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就在我去到寧宅和寧北彥父母商議退婚的那一天，他急忙忙地跑回了寧宅。

“何兮茉，你就這麼急著嫁給我，非要逼婚逼到我家裏來？”

他身邊跟著的葉皎皎眼裏含著兩大包熱淚，像是受盡了委屈。

“茉茉姐，我知道你是誤會我和北彥哥哥兩個了。你們不要為我吵架，我可以......”

實在不想看他們這唱大戲的樣子，我疲憊的開口反駁。

“我是來退婚的，我想嫁的人不是你，是你小叔寧澤晟。”

寧北彥嗤笑一聲，“你撒謊也學得像一點，我小叔車禍以後已經當了三年的植物人了，你父母怎麼可能讓你嫁給他？”

怎麼不可能呢？

反正父母要的，隻是寧何兩家的聯姻而已。

至於究竟聯的是誰，根本沒那麼重要。

更何況，我快要死了。

一個不久於人世的廢人和一個植物人，不正好是一對嗎？

當寧北彥在社交平台上高調認愛葉皎皎的那刻，我恰好被診斷出是胃癌晚期。

迫切想要得到家人安慰的我，第一時間給父母打了電話。

“茉茉，我和你爸爸正在跟你妹妹視頻呢，有什麼事情閑下來再說。”

我望著被掛斷的電話，再一次撥給了寧北彥。

這個青梅竹馬十二年的未婚夫。

結果接電話的是葉皎皎。

“茉茉姐，北彥哥正在洗澡呢，你有什麼急事嗎？”

我望了眼午後豔陽高照的天，這個時間洗澡，做了什麼不言而喻。

可我能有什麼急事呢？

我隻不過是快要死了而已。

我沒說什麼，直接掛斷了電話。

結果社交平台立刻給我推送了葉皎皎的訊息。

“終於和我的那個他出去度假啦！”

配圖是九宮格的庭院式會館，落地窗前就是一片私人溫泉。

她是個小網紅，身後跟著一大堆捧臭腳的粉絲。

“皎皎好棒啊！支持你們在一起！”

“那個豪門千金簡直就像是橫刀奪愛的惡毒女配！支持你把心上人搶過來！”

這兩條置頂評論被葉皎皎翻了牌子，短短幾分鐘，點讚就已經破千了。

如果是在以前，我看到她這樣公然挑釁我，肯定會立刻去找他們倆的麻煩。

但我現在一點這樣的念頭也沒了。

人生短短幾十載，何必要跟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過不去呢？

父母的偏愛和寧北彥，似乎都包含在這裏頭。

我的生命即將燃燒殆盡，應該釋懷了。

醫生見我好半天，連一個親人都沒通知上，麵色有些不忍。

“何小姐，你看是不是要接受化療？”

我搖了搖頭。

“算了，就算是化療也隻能延長半年的壽命而已，給我開點藥就好了。”

我知道化療的痛苦，我是最愛臭美的何兮茉，怎麼能忍受自己光頭的模樣呢？

哪怕是死，我也要漂漂亮亮的。

出了醫院後，我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頭，突然從心底湧現出了一陣從未有過的疲憊。

從小，我就是親朋好友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我在為父母的目光而活，為寧北彥而活，為了寧何兩家的聯姻而活。

我是圈子裏交口稱讚的模範千金，也是寧伯父和寧伯母最理想的兒媳。

我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獨不是我自己。

可即便我達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期待，我還是沒有得到想要的那份愛。

父母之愛子，必為其計之深遠。

我的父母因為偏愛妹妹，不願意她變成兩家聯姻的犧牲品，因此在她十八歲那年，就花重金把她送出了國。

不論她是想學繪畫、跳芭蕾還是學服裝設計，父母都不遺餘力的支持。

而我，連社交場合中的微笑都有既定的範式和輪廓。

我不能不開心，也不能太開心。

不能大笑，也不能不笑。

寧北彥看見我，就像是看見了父母套在他身上的枷鎖。

“何兮茉，你這個人真是太假了。你為了攀上我們家，連麵皮都不要了嗎？”

