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弟弟,自己卻永遠留在了那個刺骨的冬天。
我以為會得到父母遲來的愛,可他們隻說我晦氣,別嚇著弟弟了。
一年後,媽媽抱著新出生的小兒子笑得合不攏嘴。
可她卻不知,她捧在手心的寶貝就是被她打死的女兒。
1
「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接生婆大著嗓門宣布喜訊,周家有了兩個兒子,羨煞村裏不少隻有丫頭的人家。
我睜著黝黑的眼睛瞧滿麵笑容的母親,她從沒對我這樣笑過。
弟弟出生前她看我總帶著遺憾,弟弟出生後她看我總帶著憤怒。
原來她也可以這樣溫柔的嗎?
相對於爸媽的喜上眉梢,弟弟周小偉顯得格外不樂意。
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
加上我是老來子,更是寵得不行。
爸媽將注意力都放在了還是嬰孩的我身上,他被自然而然地忽視了。
當初的我亦如此,隻比周小偉大四歲。
卻要學會衝米糊,換尿布,年幼的協調性還不是那麼好,但我依舊努力幹著活,隻是希望爸媽可以看見我。
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周小偉怎麼可能忍受這樣的委屈?
趁著爸媽離開房間,周小偉來到床邊死死盯著我,呼吸聲一深一淺地在寂靜中沉浮。
他的手伸進被子,落在我白嫩的小臂上,狠狠一擰,沒有修剪的指甲陷進肉裏。
這樣的痛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我使出渾身解數開始哭泣,周小偉心虛地想跑開,轉頭撞上趕來的母親。
母親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你毛毛腳腳在這兒幹嘛呢?」
隨即又掛上笑容來哄我,黏膩著嗓子道,「小寶不哭~小寶乖乖~」
我揮舞著手臂,故意將周小偉的成果晃母親麵前,咿咿呀呀告著狀。
嬰孩的皮膚嬌嫩白皙,青紫的傷痕加上月牙狀的指甲印布在上麵顯得十分可怖。
果不其然,母親眼神一凜,不多時房門外穿來周小偉的求饒聲,哭得驚天動地,夾雜著幾聲女人的怒罵。
「你個沒出息的!讓你掐你弟弟,我讓你掐你弟弟!」
記憶中周小偉從沒挨過打,總是一副嘚瑟的模樣在我麵前炫耀父母無條件的偏愛,現在偏愛的保質期,終於該到期了。
2
得益於上一世的記憶,我不哭不鬧,不到三個月就能叫爸爸媽媽,五個月就能爬,八個月就蹣跚學步。
村裏人都誇周家小寶聰明,以後定是個大出息的人。
爸媽聽著越發喜愛我,整日小寶長、小寶短,捧手裏怕摔了,含嘴了怕化了。
這樣的待遇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我才死了幾年,家裏好像已經難以找到周家女兒存在過的痕跡了。
隻有院裏還有一個老舊的長凳,是曾經經常打我的地方。
聽了十幾年的咒罵在腦子裏儲藏著,隻消一小物件,就能勾起大片回憶。
「你個賤蹄子存的什麼心思!早知道你見不得弟弟好,小小年紀心思如此歹毒!」
母親尖銳的嗓音穿過我的耳朵,刺進我的大腦。
手腕粗的木棍落在身上,部分本就凍傷的地方裂開鮮紅的口子。
冬日的河水寒得刺骨,裹挾著幾粒冰碴,但我還是得去洗衣服,弟弟惡作劇地來推搡我,自己卻落入河中。
我拚了命地將他拖拽上來,迎接我的卻是不問是非的棍棒。
我的精力在刺骨的河水中被裹挾一空,破舊的衣服被浸濕貼在我的皮膚上,我感覺越來越冷,真的好冷啊......冷得都不那麼痛了......
我的意識渙散,母親的咒罵零零散散地越飄越遠。
「那......冷的天......你弟弟要是凍出來什麼毛病......你是要斷我們老周家的根啊......」
原來她也知道水很冷,原來隻是我活不活著......都不重要......
3
忽然我看見母親的臉色變得驚恐,用手中的棍子戳了戳地上的我。
「男妮兒,男妮兒?」
棍子從母親顫抖的手中滑落,父親安撫好弟弟從屋裏出來,被母親緊緊抓住。
「男妮兒死了,我......我也不知道她這麼不經打呀!」
我死了?我緩緩垂下視野,看見我青青紫紫的屍體躺在地麵上。
也對,身子骨本就不好,憑著一口氣沒在河裏凍死,又緊接著一番毒打,死了就死了吧!
我一點也不難過,甚至在心底幽幽探出一點雀躍。
我死了,那我是不是終於可以得到母親的一次懺悔,一次關愛了?
