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園中初遇，一眼萬年

承乾宮裏，柒玥午睡醒來後，並不見長姐在宮裏，無聊的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

“柒玥小姐，要不咱們還是去禦花園逛一逛吧？”冬怡跟在柒玥身邊，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昨兒個碰見的那隻小花貓，估計今日又餓著肚子呢。”

冬怡很輕易的就挑動了柒玥的心思，隻一絲掙紮，柒玥便點了頭。

還沒與冬怡一起出了正殿，就見憂若捧了點心進來，“柒玥小姐這是要出去嗎？奴婢拿了綠豆糕來，柒玥小姐吃著點心等娘娘回來吧。”

“我想去禦花園逛一逛，”柒玥看向憂若，“很快就回來，可以嗎？”

“這……”憂若有些猶豫。

“憂若姐姐，娘娘在的時候不也是允許柒玥小姐去禦花園的嗎？怎麼這個時候柒玥小姐想去，就不能去了呢？”冬怡見憂若攔住，心裏有點焦急，話語中就有些衝動，“莫不是覺得奴婢照顧不好柒玥小姐，還是這個宮裏誰不長眼，敢欺負娘娘的嫡親妹妹不成？”

見冬怡如此說了，憂若也不好再攔著，畢竟有冬怡跟著，誰都知道柒玥小姐是翊坤宮的貴客，自然沒人開罪。

見憂若允了，柒玥便與冬怡一起往外走去，才走了兩步，便又折回來，取了懷中的帕子，細細包了幾塊綠豆糕，複又揣入懷中。

但願小花貓也喜歡吃綠豆糕吧，柒玥想。

到了禦花園，冬怡便很快尋到了小花貓，並抱到額柒玥麵前，“柒玥小姐，你看，它等著你來呢。”

說著，冬怡從袖口中取出來一塊帕子，裏麵包著幾塊奶香饅頭，細細掰碎放到了小花貓嘴邊。

“它不吃綠豆糕嗎？”柒玥也掏出了帶來的綠豆糕，仰麵問冬怡。

“嗬嗬，柒玥小姐不懂，這小花貓不過半月大，怎麼吃的下綠豆糕，這饅頭還是奴婢拿了剛出籠的軟和的，它才能吃的進去。”

柒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接過冬怡手裏的饅頭學著冬怡細細掰碎，放在手心湊到了小花貓麵前。

冬怡見柒玥喂的認真，眼神一轉，便捂著肚子對柒玥說道，“柒玥小姐，奴婢肚子有些疼痛，且讓奴婢去趟恭房，你萬不要亂跑，可好？”

“你可是吃了什麼東西，吃壞了肚子？”柒玥聽到冬怡說的便轉過頭來，言語中不免對這個陪了自己兩天的丫頭些許關心，“我不會亂跑，你去看看太醫，拿些藥吃吃。”

“奴婢省的，柒玥小姐就在這等著奴婢奴婢去去就來。”冬怡對柒玥交代著，便轉身離開。

還沒出了禦花園，就聽見宮裏傳來鐘聲，喪龍鐘的聲音。

隨著禦花園路邊的灑掃宮人，冬怡跪了下來，細細數著，果然七聲。成了，這事終於成了，再用不了多久，主子就能鏟除攔在她前麵的人了，而她，也會成為主子身前最得力的人，享受著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還在園中的柒玥，還不懂這鐘聲寓意為何，隻覺得聽了讓人悲從心來。

後來她才知道，這七聲喪龍鐘乃皇後賓天告示天下所用，而八聲是為太後之儀，九聲是為聖上之儀，而她……在很多年後，全部為之悲痛欲絕。

這邊，皇後赫舍裏氏茹芳，甚至都沒有走出產房，便在玄燁懷中撒手而去，丟下了剛出世的孩子保成，丟下了與她恩愛十年的皇帝玄燁。

玄燁抱著沒有了聲息的茹芳，忍不住哭出聲音，四下裏跪了一地的宮人，而一門之隔的門外，貴妃疏影和懿妃碧瑤等人也跪了下來。

趕來的太後博爾濟吉特氏烏尤，一進坤寧宮，便見到了這番情景，一時間也是難過不已。

這帝後二人的恩愛，合宮皆知，難免不為之唏噓。

“玄燁，”太後忍不住上前去扶，看著茹芳還躺在血汙裏，勸道，“你要注意龍體，這裏讓宮人來收拾吧，茹芳已經去了，要讓她體體麵麵的走才是。”

