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澤兵敗被困,九死一生,我引開敵軍將他救下。
臨別之際,他含淚立誓:“若再重逢,我定娶你,生世不相負。”
他一句話,叫我被即便敵軍捉住,淩辱月餘,仍咬牙熬了下來。
拖著殘破的身軀,從邊境一路乞討,回到京城。
才知他已迎娶三公主,封大將軍,好不威風。
而我自小長大的江家府邸,已是一片荒蕪。
“江家人?江家人早已死絕了!”
“當年邊境一戰,江家人貪功冒進,葬送10萬大軍,陛下盛怒,下令滿門抄斬........”
街鄰的話,叫我恍然怔住。
當年顧澤是輕進,才被敵軍圍困。
我江家兒郎為救他盡皆戰死,便連我這個女子也被敵軍生擒........
滿門忠烈,馬革裹屍!
隻換斷子絕孫、遺臭萬年之罵名?
1.
“哪裏來的賊婦,可識得這是顧將軍府邸?速速滾去,莫臟了顧府門麵!”
門人一腳襲來,將我踹落汙泥。
我卻不嫌,一路行乞,早無半點人樣。
隻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拆開仔細包裹三層的黑布,捧在手心高高舉起:“故將軍信物在此,舊將請見,勞煩代為轉交。”
門人驚詫:“顧將軍除了十幾親兵,舊將皆已死絕,你又是從何處來?”
世人皆忘了,江家還有一名女將。
不愛紅妝,萬裏歸家.......肉體和靈魂都已殘破成泥。
但為了複仇。
隱忍跪在地上,低頭深深埋入塵埃,又拿出一路乞討得來的碎銀:“顧將軍見了信物,自然認得。”
我終於進了顧府。
煉獄般的折磨,漫漫無盡的長路,支撐我捱下的便是顧澤那句娶我的誓言。
可笑我卻是以傭女的身份入府,被扔進一處荒蕪的別院,伺候曾經提攜過顧澤,後因觸怒龍顏被貶為庶民的老將軍。
每日隻有一餐,摻了糠皮的窩頭難以下咽。
侍衛嚴防死守,不許院中人踏出半路。
老將軍捧著濁酒道:
“你既於他有救命之恩,何不去尋他,偏要陪我這老頭子等死?”
我苦笑:“老將軍對他也有提攜之恩,落罪後,還不是似囚徒般被困在這裏,成為他邀直買名的工具?”
世人皆知老將軍在顧府贍養,誰又知富貴的顧府也有人過得豬狗不如?似他這般薄情寡義之人,怎會對無用之人記掛半分恩情?
老將軍大笑:“哈哈,你既看透了他,又何必心懷僥幸、自投羅網?”
我敷衍過去,默默凝視著手背醜陋如蟲的疤痕。
這般痕,遍及全身,而每一道都盛滿了我對顧澤徹骨的仇恨!
我從不曾有半分僥幸!
城裏蹲守幾日,發覺顧澤出行必帶侍衛。冒險進入顧府,是我唯一能刺殺他的機會!
可轉眼3個月過去,顧澤不曾來看我一眼。
立冬發棉服之日,他終於讓我離開別院,見了我一麵。
顧澤身著華美衣袍,麵如白玉,比從前細嫩許多,便連手上老繭都被養去,一舉一動,滿是尊容華貴。
我想起噩夢般的磨難。
想起江家滿門抄斬的下場。
再看造就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衣冠楚楚、迎娶公主位極人臣!
我死死攥緊腰間匕首,大步衝去!
而後猛然跪倒,狠狠磕頭,姿態低入塵埃。
“賤婦當年為救顧將軍,深陷敵營慘遭折辱,僥幸逃脫後,一路行乞才保住一條命。”
“求顧將軍看在過去的情麵上,高抬貴手繞賤婦一命!”
“賤婦隻求苟活,過去種種斷不會泄露半句!”
我幾度咬碎了牙,才把恨忍下。
貿然出手,我絕殺不掉顧澤,隻得先騙他卸下防備。
言罷,他久久不曾回應。
我隱隱抬眸看他反應,卻見他攥著拳,眼眶通紅。
“晴兒,我幾時說過要殺你?”
“在你眼中,我便是這般惡毒麼?”
2.
你不是麼?!
我為你豁出命去,我們江家人盡皆為你戰死。
你違誓不娶我便罷了。
你不為我江家請功便罷了。
又為何恩將仇報,將罪名誣給江家?使百餘老幼婦孺無一活口?
我恨得窒息,卻一句不敢言出,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磕到頭破血流仍不肯停下。
“晴兒,我從不曾想過要殺你。”
“若不然,我為何還讓你進我顧家大門,不隨便找個人除掉你?”
他滿眼深切地將我扶起,叫我一時恍住。
我也猜不透,他為何不在我露麵的第一時間殺了我?
