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媽媽跑了。 村子的人找了一整天,都認為她死在了山上。
三天後,媽媽突然又回來了。 她變得溫柔,順從,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我看見她皮膚上出現屍斑,聞見從她身體散發出的陣陣惡臭。
隻有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媽媽。
-----
失蹤了三天三夜的瘋媽媽,忽然被爸爸帶回來了。
她肩上披著爸爸的棕色外套,光著腳,渾身上下都是泥,整個人臟兮兮的。
我在她布滿泥汙的臉上,看見了一雙明亮又清透的眼睛。
可往日的媽媽眼神麻木呆滯,毫無神采,和現在的這幅樣子完全不同。
我心裏疑惑,愣愣地盯著她看。
瘋媽媽猛地轉過頭,眨了眨眼,對我露出溫柔的笑意。
我卻被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
我見過媽媽瘋癲的笑,絕望的笑,帶著恨意的笑。
卻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溫柔祥和的笑容。
但是爸爸卻絲毫沒有覺得奇怪。
他瞪了我一眼,攬著瘋媽媽的腰,趾高氣揚地命令道:
“趕緊燒水去!光漲肚子不幹活,要不是你這張臉看得過去,老子早把你個兔崽子給賤賣了!”
他罵得唾沫橫飛,我畏懼地縮回脖子,連忙溜去了廚房。
家裏其實有熱水器。
那是縣裏的扶貧辦給村子裏免費安裝的,還是太陽能熱水器,也用不著電。
但是爸爸和奶奶非覺得熱水器浪費水。
又不知道從哪聽說的謠言,認為熱水器會致癌,於是死活不肯用。
家裏的熱水,全是用廚房的柴火灶現燒的。
而這燒水的活兒,基本也就落在了我的頭上。
等燒開了水,又在大澡桶把水兌成溫水,我這才小心翼翼回了堂屋,找到了爸爸媽媽。
爸爸正躺在木椅上,神情舒緩,表情悠閑。
瘋媽媽就站在他的身後,伸長了手,溫順地為他捶捏著肩背。
她眉眼低垂,嘴角含笑,一副賢妻良母的姿態。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忍不住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爸爸,洗澡桶的水放好了。”
爸爸斜睨了我一眼,拍了拍媽媽:“去,把澡洗了。”
媽媽一句話也沒說,微笑著朝我走了過來。
我驀地感覺到一陣寒意,汗毛根根地豎了起來。
我看著媽媽,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一隻老鼠,正麵對著披了鼠皮的貓一般,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最天然的恐懼。
即便媽媽笑得很柔和,身體也瘦弱得仿佛被風一吹就會被吹走,我依舊控製不住地發出顫栗。
她不是我的媽媽!
媽媽不會有這樣明亮的眼眸,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更不會對爸爸那麼溫柔!
這個人——這個頂著媽媽的樣子,冒充媽媽身份的人,到底是誰?
02
稍微一晃神,“媽媽”已經站在了我的麵前,靜靜地看著我。
我腦海驟然響起嘯叫,莫名的尖銳噪音充斥著我的耳膜。
快跑!
我心裏不斷地催促著,可是腳卻像是被灌了鉛,隻能呆呆地僵在原地。
我動不了了!
心臟如鑼鼓般快速跳動著,我瞪大了眼睛,害怕地快要窒息。
然而麵前的“媽媽”卻隻是用那雙黑亮的眸子看了看我,又揉了揉我的腦袋。
隨後與我擦肩而過。
什麼都沒有發生。
......真是奇怪。
她揉我腦袋的觸感,和媽媽揉我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媽媽?
我有些糊塗了。
正巧這時,院子外傳來一陣響動,是鄰居王叔過來了。
他額角長著一顆很大的肉痣,眼睛有些斜視,嘴唇又寬又厚。
每次他找上門,盯著我的眼神都會讓我非常不舒服。
這次王叔來了家裏,果然第一時間就看向了我。
“福貴,我聽說這丫頭今天晚上就標價了?”
他的眼神油膩而令人作嘔,我垂著腦袋,不敢說話。
爸爸搖了搖頭,嗤笑著瞪向王叔:“就知道你惦記我女兒!不過今晚上就算了,她年紀小,還得養幾個月。”
王叔的臉色頓時拉了下去。
“宋福貴,賭場的人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
他不爽地說道,“你前幾天打牌輸了那麼多錢,要不是你把你家裏這丫頭抵了出去,你真以為能全手全腳地回家?”
聽到王叔的話,我心底一陣發涼,猛地抬頭看向了爸爸。
標價?抵出去?
爸爸難道要讓我......當妓?
可我今年才3歲,幾個月後才滿14!
我知道爸爸嗜賭如命,可他怎麼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抵出去!
然而轉念一想,我又越發覺得絕望——
他都能做出那樣的事情來,怎麼不可能為了錢再對我下手?