寧北彥不止一次在自己的小圈子奚落我，但我全都咬牙忍了下來。

沒辦法，我太想要獲得父母讚許的目光了。

但我知道，隻有完成聯姻，我才能算得上是好孩子，他們或許才會對我笑。

至於寧北彥本人，我並不喜歡他。

可我總是要嫁給他的，喜不喜歡有那麼重要嗎？

就像他，哪怕這麼不喜歡我，不也隻能乖乖聽從父母的意見，允許我以未婚妻的身份擠進他的世界。

但我或許比他還是要好一些的。

他不敢跟父母發火，因此一腔怨氣全都撒在了我身上。

但我不同，我心中的那一團火焰從來不曾燃燒過。

我隻是會自苦而已。

或許是太過自苦了，我終於撐不住，倒在了自己人生二十四歲的時間節點裏。

我自嘲地笑了笑，抬眼望著麵前的照相館。

或許，的確該給自己拍張遺照了。

修照片的阿姨有點不耐煩，“不能修這麼狠，不然都不像你了，更何況你本身就已經很好看了。”

我確實服美役很嚴重，自然希望這張照片要盡善盡美。

我左右端詳了一下，覺得差不多了。

“能幫我調成黑白色的嗎？”

阿姨呆住了。

“啊？”

我笑了笑，“我是準備拿來做遺照的。”

阿姨不耐煩的神情消散殆盡。

“啊......啊，小姑娘你，你是......”

“胃癌晚期，沒幾個月了。”

阿姨沉默了。

再次開口時，語氣似乎有些哽咽。

“阿姨盡量給你修好看點，你有什麼要求盡管提。”

“謝謝阿姨。”

其實我還挺不習慣這種善意的，像是一種臨死前的施舍和贈予。

但亦或許是我所得到的溫暖實在有限，因此即便它是以“死”為前提才存在的，我仍然珍惜。

從照相館出來時，寧伯母給我打了個電話。

“茉茉啊，周末來家裏吃飯呀！”

寧伯母一直把我當未來的兒媳看，可我顯然沒有辦法做她兒媳了。

因此我雖然答應了下來，但心裏想著的卻是，應當如何與寧北彥退婚。

“什麼，你要和北彥退婚？我不同意！”

父親一聽到我說的，就連連擺手。

“我知道北彥在外麵養了個小姑娘，但像他這種身份，這也很正常，你不能太較真，畢竟寧太太隻會有你一個。”

看，這就是我的親生父母。

他們知道寧北彥在外的所有作為，卻隻會勸我忍氣吞聲，讓我為了寧太太這個位置委曲求全。

“如果是妹妹，你們也會這樣勸她嗎？”

或許是我的話戳到了父母的痛處，他們竟然直接摔了花瓶朝我吼了出來。

“何兮茉，你什麼意思？”

看，離我確診胃癌不到8個小時，他們就因為我不肯履行婚姻，對我大呼小叫。

我終於不得不承認，不論我怎樣努力，始終都代替不了妹妹在父母心目中的地位。

醒醒吧，何兮茉。

除了你自己，不會有人愛你了。

於是不再渴求愛的我，給了他們兩個選擇。

“要不直接跟寧家退婚，要不就讓我嫁給寧澤晟。”

寧澤晟是寧北彥的小叔，原本他風頭無兩，是板上釘釘的寧氏集團未來掌權人。

可是三年前他出了車禍後，就變成了植物人，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你腦子清醒不清醒，寧澤晟現在就是個廢人，你跟著他有什麼前途！”

我笑著看向父親，“寧澤晟再怎麼樣，他手上也有寧氏集團20%的股份，隻要寧老太太在一天，這個事實就不會改變。”