「真晦氣,怎麼偏生死在家裏?嚇著小偉了怎麼辦?」
我聽見爸爸說道,他皺著的眉頭讓我怕了一輩子,可現在,忽然就不怕了。
他們商酌著將我草草埋了,就說是河裏凍病了,不要惹些麻煩。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當每一次的期待都是落空,好像也不失望了。
村裏的丫頭都是野草,死了自然要回泥裏,我安慰著自己,卻發現我的魂魄就這麼飄著,被困囿於這方封建土地。
我不難過,不害怕,也不失望,但死了的魂魄好像格外固執,就像沒有得到糖的小孩不願離開。
我知道,我沒辦法不恨他們。
4
他們不是想忘掉周男妮嗎?我偏要他們記得深刻!
在堆砌著雜物的角落,我終於翻出一條紅色絲帶。
上一世村裏有人過生,從城裏買了蛋糕回來,綁完蛋糕的紅絲帶被他們隨手丟棄在一邊,我撿回來小心翼翼收著,作為我最漂亮的發帶。
我將紅絲帶纏在頭發上,跑到母親身前。
母親在見到我那刻就笑開了,但看清絲帶的瞬間,她的笑容消失殆盡。
「小寶啊......你從哪兒撿的些垃圾啊?男孩子不需要戴頭花,快扔了,聽話。」
我倔強地搖搖頭,捂住絲帶。
「你要實在喜歡媽媽帶你去買新的,這個臟了,我們不要。」
說著媽媽就要來解我頭上的絲帶,我放聲哭號撒潑,無法,她才暫時放過了我。
我轉身跑開,沒有忽略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
5
進到屋裏,周小偉正在寫作業,村裏教學質量本就不高,周小偉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成績就更是不行了。
「四乘七......四乘七......」
以前他的作業總會丟給我,現在卻隻能自己抓腦袋了。
「小寶?小寶?怎麼跑這兒來了?」
「二十八。」
我沒有回答媽媽,而是說出了周小偉正在思考的答案。
「什麼?」
媽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到周小偉作業後,才後知後覺。
她的眼中瞬間迸發出興奮,「小寶,媽媽問你,二乘七是多少?」
「十四!」
「五乘七?」
「三十五!」
「八乘九?」
「七十二!」
......
一連幾個我全部答對,媽媽的握著我手臂的手越來越緊,直到我驚呼一聲,她才猛地清醒。
「我的小寶是天才!天才啊!周家幾輩子的福氣才有你呀!光宗耀祖啦!哈哈哈......」
周小偉坐著媽媽身後,正正與我對上,臉色談不上好,眼裏淬著惡毒。
我仰起天真的微笑,無害的皮囊下暗戳戳的挑釁,無味的硝煙彌漫開來。
6
趁著爸媽出去忙活,我在院裏悠閑地玩耍,周小偉靜悄悄地從身後繞出來。
「周小寶,我帶你去山上玩吧!」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我不放餌,又怎麼釣魚呢?
「好啊~」我甜甜笑著,主動跟在周小偉身後。
夏日的山裏大片綠茵,但也談不上多涼快,反而有蛇的隱患。
周小偉一個勁地往裏走著,覺得我再也找不著回家的路才停下來。
汗水混著灰塵流下,打濕他口渴發白的嘴唇,砸吧一下嘴,盯了我片刻,似終於下了某種決心,猛地跑開。
幹燥的樹枝被踩得吱呀作響,遮過草叢裏的窸窣聲。
青色的蛇隱在暗處,盯著兩個突然闖入的小孩伺機而動。
......
「啊!小寶不見了!」
晚間周母回屋便喚著小寶,周遭卻寂靜得可怕,女人慌了神,路上逮著一個嬸子叔叔就問孩子。
七嬸子燒著飯,聽到動靜探出頭來回道,「我今兒個下午瞧見你家偉子帶著小寶到山裏去呐!叫他也不應我,還想著是你在山上叫他們去的嘞!」
「老天爺啊,我怎麼可能讓嫩小個孩子去山裏,畜生些它不長眼啊!」
這麼小的個孩子,遇著些不長眼的該怎麼辦啊!
