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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旅遊團推出399低價老年團,旅遊地正是我心心念念了半輩子的半山島。

正當我興衝衝地告訴傅禮安時,他卻冷臉道:“這麼大年紀了沒事瞎折騰什麼?”

直到有一天,我打開短視頻軟件。

刷到一條中年夫妻在半山島上相擁的高讚視頻。

文案是:“我不羨慕在街邊擁吻、大秀恩愛的年輕情侶,隻羨慕那些相濡以沫,手牽手在海邊散步的老人。”

視頻中的男子是我丈夫傅禮安。

而女的則是他的初戀林玉珠。

1.

那一刻。

崩在我心裏幾十年的那根弦轟然斷裂。

涼意從心尖漫至全身。

我顫抖著放下手機。

卻又不忍不住重新拿起。

我戴上老花鏡,對著照片看了又看。

女子穿著一襲白色碎花裙,眉眼溫柔,氣質典雅而高貴。她身旁的男子將她摟在懷中,低頭親吻她的頭發。在他們的背後,是湛藍的大海和緩緩升起的明月。

月光撒在他們身上。

溫柔地勾勒出一副靜謐而又幸福的畫麵。

翻到評論區。

“天呐,我又相信愛情了!”

“他們看上去真的好年輕好般配啊。果然愛情能滋養人呢,要是我也能找到這樣一個滿心滿眼隻有我的男朋友就好了。”

我評論那個女孩:“他們不是夫妻。”

不過一會,我這條消息迎來許多人的評論: “肯定是真夫妻啊,你看看叔叔看阿姨的眼神滿滿都是愛意呢。”

“我那天去半山島也看到這對夫妻了。一路上叔叔一手拎東西,一手給阿姨拍照。阿姨不過是被絆了一跤,叔叔就心疼得不得了,蹲下身說要背阿姨走呢。”......

淚水漸漸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繼續回複:“男的是我丈夫。”

評論一條條砸過來。

“別搞笑了。”

“你的意思,阿姨是小三?誹謗別人也要有證據好吧?”

“我看你純粹就是妒忌。”

“這位阿姨,你是不是從沒被你丈夫愛過?”

是不是沒被我丈夫愛過?

這句話,猶如一個悶雷在我心裏炸開。

膝蓋上的傷口又疼了。

我用被勒得發紅的雙手,緩緩卷起褲腳,查看剛剛塗完紅藥水的傷口。

方才,我如往常一樣提著從超市新買的一堆生鮮回家。

路過的電瓶車將我帶倒後跑了。

生鮮撒了一地。

我坐在地上,忍著膝蓋上鑽心的疼痛,給傅禮安打電話。

電話那頭卻傳來傅禮安冷冰冰的聲音:“都多大年紀了怎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受傷了?受傷了就去醫院啊,找我幹嘛,我又不是醫生。”

年輕時,我媽同我說,世上的男人都這樣,神經大條,不懂體貼自己的老婆,日子長了就好了。

我常常安慰自己,或許是傅禮安工作太忙,顧不上太多。

轉眼二十年過去。

在一複一日的失望中,我好像已經習慣他的自私與冷漠,甚至常常拿他工作忙為借口為他開脫。

直到這一刻,我猛然驚覺。

這世上哪有什麼天生不懂愛的人?

隻不過他想愛的那個人,不是我罷了。

2

沒有多少時間難過。

廚房裏飄來菜燒焦的味道。

我火急火燎地跑去關火。

倒掉燒焦的菜。

我又開始炒新的一盤。

滾燙的油水濺到我手上。

痛的我直呲牙。

我還沒來得及用涼水衝洗一下。

客廳裏的小孫子不知怎地開始大哭。

好不容易哄睡好孫子,做完飯菜,我手指上的紅腫部位早已變成了水泡。

還沒等我塗上傷藥。

電話響起。

手機掉在地上。

我彎腰好半天才撿起。

電話那頭是兒子不耐煩的聲音,“媽,今晚我和倩倩不回家吃了,你幫忙帶下寧寧。”

傅禮安的電話也隨之而來,“今晚學校有事,不回來了。”

電話那頭隱隱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禮安哥,快過來,幫我看看鋼琴怎麼壞了?”

