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爸每天都需要人捧。

今天他五十大壽，瞧他神情愉悅，我和妻子也陪著笑臉說笑了幾句。

誰能料到，我們上班去後，我爸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轉給我兩萬塊錢，發了條好友可見的朋友圈，離家出走了。

我心裏明白，他在等我去捧他。

1

我爸的情緒就是家裏的氣壓計。

今天是他五十大壽，我和妻子林悅籌備了好些日子，打算給他好好慶祝一番。

見他心情不錯，我和林悅都暗自鬆了口氣。

我拿出買好的禮物，興高采烈地遞到我爸麵前。

「爸，給你的禮物，祝你生日快樂！」

那塊手表是簡約款的，我爸向來不喜歡太過花哨的東西，總說那些花裏胡哨的手表不實用。

但他其實一直很渴望有一塊上檔次的手表，每次看到別人手上戴著精致的手表，眼神裏總會流露出羨慕。

雖說最近手頭有點緊，但我還是狠狠心，花了三個月工資挑選了這塊機械表，款式經典大方，戴在手上肯定很顯氣質。

我滿心期待著爸爸驚喜的反應，可他卻隻是瞥了一眼。

他坐在沙發上，一邊翻著報紙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我不過生日，亂花錢幹啥？你去退了吧。」

我被這盆冷水澆得心裏涼了半截，一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林悅趕忙過來打圓場：「爸，這個退不了的，您就收下吧。」

我爸翻報紙的手頓了頓，終於放下報紙看向禮物盒子。

林悅拉過他：「再說了，這可是名牌手表呢，質量特別好，戴出去也有麵子！」

我爸眼睛一亮：「名牌啊？」

林悅趕緊衝我使眼色。

我賠著笑，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那我就先替你們保管，以後要是有啥需要，再拿出來用。」

聽他這麼說，我心裏莫名有點煩悶，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林悅悄悄拉了一下。

「爸，我的眼光可好了，您就放心戴著吧！」

說完還調皮地敬了個禮。

我趕緊打開盒子，取出手表給我爸戴上。

看到手表，我爸脫口而出：「怎麼沒有那些複雜的功能啊？是不是便宜貨？」

我習慣了我爸這種說話方式，也沒太在意，「不是，這種簡約款更經典耐用，機芯還是進口的呢，比那些功能多的還貴不少。」

「什麼？你別糊弄我，傻子都知道功能多的貴！」

我一滯，「您不是不喜歡功能多的嗎？我特意挑了個簡約的。」

我爸冷哼一聲，「我喜歡的東西你什麼時候知道過？」

然後一臉嫌棄地要摘下表：「你要是不知道，可以問問我。怎麼？我連被問一下都不配嗎？」

我的火氣「噌」地就上來了，一把搶過手表，「啪」地一聲扣上盒子。

「你不要拉倒，我這就拿去退了。」

看我發火，我爸卻突然笑了。

「行了行了，當爸的哪能真跟孩子生氣，快來吃水果吧。」

他慢悠悠地走向廚房端水果，留下我和林悅麵麵相覷。

2

憋著一口氣吃完水果，我就匆匆忙忙趕去公司。

今天為了下午能早點回家，我把一個重要的會議提前到了上午，得早點過去準備資料。

這個項目要是談成了，升職加薪就有望了。

但我剛到公司，我爸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兒子，今天我過生日，我一輩子沒求過你啥，但今天就一個要求，看你答不答應？」

他又是這一套說辭，讓人聽著心裏不舒服。

但我沒空計較，讓他有話直說。

「我想讓你媽也過來，咱們一家人一起過生日。」

我腦袋「嗡」地一聲。

我爸媽離婚十幾年了，當初我爸出軌，我媽傷透了心。

現在想讓我媽原諒他。

這怎麼可能？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但顯然，我爸不死心。

「我知道你媽恨我，但怎麼說我們也是夫妻一場，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想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我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壓低聲音：「別做夢了爸，你願意就自己去找她吧。」

說罷，就直接掛了電話。

我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可沒想到，我爸竟然鬧到了公司。

正在和同事討論項目的關鍵部分，我爸卻推門進來了。

他身邊，是一直看我不順眼的同事張峰。

張峰一臉得意：「李陽，你爸說你不肯接他電話，隻好大老遠跑來見你。我看他可憐，就把他帶來了。」

我爸看到我，「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兒子，求你讓你媽原諒我吧，爸知道錯了！」

同事們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我早就聽說，公司很看重員工的家庭品德，最反感這種家庭關係混亂的事。