父親眼中精光一閃。

果然，跟他這樣冷血的商人談判，隻能以利來打動。

我一麵忍著內心的不適，一麵反問他。

“你是要我嫁給寧澤晟，讓寧老太太覺得愧對我們家，讓我代持股份為好，還是讓我嫁給寧北彥，讓他天天防賊似的盯著我好？”

最終，他們聽從了我的勸告，答應當我取消和寧北彥的婚約，同時和寧澤晟訂婚。

一場風暴終於結束。

我放置在身後為自己撐腰的那隻手，已經攥出了指甲血印。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順著房門滑坐在了地上。

終於，寧澤晟，我要嫁給你了。

不用再想著如何討好父母，討好周遭一切的我，終於聽從自己的心活了一次。

是的，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寧澤晟。

三年前他是高不可攀的長輩，僅僅隻是家族聚會上的驚鴻一瞥，就讓我再也無法忘懷。

他看起來高冷禁欲，整個人高大挺拔，如同劍鋒一樣銳利，和寧北彥混不吝的氣質大相徑庭。

可當時我還是大學沒畢業的豆芽菜，平常我根本見不到他，有關他的消息隻能從公共平台上獲取。

“小叔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你最好少跟他接觸。”

這是寧北彥評價他小叔時，跟我說的話。

那時的我膽小、克製。

我根本不敢任由那種念頭瘋長。

那可是寧澤晟啊。

可誰能想到三年後，他成了昏睡不醒的植物人，而我，也變成了沒有明天的短命鬼。

好像終於找到相交的契機了。

我流著眼淚，笑出了聲。

就在此時，我的手機鈴聲響了。

是寧北彥打來的。

“何兮茉你為什麼又欺負皎皎，她接我電話怎麼了？你為什麼要跟她說這麼過分的話，說她是不要臉的小三？”

他的責罵聲劈頭蓋臉的衝擊著我。

僅僅隻是一句話，我就拚湊出了事情的全貌。

一定是葉皎皎在我掛了電話後借題發揮，說了些有的沒的。

反正電話也沒錄音，隨她怎麼編排。

畢竟通話記錄就是鐵證。

可我已經完全不傷心和難過了。

一個快要死的人，還會怕得罪人嗎？

“何兮茉，你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心虛？我限你馬上給皎皎道歉，不然我們之間的婚約作廢！”

“好。”

寧北彥愣住了，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我說好，我們之間的婚約作廢，我明天就去跟伯父伯母說。”

掛斷電話後，我直接把他拖進了黑名單裏。

被掛了電話的寧北彥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她居然敢掛我電話！”

一旁的葉皎皎轉了轉眼珠子，嘴角癟了起來。

“哎呀北彥哥哥，茉茉姐肯定是生氣啦。都怪我不好，一時沒忍住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了，其實她說我兩句又有什麼關係呢，隻要能和北彥哥哥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寧北彥看著一旁軟軟小小的葉皎皎，心中的怒火更甚。

“你沒錯，都是何兮茉耍千金大小姐脾氣，我一定會幫你出這口氣的！”

可就在此時，寧伯母的電話打了過來。

“明天茉茉要回家來吃飯，你也回來吧！你們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寧北彥接完電話恨不得摔了手機。

“我說她怎麼這麼有恃無恐呢，原來是逼婚逼到我媽那裏去了！”

第二天寧北彥並沒有回來。

當然，他回不回來於我而言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寧奶奶聽到我想要嫁給寧澤晟之後很是震驚。

“茉茉，澤晟他......”

我笑著挽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願意照顧他。”

說完我就陪寧奶奶進了內室，把自己的診斷書拿給了她看。

她顫顫巍巍的拿起了那張紙，眼眶立馬就紅了。

“茉茉你......”