太後說的話是為禮儀之道，但也冰冷了一些，玄燁聽了也很不滿，正欲不顧孝道反駁太後，便也看見了茹芳所處的環境，反駁的話止在嗓子裏，不覺更加悲慟。

靜默了半柱香功夫，玄燁站了起來，握住茹芳的手卻遲遲舍不得落下。

“赫舍裏氏茹芳諡號為‘仁孝皇後’，停靈乾清宮。”

“玄燁，這……”太後一聽，臉色大變，“這不合禮製，不說前朝大臣，就是太皇太後也是不允的！”

“朕決定的事情，誰勸都沒用，”玄燁閉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氣，才又睜開了眼睛，本來的難過之色，已經變的深沉，“朕隻是相讓她再陪陪朕兩天。”

一句話，說的太後無法再勸阻，也讓四下的宮人更加明白帝後的感情，接下來的喪儀，誰犯了皇上的忌諱，就要小心著脖子上的腦袋。

玄燁不舍的放下茹芳的手，慢慢的擺正，繼續說道，“朕相信，太後能明白兒臣的心意，將仁孝皇後的事情辦的妥妥當當，其他事宜，讓貴妃協助吧。”

“好，”太後點了點頭，“玄燁放心，額娘一定不讓你失……等等，你去哪裏？”

玄燁停下了往外走的腳步，“朕想安靜安靜，除了小平子，其他人不許跟著。”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率先踏出了門，而門外跪著的疏影和碧瑤也沒想到皇上這麼快能出來。

玄燁看到二人，隻愣了一下，就繼續往外走去。

禦花園。

柒玥久等冬怡不來，便耐不住性子，抱著小花貓在園子裏溜達起來，一不留神，進了一條小路，差點迷路。

恍恍惚惚中，好像聽見有人在哭，那哭聲不大，卻讓聞者不禁為其一同悲傷。

柒玥尋著哭聲走去，才繞過花草，便見一座亭子裏，坐著一個少年。

“你怎麼了？為什麼在哭？”

坐在絳雪軒，憶及初見茹芳情景的玄燁，忍不住觸景傷情，落淚難過，卻被突兀的聲音，打破了那些回憶。

一轉過身來，便見一個丫頭，抱著隻貓，靜靜的看著自己，沒有那些個人見到自己的驚慌。

還沒反應過來要怎麼處置這個丫頭，玄燁已經伸出手攔住要上前來嗬斥柒玥的陳青平。

“你是誰？怎麼在這裏？”玄燁見到這個眼生的丫頭有些好奇。

宮裏的小宮女都有專人管理訓練，不會亂跑才是，而且看這丫頭也不滿八歲才是，身上的衣服也是上等的雲錦，而宮裏除了小宮女，年幼的丫頭隻有雪瑟，而雪瑟不過四歲……

“我叫柒玥，你怎麼了？為什麼在哭？”柒玥追著這個問題不放。

“你叫柒玥？”玄燁微微一想，想不起來是誰，但開口回答了柒玥的問題，也平靜的沒有用自稱，“我是因為失去了最心愛的珍寶，才難過哭的。”

“失去了最心愛的珍寶？”柒玥一聽，睜大了眼睛，“那你不是太可憐了？”

可憐？陳青平在一旁聽到柒玥的話，忍不住咳嗽出聲，這可是天下之主的皇上，何用來你一個小丫頭可憐？

玄燁聽了柒玥的話，也是一驚，卻也莫名的有些感動，“你是覺得我可憐嗎？”

“嗯，”柒玥點了點頭，又從懷裏掏出剛剛小花貓不吃的綠豆糕，“這是我最喜歡的綠豆糕，分你一塊，我每次難過的時候，額娘都給我做綠豆糕，吃過綠豆糕就不難過了。”

柒玥掏出綠豆糕，抬腿小步跑進亭子裏，將裹著綠豆糕的帕子一起放進玄燁的手裏。

“喵喵……”