一直以來沒兩年山裏就會死個孩子,這可是他們老周家的希望,以後大出息的兒子,周母險些被氣得暈倒,又怕拖延了時間跌跌撞撞往山裏趕。
周父手中幹活的鋤頭還沒放下,一步一揮,「要是小寶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打斷那臭小子的腿!」
在村裏人心中,我無疑都是個百不一遇的天才,對比起性格乖張被寵壞了的周小偉,爸媽心中的天平早已偏向一邊。
7
太陽落了山,風有些涼,穿過枝葉,森森作響。
聽著爸媽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意思意思地加入了周小偉的哭嚎。
待看清我後,爸媽便飛撲而來抱住了我,左看右看見沒傷著才喘出一口氣。
周小偉見狀也顧不得父母偏心,反而主動上前抱住了父親,看得出來嚇得不輕。
爸媽這才注意到周小偉裸露的腳踝處兩個紅點,腫了大片,還點著些瘀斑。
小腿肚上被劃了道深深的口子,血已經幹涸,蜿蜒地貼在皮膚上。
「爸、媽,是周小寶!他要害我!」
不過是個孩子,周小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救命稻草般死死拉著父母。
卻不料本都開始心疼兒子的周父周母神色一凜,語氣嚴厲地教訓道,「別以為我們不知道!是你帶弟弟上來的,還想栽贓弟弟害你?!」
周小偉死命搖頭,連嗓音都劈叉了,「他不正常!他就是個怪物,他讓蛇咬我,你看,爸媽你們看呐!」
周小偉將腿湊到爸媽麵前,極力證明著自己。
我佯裝驚嚇,縮在母親懷裏,身體小幅度地顫抖著,奶聲奶氣道,「哥哥說帶我上山玩,但他忽然就丟下我想跑。」
「蛇忽然出來咬了哥哥,哥哥跑不動了,我在這裏守著哥哥,我好害怕呀,媽媽。」
我三兩句維持住天真善良的形象,爸媽不疑有他,對周小偉越發沒了好脾氣。
「你是不是想弄丟你弟弟,啊?」爸爸從我話中反應過來,隨著質問,手中的斧頭倒過來打在周小偉背上。
周小偉雙眼猩紅,怒瞪著我,「他撒謊!不然蛇為什麼沒有咬他!」
「夠了!弟弟這麼小怎麼可能撒謊?倒是你現在嘴裏沒一句實話,我看你今天被咬了也是活該!」
媽媽抱著我轉身回家,爸爸看在傷口上沒有扔下周小偉,提拉著兒子衣領拖下了山。
8
上一世我常常被叫著去山上采草藥,自然也遇見過蛇,蛇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但喜歡血腥味。
在路上我撿著較為銳利堅硬的樹枝,杵著當拐杖探路,如果周小偉能安安分分,那這也確實隻會用來探路。
隻可惜他不安好心,趁著他從我身旁跑開,我用樹枝劃破了他的小腿。
太深的傷口不會立馬感受到疼痛,鮮血卻會緩緩滲出,叢林中被驚擾的蛇尋著腥味,咬上了狂奔的周小偉。
我站著原地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放得極輕,自然不容易招惹上蛇。
直到聽見周小偉的慘叫,又等了片刻,我才緩緩跟上去。
我步履休閑,手中的樹枝被我扔著玩,此刻我的神情不再是天真的三歲小童,而是不加掩飾的嘲諷。
我上前看了看他的傷口,遺憾的「嘖」了聲,可惜不是毒蛇啊......
哭聲吵得耳朵疼,我皺眉威脅道,「你再哭我可不保證下一條就不是毒蛇了。」
效果很好,哭聲戛然而止,我怡然自得地找了個大石頭坐下,揪起手邊的草玩。
我沒有回家當然也不是為了周小偉,單純是不好解釋,反正這山裏我上一世待得不少,要怕,也是周小偉怕。
9
這次警告效果很好,周小偉一大段時間不敢作妖。
幾年裏,我常常在家裏搜尋著周男妮生活過的痕跡。
隻可惜若不是我自己,我都要懷疑她是否存在過了。
這樣的不安在時間流逝中愈加強烈,所以這次我準備直拳出擊了。
我在廚房找到母親,麵露好奇,「媽媽,姐姐呢?」
母親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將正在切的熟肉塞我嘴裏,打發道,「什麼姐姐?你上哪去找了個姐姐?」
我立馬甩鍋,「哥哥說我們有姐姐,叫周男妮。」
「別聽他亂說。」
或許是我三年來一直有意無意提到周男妮相關的,現在母親已經可以鎮定自若了,可他們憑什麼輕而易舉抹殺我,憑什麼沒有一絲愧疚。
我又回屋裏找到周小偉,和在母親麵前不同,在周小偉麵前我從不加掩飾,不過他也沒往我是周男妮方麵想。
「周小偉,如果周男妮在你麵前,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什麼周男妮?」周小偉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媽媽說了,周男妮是她第一個女兒,你的姐姐。」
「當初你想推她,卻自己落入河中,她廢了半條命把你撈起來,卻被活活打死。」
「你總是理所應當使喚她,闖禍了栽贓她,就連你學不會算術,也是她挨打......」
「我是分走了爸媽的偏愛,可僅僅因為她是個丫頭,她的日子比你現在難千萬倍。」
「她算橫死,你就沒在午夜夢回時,害怕過她來找你嗎?」
周小偉眉頭越擰越深,最終隻道,「你有病啊?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今天為什麼這麼執著,可能是怕我再不找點痕跡,就連我自己都要忘掉周男妮了吧。
可他們神色太過正常,就好像周家本就隻有過兩個兒子。
我轉身想回房休息一下,卻忽然聽門口東西倒塌的聲音,是一把掃帚。
「不用管,那掃把立不穩。」
周小偉的聲音從後麵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