我氣得滿臉通紅，「你快起來，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我爸似乎被嚇到了，趕緊站了起來。

他局促地站在一邊，小聲嘟囔：「兒子，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媽，可我現在改了，我想彌補她。」

看著同事們好奇的眼神，我感覺如芒在背，快要窒息了。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當年你做那些事的時候怎麼沒想過後果？」

我還沒說完，我爸抹著眼淚打斷，「但是現在我想重新開始，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你和林悅天天在我麵前甜甜蜜蜜，就沒想過爸一個人有多孤單嗎？」

他眼眶泛紅，祈求般地看著我。

我心煩意亂，示意門口的保安將他帶出去。

「爸，這是家事，等我下班再說。」

我爸卻撲向一旁的部門經理：「領導，你幫我勸勸兒子啊！」

經理冷冷看著我：「李陽，這是你的家事，按理說我不該管。但我們公司有自己的價值觀，不希望員工因為家庭問題影響工作。這個項目，你先暫時放下吧，等你處理好家庭問題再說。」

說罷轉身離開。

「經理，您聽我解釋......」我想阻攔，卻明白都是徒勞。

若是別人說，我或許還有解釋的機會。

可這些話是從我親爸嘴裏說出來的啊！

幾個月的努力，幾年的打拚，沒日沒夜的付出湧上心頭。

我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我爸卻「哇」地一聲哭出來，那哭聲尖銳而沙啞，仿佛受了極大的冤屈。

「兒子，爸不是故意讓你為難，可爸心裏的苦誰懂啊！你是不是嫌棄爸了？要不，爸去死吧！」

辦公室門口已經圍滿了同事，大家指指點點，我感覺自己像個被展覽的小醜。

我突然感覺無比心累。

他就是這樣，隻要達不到目的，甚至有時候毫無緣由地不高興，他無力改變現狀，就會想盡辦法折騰我。

如果他沒理，那就使出絕招——「不然我去死」之類的話。

隻有讓我也痛苦了，他才能發泄心中的不滿。

我體諒他年紀大了，一直很包容他。

可我爸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越來越過分，甚至因為嫉妒我家庭幸福，會在半夜打電話給我，讓我沒法好好休息，影響我和林悅的感情。

也不是沒想過辦法，給他介紹工作，給他找房子想讓他獨立生活，但得到的回應永遠是「太累」，「不合適」，「嫌棄我你就直說」，「不要管我」，「我就是命苦」之類的話。

時間長了，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

但今天，看著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厭惡。

3

我跟領導請了假，一個人離開了公司。

我來到小時候常去的公園，坐在長椅上，看著熟悉的景色，心情卻無比沉重。

在公園坐了一會兒，我剛準備振作起來時，舅舅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陽陽，你又怎麼惹你爸了？」

我敷衍幾句掛斷後，才發現已經有幾十個未接電話。

打開我爸的對話框，發現有個兩萬元的轉款，附言：「兒子，爸爸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這是你買手表的錢，爸還給你。」