進顧府時,我已做好身死打算,用命博一個複仇的機會,否則即便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當年兵敗後,陳國公把持朝政,公報私仇要殘害你們江家。我隻得委曲求全,便是為了等你回來,實現娶你的承諾........”
他拿出絲綢手帕,溫柔擦拭我額前的血痕。
我不由癡癡愣住,思忖他的話。
陳國公仗著女兒麗妃得寵,權勢滔天,三公主乃是麗妃之女,一時聽不出破綻。
我隻好順應著抬眸,淚水湧出,如怨如嗔:“既如此,你為何不去尋我,又為何明知我回來?3個月不來見我?”
他似過去般摟著我安撫。
“我苦苦尋你多年,卻一直沒能尋到。得知你回來,我喜難自抑,隻恨三公主盯我太緊,我還須仰仗陳公主,不敢讓她發現你的存在。”
“晴兒,再忍忍,待我位極人臣不懼陳家之時,便八抬大轎娶你為你,永生不負.......”
我鼻子一酸,撲入他懷,哭得歇斯底裏。
“顧郎.......”
好似敵軍殘暴至極的折辱,好似我江家滿門血仇,都隨著他幾句承諾消弭殆盡。
但怎麼可能?
我被慘騙過一次,又怎麼會被騙第二次?
我隻當未發覺他眸間閃過的隱笑,哭訴這一路噩夢般的艱難,說支撐我活下去的,是再見他一麵的信念。
恍如我還是從前,那個愛他愛到死去活來的傻姑娘。
半真半假,愛恨交融。
某瞬,我都分不清,遑論是他?
“晴兒,你受苦了,日後我定會好好補償你!隻是你還需得委屈些日子。”
情話說盡,他終於轉了話風:“若想娶你,壓住陳家還是其次。你可知與你關在同處的老賊,在暗處與反賊勾結,一直欲要害我?相處多日,你可曾察覺什麼端倪?”
我心頭一緊。
他果然還是在利用我!
把我關在這裏,多日未來見我,是想讓老將軍以為我和他同是顧澤仇家,對我放下戒心?好露出端倪馬腳?
我心中清明,臉上仍一片癡傻。
“顧郎,我心中滿滿裝著你,從未留意過那個糟老頭。”
“你再給我幾天時間好不好?我一定盯緊了些,為你探查出情報。”
顧澤笑眼僵了僵:“嗬嗬,好。”
“在他麵前,記得裝作恨我。晴兒,我等著娶你........”
他將我送到別院外,才依依不舍地相別。
我關門時身影一閃,靠逃命乞討時練出的本領,無聲地翻牆而出,隱在樹影之中。
聽見顧澤的親衛不解道:“將軍,您既然這麼在乎她,衣食是否優待些?”
“優待?”
顧澤冷笑:“她若死在戰場,我興許還能立個墳。可她卻是個被敵人玩過,還舔著臉不去死的賤貨。”
“你真信了我要娶她?”
“給我看好了!她的身份若漏出去,我會親手殺了她!”
3.
夜色如墨,難以喘息。
回到別院,我將一套餿臭的棉衣拿給老將軍,捧起桌上留下的半壇濁酒,一飲而盡。
“老將軍,這酒是誰送來的?說說吧........”
我先前以為那個偷偷溜進來送酒的人,隻是過來探望。
顧澤卻利用我刺探情況,想來身份不簡單。
“顧將軍果然還在盯著我這個小老頭。”
老將軍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勞你轉告他,不用再白費功夫,要殺要剮由他就是。”
我無心摻和他們的恩怨,從腰間抽出匕首,燭光下閃爍著幽深的寒光。
“我與你一樣,都是被困在這裏的等死之人。我無意刺探你們的事,隻想要些情報,換得接近顧澤、刺殺他的機會。”
“我知道,你們也想殺了他!”
話音剛落,屋外閃進一道身影。
男人身材魁梧,朗聲大笑:“既如此,我們合該好好談一談。”
李念白是老將軍的義子,兩年間,每月都來送酒,風雨無阻。
他暗中窺我多次,見我夜夜取出匕首打磨,才肯現身相見。
說出了江家被滅門的真正實情。
“顧賊當年科舉,屢試不地,我義父愛才,才幫他步入朝堂。”
“可恨他貪功冒進,兵敗後損失10萬大軍,害得我義父軍權旁落,陳國公權傾朝野,意圖謀反.......”
我聽得心驚,才知我江家血仇不止顧澤一人!
陳國公謀反敗露,老將軍和我江家人意圖上書,卻被陳國公倒打一耙。
顧澤為了保住權勢,轉投陳家,將兵敗罪責誣在我江家頭上,殺人滅口。
若不是李念白暗中起兵,意欲複仇,老將軍對顧澤還有用的話,早該屍首兩處。
“顧賊,陳賊,昏君,此三人我必殺之!”