小花貓看到柒玥將綠豆糕分給玄燁，有些不滿，從柒玥懷裏跳出，一溜煙的跑出了裙子。

“你別跑。”柒玥一見小花貓跑了，就追了出去。

而玄燁看著手中的綠豆糕，思緒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初見茹芳的時候。

那年，太皇太後和太後為他舉行選秀，不僅有鼇拜女兒，也有遏必隆女兒，索尼孫女……

等待選秀時，秀女都在絳雪軒亭子裏歇息，有宮人送上茶水點心，一個秀女對著麵前的綠豆糕，多看了幾眼，卻沒敢吃。

這樣的小心思，就被躲在一旁的玄燁看在眼裏。後來，他選了這個秀女赫舍裏氏茹芳，也就是索尼孫女為中宮，大清的皇後。

選秀結束後，他讓陳青平派人特意給茹芳送了綠豆糕。後來，大婚後，他也發現，茹芳也鐘愛綠豆糕，與他更是……

“皇上，這綠豆糕就讓奴才拿去丟了吧，”陳青平走到玄燁身邊，“萬一……”

“無妨，”玄燁搖了搖頭，“驗一驗就可以了，總不能辜負了一個真心可憐朕的小丫頭。”

“是。”陳青平接了過來，從袖子裏取出裹著帕子的驗食針，驗過後，沒有任何問題，才又遞給玄燁。

“我……我找不到小花貓了。”柒玥又跑了回來，看著玄燁有些迷茫。

玄燁剛咬了一口的綠豆糕，咽不是吐不是，哭笑不得，又連忙嚼了綠豆糕，才開口道，“你住在哪裏？我讓人找到後，送到你那裏。”

“我住在承乾宮，”柒玥追問道，“你真的會幫我找到嗎？”

“住在承乾宮？”玄燁一聽皺起了眉頭，“承乾宮裏有這麼小的宮女嗎？”

“我不是宮女，”柒玥搖了搖頭，“我姐姐是承乾宮懿妃娘娘。”

“碧瑤的妹妹？”玄燁一聽明白過來，昨兒碧瑤的確有說，留著妹妹在宮中陪伴，想來就是眼前這一位了。

“皇上，”陳青平湊近玄燁小聲提醒道，“奴才想起來了，這柒玥小姐的名字還是皇上你給定的呢。”

“柒玥？柒玥？”玄燁在嘀咕了幾句，才想起，那好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也的確有這一回事。

“你怎麼一個人在禦花園？”

“跟著我的冬怡生病了，我讓她去找太醫的，在這裏還沒等到她呢。”

“那我讓人送你回承乾宮吧。”玄燁看了看四周，這個時刻，若是柒玥再繼續亂走，說不準就被人抓住把柄，惹了禍事，也連累承乾宮。

“那小花貓？”柒玥心裏還想著小花貓。

“等找到了，我讓人將小花貓給你送去承乾宮。”

“好吧。”柒玥雖然擔心，但點了點頭應下了。

玄燁見與她說妥了，便使了眼色給陳青平，讓陳青平將柒玥送回去。

“那柒玥小姐隨我走吧。”陳青平走上前去。

猶豫了一些，柒玥隨著柒玥往外走去，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去問。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玄燁笑了笑，“你叫柒玥，我叫三哥，以後見到我，叫我三哥好了。”

“三哥。”

柒玥應著叫了一聲，那甜甜的聲音印在了玄燁的心底。

誰人都沒想到，這一幕會落入別人的眼中，將柒玥以後的人生改變了。

柒玥回到承乾宮沒多久，就被懿妃碧瑤派人送了出去，回到了佟府。即使柒玥念念不忘，也不知道那隻小花貓後來怎麼樣了。

而回到佟府，還不等仁孝皇後入葬，宮裏就傳來消息，碧瑤小產了，被禁足在了承乾宮。哪怕再擔心，佟夫人背後差點哭瞎眼睛，都沒有在柒玥透露一分。

九年後，康熙二十二年。

三藩內亂，玄燁所有的心思放在平定三番上，加上仁孝皇後和孝昭皇後的孝期，選秀就一擱多年。

孝昭皇後孝期一過，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就多次玄燁選秀，也被玄燁以三藩為平，無心後宮給擋了回去。

