”
沒想到,他再也沒回來。
他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醫院裏,望著渾身插滿管子、需要呼吸機才能維持生命的安良,我的心碎了。
大夫勸我放棄。
我流著淚撫摸他的手。
他才22歲,幹裂的手上全是微黃的老繭。
因常年被煎餅機的熱氣蒸烤,他的睫毛稀少、幹硬。
厚厚的嘴唇發白,常年裂著血口。
我還沒來得及做他的妻子。
還沒來得及和他一起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難道,就這樣放棄他嗎?
握著一張張催費通知單,我跪倒在醫院人來人往的長廊。
他拿出全部的積蓄,醫好我的眼。
而我,卻要在放棄治療通知書上簽下斷送他性命的字符。
一雙質感的皮鞋出現在我的碎眸裏。
抬起淚眼,順著筆直的褲管望上去。
一雙黑曜石般生輝的眼,含情脈脈地盯著我。
他傾身過來:
“蘇小北,我叫周雲廷。”
“我喜歡你,嫁給我,你想要的我都能滿足。”
2
我和周雲廷的結合遭到周母的強烈反對。
她認為依周家的門脈,應當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名媛,而不是我這個連爹娘都沒有的黃毛丫頭。
最後周雲廷以死相逼,周母隻得無奈答應。
婚禮上,司儀大聲問道:“周先生,你願意娶眼前的蘇小北女士為妻嗎?”
周雲廷沉默了。
現場鴉雀無聲。
片刻,他張嘴:“您剛才好像問錯了,我要娶的這位是江心月小姐。”
現場一片嘩然,來賓們議論紛紛。
或許,他們都在感歎周雲廷對舊愛的深情。
也或,順便可憐一下我這個替代品。
司儀尷尬一笑,看我一眼,似在征求我的意見。
未及我開口,在周雲廷冷目地逼迫下,司儀顫聲改口:
“周先生,你......你願意娶江心月小姐為妻嗎?”
周雲廷緊抿雙唇,喉頭翻滾。
片刻,他昂起頭,明眸已含了淚。
他深情地望著我的眼,一字一頓:“我願意!”
不經意間,我瞥見坐在最前桌的一對老夫妻,他們一直在擦眼淚。
想必,便是江心月的父母了。
江心月是周雲廷的白月光,也是他的命。
卻因心臟病死在了婚禮前一晚。
按照遺願,死後她捐獻了眼角膜。
周雲廷千方百計的打聽到了受捐者。
第一次在醫院長廊遇見時,他就說喜歡我。
我們素未相識,喜歡從何談起?
他隻是喜歡我眼裏的東西罷了。
——那是他的白月光留在這個世上的唯一活物。
他想天天看著它,親吻她。
我們的婚姻就是一場交易。
我喜歡他的錢。
他喜歡我的眼。
3
每次早上出門前,我會幫他係好領帶,然後繞到身後將外套輕輕套在他的肩膀上。
這時,他會回身,靠近,在我眼上落下一個深情的吻。
原以為,隻要每天乖乖的讓他親吻我的眼,就能為安良換取續命錢。
可我還是太天真了。
婚後,他強迫我穿露背裙、吃西餐,每天早上喝加糖的咖啡。
——這些,都是江心月生前喜歡的。
最要命的是他逼我練琴,讓我彈英文曲子給他聽。
從來沒接觸過樂器的我,哪能學得那麼快。
因為長進太慢,他猜我不夠用心,罰我不準去看安良。
飯桌上,我氣憤地摔了勺子。
他厲聲嗬斥:
“脾氣不小!心月從來不會這樣!”
“給我撿起來!”
又是心月!
我冷著臉,坐著沒有動,挺直了脊背,眼淚卻忽又滂沱。
片刻,他走近,咬牙拍拍我的淚臉扔下一句話:
“蘇小北,別後悔!”