情緒的崩潰往往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我瘋狂扒拉著碗裏的飯菜,卻止不住流下的眼淚。

傅禮安的視頻賬號發新動態了。

“終於兌現當年對你許下的承諾了。”

配圖是半山島的海景圖片。

還有沙灘上一對相互依偎的男女的背影。

胃裏酸液翻滾。

我放下碗,扶著廚房門不停幹嘔。

嘔著嘔著,

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閉上眼。

想起傅禮安去半山島的前一天晚上。

他對我說,他有事去外地出差一趟。

說完,就從櫃子中抱出一堆衣服丟在床上。

然後頭也不抬地走進書房開始批閱學生的試卷。

他甚至不用吩咐,就篤定我會幫他整理。

事實是我確實也這麼做了。

我半輩子的付出與忍讓,讓他養成了事事丟給我的習慣。

那天疊衣服的時候,我發現他的外套裏有一支口紅。

我拿著問他,他卻反過來把我說了一通:“你說你一天天的在瞎想點什麼?這我在辦公室撿到的,明天就還回去。”

我傻兮兮地真的信了。

卻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出了軌。

多可笑。

我伺候了他半輩子,沒有和他要過一分報酬。

我唯一想要的不過是去一次半山島。

幾天前,我向他提起時,他的臉上結著冰,眼神冷冷掃過我,“這麼大年紀了還折騰什麼?”

我以為他隻是怕麻煩,不喜歡旅行。

原來他早就打著出差的名義,陪林玉珠去過了。

原來,這麼多年,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白月光。

娶我隻不過是他無奈才做出的選擇。

我在他心裏最多隻能算是一個全職保姆,還是免費的那種。

3

父子二人到半夜都沒回家。

夜裏,我腹部疼的病又犯了。

咬牙撐到次日去醫院,醫生讓我趕緊安排手術,並通知家人來辦理下手續。

還未等我拿起手機,傅禮安的電話就打來了。

“黎慈真,我那件西裝掛哪裏了?”

“還有那個公文夾!”

“喂,喂,你聾了嗎?”

我苦笑一聲。

掛斷電話。

我撥通兒子的電話號碼。

電話那頭傳來兒子不耐煩的聲音,“媽,你又怎麼了,我正在見客戶忙著呢!”

一番埋怨過後,兒子最終還是來了到醫院。

簽字繳費一套流程結束後,兒子坐在病床邊,開始喋喋不休地朝我抱怨起工作的不順心,養娃花銷大,以及老婆的抱怨和不理解。

“媽,你以後能不能少生點病?你說你住院了寧寧誰來帶啊?”

我什麼話也沒說,拿起手機就往他卡裏轉了一萬。

住院費花的是我醫保裏的錢。

這錢是他的跑腿費,和這幾天我讓兒媳幫忙帶娃的補償。

兒子這才收住口,嘟囔兩句就走了。

打開手機,兒媳的朋友圈裏又發了新動態:婆婆裝病不肯帶孩子怎麼辦?

幾秒鐘後,動態便被刪了。

我關上手機。

隻覺得心底一片冰涼。

兒子和兒媳是未婚先孕,結婚時和生孩子時都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兒媳生完孩子後,我更是24小時帶娃,堪比免費月嫂。

孩子兩歲了,730個夜晚,我從未睡過一個好覺,還落下了腰痛肩酸的毛病。

我體諒他們為人父母的擔憂,從未有過半分計較。

我任勞任怨地幫他們處理生活上的瑣碎,讓他們可以無後顧之憂地投入工作。

這麼多年我從未要求過回報,可為什麼連最基本的尊重體諒都不肯給我。

多可笑。

我望著天花板,怔怔落下淚來。

保姆起碼還有工資,還能辭職。

對於這家人來說,我連一個保姆都不如。

5

從手術室推回到病房的路上,我看到對麵房間裏,幾個家人圍著病人說著關切的話語。

我獨自躺在病床上,我打開家裏客廳的監控,想看看孫子。

卻看到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鏡頭下,林玉如正和傅禮安坐在一起包餃子。

而兒子和兒媳正抱著寧寧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

不知說到什麼,幾人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林玉如將腦袋靠在了傅禮安的肩膀上。

一家人其樂融融,怎麼看都是一副溫馨的畫麵。

我撥通傅禮安的電話。

傅禮安接起電話,“大半夜的,你想嚇死誰?”

