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替人當孝子那天。
天剛蒙蒙亮,鬧鐘還沒響鈴,餘歡喜搶先一步起床洗漱。
生死之事,張黃和鐵定忌諱,怕他念叨說教,幹脆沒告訴他。
她沒黑外套,順手拿上張黃和剛洗好的夾克衫,塞了支高倍防曬,拉門走人。
餘歡喜最愛高飽和度的亮色,當野導穿得鮮豔醒目,辨識度高。
張黃和相反,衣櫃裏隻有黑白灰。
他說以前不講究,進了佳途雲策之後,才逐漸變成這樣。
瞧瞧。
這天選的人間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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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不到六點,餘歡喜到達芙蕖橋。
穿過馬路,沿西低東高的巷子走一多半,豁然可見十幾米寬的地庫出入口。
旁邊栽種幾棵景觀鬆樹,蒼翠欲滴,雖叫不出品種,但一看就價格不菲。
不鏽鋼拉絲門牌篆刻:紫宸·玫瑰園。
真低調啊。
老板隻說有人接待,卻沒提她連門都進不去。
餘歡喜在地庫門前溜達兩圈,背後幾道審視目光,洶湧襲來。
保安宛如男模,身型挺拔,各個嚴陣以待。
在社會摸爬滾打,餘歡喜毫不怯場,揚聲便問,“帥哥,陳府治喪,從哪裏進去?”
保安斜睇一眼。
不多時,東邊一道鐵門打開半扇。
出來一個中年女人,拿手機照片來回比對,謹慎確認,“餘歡喜?”
“是我。”
她隨即出示群聊記錄。
兩人猶如接頭。
一番核對,“跟我進去吧。”
中年女人轉身帶路,邊走邊低聲介紹,“事發突然,陳先生女兒在英國讀書,實在趕不及回來,要不哪能出此下策。”
有錢人的腦回路。
“能理解。”餘歡喜不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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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區綠植掩映,曲徑通幽,跟人七拐八拐,停在一幢四層的獨棟別墅前。
悲傷漫延。
左右兩邊簇擁著十來個兩米高的殯儀花牌,白玫瑰和百合混搭,葉片尚沾著露水。
一個女人款步走下高階。
黑衣黑帽子黑口罩,眼刀犀利,平靜而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如同眄視不懷好意的闖入者。
見狀,中年女人迎上去,附耳幾句。
“陳小姐人在國外,從現在開始,陳先生是你父親,你是她。”黑口罩說。
餘歡喜點頭。
“你要做三件事,吉時起靈摔盆,孝子舉幡引路,最後在告別廳答謝親友。”
餘歡喜繼續點頭。
“全程隻需要哭,不用說話,等下你跟我走,不要上錯車。”
餘歡喜持續點頭。
“七點起靈,你先換衣服,”黑口罩交代阿姨把孝服給她,眼光掃過,定在阿姨臉上,微顰眉懷疑道,“不會說話能哭出來嗎?”
“能。”
餘歡喜惜字如金。
“不是啞巴?”黑口罩扯出笑。
“管住嘴。”
“......”
黑口罩白她一眼,轉身進屋。
阿姨識趣帶她去換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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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鏡前,餘歡喜險些不認識自己。
老板特意叮囑要憔悴點。
她熬了兩個通宵,每天晚睡早起,吃得少再加上夜跑消耗,黑眼圈和雙眼紅血絲如期而至。
孝帽寬大,正好遮住餘歡喜大半張臉,藏在黃麻下,莫名有種安全感。
七點鐘,出殯時間到。
一掛長鞭震耳欲聾,硝煙彌漫。
硫磺味直衝腦頂,那是過年的味道。
餘歡喜手捧瓦盆走下台階,站定後,揚手奮力一摔,“陳......爸!一路走好!”
頃刻。
嗩呐儀仗奏哀樂。
餘歡喜接過柳樹枝,一米來長,已經拿白紙捆好了,頂端係著白幡,引路招魂。
她走在前頭。
身後人群嗚咽。
黑口罩攙扶一個人緊隨其後,哀傷溢於言表,她偷覷一眼,估摸是陳太太。
“別亂看。”黑口罩提醒。
“......”
餘歡喜收回目光。
幾輛黑色豐田埃爾法相繼駛出地庫,直奔郊外的鳳城殯儀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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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寧廳,最大的告別廳。
烏泱泱站滿人。
親友正在念悼文追思。
唱徹陽關分別袂,佳人粉淚空零,請君重作醉歌行,一歡須痛飲,回首念平生。
半闕《臨江仙》甚好,卻附庸風雅。
餘歡喜垂下眼簾,麵露演出來的悲戚,目不斜視死盯腳下地板,完全放空狀態。
突然。
像是觸發了某個關鍵詞,她頭皮一緊。
悄悄扭頭遙望大屏幕。
生平照片滾動播放,當中赫然一張工作照,頸間掛著工牌。
陳權。
前佳途雲策總經理。
餘歡喜震驚。
自己居然給陳總當了孝子!
和大廠的奇妙緣分。
世界真是一個巨大的副本。
很快,她先穩住心神。
告別即將開始,“家屬”得鞠躬謝禮。
未免穿幫,黑口罩貼心安排了人,在她身後提示親友身份,做事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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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浪《哀樂》起。
兩米開外,一個黑西裝漸近,長相大氣周正,模特身材,肱二頭肌簡直呼之欲出。
“嚴總,嚴我斯,佳途雲策綜合管理部經理。”知情人矮聲。
下一秒。
餘歡喜隻覺手臂一沉。
嚴我斯握住她的手,悲從中來,“小陳同學,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
“謝謝嚴總。”
他重重抓握,手表磕撞她指尖上。
餘歡喜低頭一看。
Rolex勞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