再看家族群，發現我爸發了一大段話，大概意思是抱怨老了沒人要之類的，然後全程直播了自己轉賬、離家出走的過程。

接著就是親戚們瘋狂@我。

【今天是你爸生日，你有什麼事不能改天說？非得今天惹他不高興？】

【孝順孝順，順是重點，陽陽你也不小了，怎麼這麼不懂事？】

一向疼愛我的舅舅，此時也跳了出來。

【李陽，你也太狠心了，你爸畢竟是你爸，你就不能原諒他一次？還要在他五十大壽這天鬧這麼一出！】

舅舅的女兒小慧又出來裝好人，

【哥你少說兩句，陽陽哥你也先冷靜下，我已經找到姑父了，他在我家呢，可是他不肯回你家，這樣，我做主，你趕緊給他道個歉，再給姑父轉5萬塊錢，這事就算完了！】

我看到這條消息，差點氣笑了。

我回了句【轉你妹】直接退了群。

然後拉黑我爸。

有些人，一旦靠近，就會把你的生活攪得一團糟。

無論你受了多少委屈，他永遠看不到。

甚至還要指責你的不是，誇大自己的痛苦，讓你覺得愧疚，直到你一步步退讓、妥協，可當你退無可退時，他還會嘲笑你的軟弱。

你去怨恨去爭吵，希望他改變，這些都是無盡的糾纏。

麵對這樣的人，哪怕是父母，隻有果斷遠離，才能真正解脫自己。

可等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卻發現家門大開，家裏坐滿了人。

林悅眼睛紅紅的，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兔子，站在客廳中間。

客廳裏，坐著我家一眾親戚。

我趕緊過去抱住她，發現她隻是哭紅了眼，並沒有受傷。

「怎麼回事？！」我的一聲怒吼讓眾人安靜下來。

舅舅坐在正中間，他卻喊得比我聲還大。

「你這小子還敢發脾氣，我們都是長輩，來教育你怎麼了？再說了李陽，還敢對長輩不敬？反了天了吧！今天你不道歉，我們這一屋子人可不同意！」

小慧倒是笑嘻嘻地接過我手裏的外套，不過她在手裏擺弄了一會兒，「別喊啊，生啥氣呀。呦，這衣服質量不錯啊！你這日子過得可真好，可憐姑父那麼落魄，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嘖嘖嘖，你們良心不痛嗎？」

林悅氣得臉色煞白：「你們說要來給爸過生日我才讓你們進屋，要知道你們這樣對我們，我才不會讓你們進來！」

舅舅誇張地大叫一聲：「呦！你們還知道你爸過生日啊？那還把他趕走？」

林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趕走？什麼趕走？」

小慧居高臨下地說：「裝什麼裝？你爸在我家呢！還有你媽，聽說了這事氣得直哭，現在都不想見你！」

然後好像自言自語，但實際說給所有親戚聽，「姑父人好，就是以前犯了點錯，現在他改了呀。他一到我家就幫忙幹活，說不幹活不好意思吃飯，哎呀呀，我聽著都心疼，這平時過得什麼日子啊？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要有這樣的父親，我肯定天天孝順他！

「更別說現在，他還想重新回歸家庭，多感人啊！」

林悅又氣又懵，瞬間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冷笑道：「那你們想讓我怎麼做？」

舅舅脫口而出：「當然是上門請罪，把人請回來啊！」

小慧以為我要妥協，滿臉得意：「要我說，姑父是為了你們好才想回來。但是姑父年紀大了，你們好意思讓他在外麵漂泊嗎？你們要是真孝順，就應該主動把姑父接回來，好好照顧他！既全了姑父的麵子，又盡了孝道，才是皆大歡喜！」

我直接扇了小慧一巴掌。

小慧懵了，不可置信地捂著臉。

我轉身又給了舅舅一巴掌。

平靜地說：「你不是問我錯在哪嗎？

「我告訴你，我就錯在沒一開始就把你們這幫混蛋趕出去！」

舅舅和小慧被打懵了，其餘親戚也嚇得都站了起來。

「你——」

「你什麼你？都少在我這裝好人，這些年你們沒少算計我。提醒你們一下，這是我家，識相的趕緊滾！我已經報警了，不想因為打人被拘留影響前程的趕緊滾！

「三姨夫，你兒子在當兵吧？二舅媽，你女婿在政府部門工作吧？」

親戚們麵有懼色，卻都被嚇住了。

他們罵罵咧咧地落荒而逃。

「哎，誰看到咱們打人了？明明是這小子打我們，你們跑啥啊？」

舅舅急了。

「建國，我們不像你家，咱們家裏都有公職人員，這樣......不太好。」

說著，那幫親戚你推我搡就跑了。

氣得小慧和舅舅直跺腳，「你們啥意思？瞧不起我們沒後台嗎？呸！我還看不上你們，一幫膽小鬼！」

我斜睨了一眼舅舅，「你倆再不滾，我就告你們一個非法侵入住宅！」

爸媽離婚後，以前我們住的老房子被舅舅他們霸占著，現在我爸回來沒地方住，想住回老房子。

但那房子聽說要拆遷了，舅舅他們怎麼肯騰房，這才利用我家的矛盾鬧了這一出。

不過，說到底，這幫親戚能這麼肆無忌憚地指責我，我爸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4

聽我這麼說，小慧臉色瞬間變了，「別，陽陽哥，你別衝動。」

說著拉起舅舅想走。

舅舅不甘心，轉身問道：「嚇唬誰啊，那——那你爸呢？你什麼時候接走？」

小慧也賠著笑：「就是啊陽陽哥，姑父還在等你呢。」

妻子林悅也麵露難色：「老公，咱爸......」

我扯唇一笑。

「小慧，我爸勤快吧？」

「那是自然，姑父在我家，什麼活都搶著幹，我都輕鬆多了，你這福氣可真好，姐姐我羨慕你啊。」

「是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那我們家這寶貝，就送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