玄燁的性子雖像順治帝一樣有自己的決定，但到底不甚任性，太皇太後看在眼裏，既難過又開心。

這選秀一停便是九年，於是有不少大臣家的女子成人年齡逾了，索性玄燁仁慈，允了她們不必枯等選秀，可以自由婚配，隻要每月底請旨呈上來入檔即可，還能得了宮中一筆賞賜作為嫁妝。

而這邊，佟府書房裏，佟國維提筆寫了請旨奏折。

眼看著柒玥快要滿十六歲，佟國維很高興皇上的擱停選秀，而他也能阻止將柒玥送進了宮裏，不走大女兒碧瑤的路子。

和佟夫人商量了許久後，也和兒子隆科多四處相看，相中了一個顧家公子。雖是顧家的嫡次子，但到底才氣過人，明後年的秋闈和春闈，中榜的可能性很大。

寫罷奏折，佟國維鬆了口氣。雖然柒玥還未滿十六歲，但到底心中不安，隻有將此事呈上去，得了皇上的允許，方可與顧家交換庚貼，了卻心中擔憂。

三月三十，陳青平送來不少的請旨奏折堆在案前，因著這月最後一天，所以大都是些請求婚配的奏折。

“怎麼還有那麼多奏折？”玄燁皺了皺眉，“不是日間裏看了不少嗎？”

“這些都是請婚奏折。”陳青平將奏折放在案上，便使了眼色給一旁的小太監，速換了熱茶來。

“哦，朕都忙的忘了，明天就是初一了。”玄燁低聲哦了一聲，扶著額頭，在案上閉眼養神。

就在陳青平以為他瞌睡了，想要退出去的時候，玄燁開了口。

“你讀給朕聽吧，朕歇歇。”

“是。”陳青平應了，輕手輕腳的又走到案前，翻開奏折。

“富察家嫡次女敏敏年滿十六，馬齊大人上奏折為這個妹妹擇了那拉氏的嫡次子為夫婿，還請皇上準奏。”

“米思翰的小女兒嗎？”玄燁懶懶的問道，“朕記得米思翰去了的時候，那丫頭不過五六歲，都能定親了嗎？”

“皇上，敏果大人已經去了十年了。”陳青平提醒道。

“哦，原來時間過的這麼快，那就允了吧。馬齊做事朕放心，記得吩咐內務府給這丫頭備的嫁妝，厚一些。”

“是，奴才待會就去吩咐。”

“嗯，那繼續吧。”

“是，瓜爾佳氏嫡女年滿十七歲……”

陳青平一一讀了，也將玄燁的吩咐記了下來。拿起最後一份奏折，陳青平瞥了一眼還避著眼睛養神的玄燁，不知道是否繼續讀下去。

“沒有了嗎？沒有就退下吧，朕休息一會，半個時辰後再讓敬事房的來。”

“還有一個是佟國維大人家的嫡次女，年滿十六歲，想要和顧家結親。”陳青平猶豫了一下，說了出來。

“誰？”玄燁睜開了眼睛看向陳青平，眼神裏的意味不明，“佟國維的嫡次女？”

“佟佳氏柒玥。”

玄燁的眼神變的犀利起來，“若朕沒有記錯的話，佟佳氏柒玥是八月生的，還未滿十六歲吧？”

“這……是，還差四個多月。”

陳青平不敢再看皇上的表情，這就是他剛剛為何不敢繼續讀下去的原因，佟家的這個嫡次女未滿十六歲不說，這般想要逃了選秀也可能惹怒皇上，畢竟九年前的那一遇，這柒玥小姐就入了皇上的眼。

半晌，殿中無聲無息，但陳青平知道皇上的怒氣，低著頭等著挨罵。

“讓敬事房的回去，今兒不翻牌子，擺駕慈寧宮，朕去看看太皇太後。”

跟了皇上那麼久，仿佛知道皇上的心思，陳青平瞥了一眼還堆在案上的那些請婚奏折，追問道，“那這些奏折……”

“留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