過了十分鐘,我收到了療養院的電話。
安良的情況不太好,進口藥停了,他對新換的藥物過敏。
我知道,一定有人在背後搞鬼。
我跪在地上,哭著一遍遍給周雲廷打電話,他一直拒接。
人最怕的就是有軟肋,它會讓我們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
周雲廷對江心月。
我對安良。
皆是如此。
從此,我再也沒敢在他麵前鬧脾氣。
我拚命練琴,哪怕十個指頭磨出血泡,哪怕彈到鮮血直流。
斜陽下,他滿意地倚進沙發裏,雙手枕到腦後。
一曲畢,他從遙遠的回憶蘇醒過來,慢慢走向現實的我。
手腕被攥住。他的目光掠過我纏滿繃帶、滲血的手指,輕聲問道:
“疼嗎?”
還以為他在關心我,剛要說疼,一抬頭,對上他深情的眸子。
我看到了那雙眸光中閃爍的、不屬於我的愛意。
我淡淡一笑:“不疼,你喜歡就好。”
3
江心月冥壽那天,周雲廷請來了她生前所有好友。
那些女孩個個生得麗質,她們穿著質地很好的衣裙,言談舉止透著大家閨秀的優雅。
周雲廷帶我去他房間換衣服。
那天是我第一次走進他的房間。
房間很大,寬闊的雙人床,床頭掛著巨幅的結婚照。
茂盛的花海裏,他和身著白裙的女孩相視而笑。
——想必,這位就是那個被死而不忘的白月光了。
周雲廷拉開衣櫥,裏麵掛滿女性的衣物,一看就價格不菲。
我好似知了他的用意,不覺倒抽一口冷氣,往後退了一步。
——我實在不想去穿一件死人衣,即便它很高貴。
他不顧我的顫抖,將一件米色的低胸露背裙遞到我麵前。
“換上。”他語氣很輕,卻未留下半分回旋的餘地。
當我提著長裙自懸梯緩緩而下時,看到了周雲廷眼裏騰起的愛意。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歎,說我的舉手投足,跟江心月如出一轍。
我坐到鋼琴前,神情淡然地彈了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
一曲終,周雲廷從沙發上站起來,所有人都為我鼓掌。
周雲廷微笑著走近,貼近我左耳。
我以為他要表揚我,結果他輕聲說了句:
“剛才,你彈錯了兩個音符。”
趁他走去一邊喝酒,一個女孩拉過我的手:
“小蘇,你要想辦法走進他心裏。”
她輕聲咬著我的耳朵:“要想得到男人的心,先得到男人的身。”
“你要用點心,難道,要一輩子做替代品嗎......”
我苦笑。
不要說他鐵了心不會愛我。
即便他有心,又有誰,會對一個折磨自己的變態有意。
4
人慢慢散去,折騰了一晚我也累了。
鑽進被窩,月光爬過窗戶映到枕邊,我抬頭望月。
清冷的寒夜,安良一個人躺在那兒,他會孤單嗎?
想著,我流淚了。
門響了,我從被角探出頭。
是周雲廷。
他今晚喝得有點多,身上染著酒氣。
床頭的月光柔和了他立體的五官,顯得有些別樣的柔情。
此時,他的眼底醞著一片迷離的醉意。
月色下,他突然垂頭吻了我。
第一次,他沒吻我的眼,而是吻了我的唇。
我吃驚地看著他,一時望了掛在眼角的淚。
“別哭啊,我會心疼。”
他是在對我的眼說話嗎?
下一秒,他猛地掀起被子,將我壓在了身下。
瞬間,幹澀的疼讓我身體忍不住發抖。
——我已經很久沒有做了。
即便渴望被愛,也從來沒想過要和他。
“周雲廷,你看清楚,我是......”
話沒說完,我的嘴巴被他的唇封住。
我突然想起那個女孩對我說過的話。
——也許,讓他愛上我,才是我的唯一出路。
難道,他已經慢慢接受我了嗎?
10分鐘之後,我知道了答案。
在即將爆發的那一刻,他突然俯身吻上我的眼。
嘴裏喊出了那個令我不寒而栗的名字!
原來,不止在床下、清醒時。
在酒後、床上,他也愛她不渝。
他把所有的柔情給了江心月,而把一個病態的肉身留給我。
上次,我哭著跪在地上求他別給安良停藥。
他笑著,漫不經心地說了句:
“沒我,他活不了。以後鬧脾氣前,先想好後果。”
從那時起,我已經開始秘密的籌劃,為離開他做準備。
你不是要我做替代品嗎?
好,我就讓你付出代價。
周雲廷,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