“今便由顧賊起!我可以透露一些軍紀靡亂的雜兵駐地,由你換取顧賊的信任,擇機殺之!事成之後我必保你無恙........”
轉眼已是冬深。
我踩著沒膝的積雪,一路躲開傭人,去庭院的後山處和顧澤相見。
這段時間我獻上3份情報,助顧澤剿滅萬餘反賊,終是換來了飯食的優待,枯瘦的肌膚逐漸有了血色,水中倒影可瞧見幾分少女時的明媚。
唯獨滿身疤痕消不去,叫我夜夜在無盡的淩辱中驚醒。
“晴兒,看。”
“你不是最喜歡梅花?我特意給你買來的頭飾,前院還栽了梅樹,待我娶了你,定要年年和你煮酒賞花........”
顧澤從身後抱住我,將黃金打就的梅花發簪插在我頭上,溫熱的吐息纏繞著我的耳畔。
我似是醉倒般躺在顧澤懷裏。
“顧郎,我還要等多久?”
“快了,快了,待我全滅叛軍,其功勞定能壓住陳國公一頭.......”
他急不可耐地抱起我,將我帶至無人客房,寬接我的外衣。
“待那時,我便與跋扈至極的三公主和離!”
話音落下,他已將我壓在身下。
我握緊頭上的發簪,遲疑片刻,到底是沒有紮下去。
這已不是顧澤第一次要我,我也不是有了肌膚親便心軟。
得知我江家血仇不止有顧澤,我隻殺他一人怎會甘心?
陳家,顧家,我皆要看著他們被屠!
思及此,我忍著惡心迎合,聽他呼喚我的名字,傾訴三公主對他的折辱。
府裏常有風言,三公主仗著皇室血脈,盛氣淩人,視顧澤為自家奴仆。
我是半真半假地和他演,顧澤又何嘗不是?
娶我是假,和三公主不睦,需要我這個尋歡的器物是真。
記得李念白說:“既然決定先不殺顧賊,那便放長線吧!他與陳賊仍在屯兵,密謀造反。若能探查他們造反的時機與兵力,我們便能螳螂捕蟬,盡誅賊子!”
可他們何時起兵?
“顧郎........”
我緊貼著他,如泣如訴:“你到底何時娶我?說個大概日子,給我吃個定心丸好不好?”
4.
許是被我取悅,心情尚佳,顧澤脫口而出。
“晚春!”
“晚春,我必娶你!”
他激動地微微發抖,這般反應不似作偽。
可他又怎會因娶我而激動?
必然是他心中期盼的大日子——和陳國公起兵造反,憑借功勞權傾天下,不必再受三公主管控折辱的日子!
有了大概時間,李念白便可以從容調兵,化整為零隱入城內。
他忍不住在別院醉了酒,夜半醉醺醺地闖入我房間。
我被驚醒,瞧見是他,無聲地脫衣。
“你做什麼?”
他惶惶後退,似是酒醒。
我笑:“怎麼?是被滿身疤痕惡心到,下不去手麼?”
他帶著怒意:“在你心裏,我李念白是這種登徒子?”
若不是,他闖進我房間又是做什麼?
不過見我身子太醜,欲念退去的找補罷了。
浮萍渡海,除了自己,我再信不得任何人。
“李將軍不必費心遮掩,我從地獄般的敵營爬出來,又用身子取悅最恨的人,哪裏還有什麼廉恥?隻要能攜手複仇,李將軍想做什麼都使得。”
一邊說,我向他走近。
等他再起欲念,亦或是轉身離去。
他卻垂下眸,繞開我取來床上的衣物,給我披上。
又從懷間摸出幾片已枯死的梅花,放入我的掌心。
“我從別處采來了幾朵,捂得太久,已不好看。”
他鬆開我,微微笑說:“待明年,定有一城梅花為你而開!”
李念白離去許久,我仍未從恍惚中回神。
手中的花瓣在我的淚中,飽滿了許些。
擦幹淚眼,我取出幾塊布,仔細將花瓣包好。
往後月餘,即便我不再給顧澤傳遞情報,他也會尋我,將三公主給他的屈辱,泄在我身上。
一次一次。
晚春將近,他的死期也越來越近。
我似乎看見梅花已在眼前盛開,滿地顧家和陳家的屍體,那都是祭奠的養料。
可突然,變故橫生。
“你就是當年舍命救下顧澤,被敵軍捉住,當成狗淩辱數日的賤人?”
三公主帶著奴仆闖進別院。
高高昂著頭,雍容華貴,不怒自威。
一眾奴仆持著棍棒,似乎隻等一聲令下,便要將我打死。
我連忙跪地,猛地磕頭。
“賤婦是狗,人盡可欺!”
“求公主大人饒了賤婦這條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