語氣一如既往地暴躁。

從前我一直以為他性格如此。

而現在,監控下,他卻正溫柔地替林玉如拭去臉上沾上的麵粉。

原來不是不懂溫柔。

隻是他不願對我溫柔。

6

我提前出院回家。

站在玄關處,我看著眼前這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麵。

或許是我進門的聲音太小,也或許是他們聊得太過入迷,竟沒人察覺我的到來。

此刻,傅禮安正牽著林玉珠的手坐在沙發上,兩人歡快地聊著電視劇情。

我苦澀一笑。

二十年裏,傅禮安從未牽過我的手。

有一回走在大街上,人來人往,我怕同他走散,便下意識地去牽他的手。

他像是碰到什麼臟東西似的立馬躲開。

“都多大年紀了,叫人瞧見不笑話死我?”

而現在,他卻那般自然地牽住林玉珠的手。

林玉珠問:“禮安,以後的事情你怎麼考慮的?”

說話的時候,她的身子又往傅禮安的方向挪了挪。

傅禮安看著她,眼裏滿是驚豔。

眼前的女子,身材嬌小,麵容娟秀,氣質淡雅,是個十足十的江南美人,連歲月都不肯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而我,在一複一日的操勞下,粗糙了雙手,花白了頭發。

沉默片刻後,隻聽傅禮安說:“等寧寧上了幼兒園,我就和那老婆子提出離婚。”

林玉如不滿道:“為什麼非要等寧寧上幼兒園?”

傅禮安像寵小孩似的刮了下她的臉,“現在老婆子走了,誰來照顧寧寧?我可舍不得你每天這麼累。”

我心底湧上一陣惡寒。

還未等我緩過神來,又聽見兒子說:“爸爸,林阿姨,你們才是天生一對,我和倩倩都看好你們。”

“我媽就是個家庭婦女,根本配不上爸爸。”

那瞬間,我的心口傳來一陣陣劇痛,痛的我彎下腰。

打死我也不會想到,支持他爸爸出軌,並將我貶進塵埃裏的人,竟是我的兒子。

我疼愛了二十多年,教養了二十多年的親生兒子。

兒媳說:“別提了,我看你媽連個家庭婦女都當不好,動不動就說自己這裏疼那裏痛的,我看她就是故意裝病不想帶孩子。”

“要是能選,我肯定選林阿姨當我婆婆。”

他們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責我。

聊了一會兒後,兒子開口道:“對了爸,今年十一我們去哪裏玩啊。”

“五一我們一家五口去的雲道古城,今年要不去XX主題樂園?”

我心底一顫。

今年五一我在家。

哪裏來的一家五口?

除非,第五個人是林玉珠。

7

我顫抖地打開手機,登上QQ,點進傅禮安小號的空間,又輸入密碼進入他的相冊。

看到照片的那瞬間,我差點沒暈倒過去。

相冊裏全是他和林玉珠的照片。

除了半山島,他們還爬過長城,去過江南......

出行時間是每年的法定節假日。

而我還天真地以為他工作太忙。

像個傻子一樣為他收拾行李。

最後一張照片。

是傅禮安、林玉珠、兒子、兒媳一起去雲道古城的照片。

時間是今年五一。

記得,那天他們三人非要帶寧寧去雲道古城玩。

那時正遇上疫病爆發,我好心勸阻,他們偏不聽還說我沒事找事。

結果他們回來後一個個都生病了,將病毒傳染給了我。

我發著燒,撐著隨時都要暈倒的身體照顧寧寧。

卻還是遭了父子倆一頓埋怨,“寧寧剛出生的時候體質可好了,怎麼輪到你帶就動不動生病?”

我關上手機。

那一瞬間,紛雜的往事撲麵而來。

傅禮安工作忙,兒子是我獨自帶大的。

兒子小時候身體不好,有不知多少個夜晚,我抱著嗷嗷大哭的兒子一刻也不敢睡。

後來,兒子的病好了,我卻暈倒在工作崗位上。

後來,婆婆癱瘓在床,我更是沒日沒夜地照顧。

伺候完婆婆,我還要教兒子寫作業。

等忙到可以睡覺時,天也快亮了。

我累到舊病複發。

盡管如此,兒子埋怨爸爸不著家時,我還是會同他說,爸爸工作很累,咱們一定要理解他,體諒他。

這些年,我包攬了家中全部瑣事,隻為他們父子倆能全身心投入到學習和工作中,少一點生活上的煩惱。

他卻把一切當成理所應當。

隻要我稍有不順他們意便肆意指責我。

每當快崩潰的時候,我總是安慰自己。

再熬一熬,熬到他退休,熬到孫子長大,一切就都好了吧。

我現在才知道,哪怕我熬上一輩子,也捂不熱他們父子倆那顆自私薄涼的心。

我自以為的付出,從頭至尾就是一場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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