寧奶奶是個慈祥的老人，我生病這件事連爸媽都沒有告訴，但卻不想瞞她。

“奶奶，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早在三年前我就喜歡上了小叔，現在時日無多，隻想完成嫁給小叔這個心願。”

寧奶奶握著我的手又用力了幾分，“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可怎麼好孩子偏偏這樣命苦呢？”

我不想在寧奶奶麵前哭，因此立馬別開了臉。

“奶奶，這件事情我爸媽也都還不知道，暫時先瞞著吧。”

寧奶奶沒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我和她都在拚命壓抑情緒。

“既然是這樣，那你們的婚事我做主了，趁早辦吧！”

寧奶奶終於答應了。

雖然寧家現在對寧北彥寄予厚望，但寧奶奶才是一家之主。

因此退婚的流程走得很快。

我爸媽走後，寧奶奶又留我說了一會兒話。

在我走之前，她拿出了一個鎏金錯彩的小匣子，裏麵放著一根白玉發簪。

“寧家的兒媳婦都有一根，這根是留給澤晟的。”

她筋脈突兀的手撫摸著這根發簪，眼裏有說不清的惋惜和悵然。

“原本以為，這根簪子我這輩子都送不出去了，沒想到你會主動要求嫁給他。”

長發綰簪，我此刻竟然無比慶幸自己沒有選擇化療。

否則，怎麼會有這樣一頭長發，能別得穩這根簪子呢？

等我從大堂出來時，已經接近黃昏了。

寧家老宅傳承了祖籍那邊的園林式結構，彎彎繞繞，曲徑通幽。

外麵在下杏花雨，整座宅院都有了幾分玲瓏江南煙霧迷蒙的意味。

我又想起了三年前初見寧澤晟的那場家族聚會。

也是這樣的煙雨天，我在花園的涼亭裏麵躲清靜，風起時身上多了一件西裝外套。

“別久坐，會著涼。”

他在煙雨蒙蒙的黃昏中看向我，我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

這輩子，他跟我說過的話，也僅僅隻有這六個字。

短短六個字，如同這霧靄沉沉的煙雨天氣一般，牽絆住了我的一生。

我好似根本沒有愛情。

如果有，我的愛情就是寧澤晟。

我放任自己陷在那零星的回憶裏，不期然碰見了氣急敗壞的寧北彥。

“何兮茉，你就這麼急著嫁給我，非要逼婚逼到我家裏來？”

他身邊跟著的葉皎皎眼裏含著兩大包熱淚，像是受盡了委屈。

“茉茉姐，我知道你是誤會我和北彥哥哥兩個了。你們不要為我吵架，我可以......”

實在不想看他們這唱大戲的樣子，我疲憊的開口反駁。

“我是來退婚的，我想嫁的人不是你，是你小叔寧澤晟。”

寧北彥嗤笑一聲，“你撒謊也學得像一點，我小叔車禍以後已經當了三年的植物人了，你父母怎麼可能讓你嫁給他？”

怎麼不可能呢？

反正父母要的，隻是寧何兩家的聯姻而已。

至於究竟聯的是誰，根本沒那麼重要。

更何況，我快要死了。

一個不久於人世的廢人和一個植物人，不正好是一對嗎？

我沒有再理會他，直直想要朝外走去。

可他卻直接伸出手來拔掉了我發間的簪子。

“這簪子......”

他的表情開始變得惶恐。

“何兮茉，你瘋了？你想要守一輩子活寡嗎？我小叔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你知道不知道？”

我根本沒聽他說話，我的全副精神力都集中在他手裏的簪子上。

那是寧澤晟留給我的。

“把簪子還給我！”

“不給，你跟我去說清楚！”

寧北彥完全沒控製住力度，我的手腕都已經被捏出了紅痕。

“放手啊寧北彥！”

我實在不想跟他拉扯，但奈何他的力氣實在是大，我完全反抗不了。

“哎呀北彥哥哥，茉茉姐肯定是太生氣了，所以才會這樣說。她怎麼可能不要你，去嫁給一個植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