03
事實上,瘋媽媽以前並不瘋。
從我記事以來,她就被關在東邊的小屋子裏。
整個人邋裏邋遢,頭發也像雞窩一般亂糟糟的,腳腕上還纏著繩子。
但是她那時候還是清醒的。
有一次東邊小屋門沒鎖,還不到十歲的我偷偷從門縫裏走了進去,正好和媽媽對視上。
我知道她是我的媽媽。
我聽到過奶奶罵她,說她便宜貨,這麼多年了都生不出一個帶把兒的。
爸爸和奶奶對她不好,把她當家裏的一頭畜生圈養著,隻給她吃飯喝水,連上廁所都是在屋子裏解決的。
小小的屋子充滿了各種臭味,蒼蠅和蚊蟲在其中嗡嗡作響。
我湊了上去,好奇地瞧著床上的媽媽。
村子裏的孩子有很多,有時候一起在外邊玩,都有他們的媽媽來喊他們回家。
隻有我,沒有媽媽來喚我,反而還要早早回家裏燒火,給出去幹農活的奶奶,以及打牌的爸爸提前做好飯菜。
要是等他們回來吃不上飯,我就要挨打了。
我也想要有媽媽,我還從來沒有吃過媽媽做的飯,沒有被媽媽摟進懷裏。
而眼前的這個臟兮兮的女人,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媽媽。
我仰著頭,鼓起勇氣,囁嚅著喊她:“媽媽......”
她的眼神很冷漠,看著我,跟看一個陌生人沒有區別。
聽見我叫她,媽媽眉頭皺了皺,臉上閃過一絲厭惡,偏過了腦袋。
媽媽討厭我,甚至討厭到不想看到我。
這是我在那時候就明白的道理。
但我也知道,這一切其實並不是媽媽的錯。
04
在媽媽生下了弟弟以後,爸爸就染上了賭博。
他偷了家裏存的錢,就連明年買種子的錢都全被拿走了。
結果賭場的人幾番操作下來,他手裏的錢統統被騙了個幹淨。
奶奶知道以後,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距離秋收還有一段時間,家裏的糧食也撐不了太久。
他們還要吃飯,還要生活,需要預定明年的種子,弟弟剛剛出生,也還要購買一堆的用品。
有錢的時候還不覺得,可是一沒了錢,就覺得哪哪都缺錢了。
為了錢,爸爸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讓媽媽成了村子裏的妓。
拴住手腳,屋子裏隨便整理一下,再把媽媽身子擦一擦。
幾十塊錢,就能在黑燈瞎火的晚上,踏過家裏的門檻進入東邊的小屋。
從那開始,我總是能在西屋裏聽見尖利的喊叫和嗚咽聲。
我不解,問睡在一旁的奶奶:“奶奶,是誰在喊救命嗎?”
奶奶重重地扇了我一巴掌,把我從床上扇到了地上,搖搖欲墜的乳牙直接掉了兩顆。
“個死命玩意兒,要你多嘴!不好好睡覺就在地上躺著,敢爬上來打斷你的腿!”
莫名其妙的喊叫響了徹夜,我也在地上睜著眼睛躺了一整晚。
後來我大了一些了,聽村子裏的大媽們聊天,才得知了每晚的真相。
原來夜晚詭異的嚎叫,全是因為那些闖進媽媽房間的男人們。
大媽們說話沒有什麼顧忌,也不會因為我在,就會有所收斂。
她們嘲諷地盯著我,用鄙夷的語氣議論著我:“瞧著丫頭的傻樣,跟她媽一個性子呢。”
“福貴他花幾百塊買回來的媳婦,這下子錢都賺回來了吧,還得了一雙兒女。”
“說不準兒女都不是他親生的呢!”
大媽們哈哈大笑,又笑道:
“這丫頭看著也十二三歲了吧,模樣瞧著還不錯,也不知道宋福貴會把她嫁去哪,彩禮怕是不低了。”
“誒!我可是聽我家說了,福貴要讓他閨女接她媽的活兒呢!”
“這不能吧,這可是他親女兒啊。”
“這萬一不是親的呢?再說了,賣女兒哪有這有錢......”
她們說的那些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隻是大媽們向來侃天侃地,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我隻當她們在瞎說。
誰曾想,爸爸居然真的......想讓我這個親女兒替他賺錢。
05
我在原地發著呆,王叔不知道什麼時候靠近了我。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下巴,眼神滑膩膩的,如同毒蛇一般令我膽寒。
“宋福貴,你媳婦兒都已經死了,靠你老媽種地能拿到多少錢還債?你可別忘了賭場那邊的人有多狠,要是你敢賴賬,他們可不會放過你!”
爸爸一把拍掉了王叔的手。
“誰說我媳婦兒死了?”
爸爸彎起嘴角,指了指王叔的身後,“瞧見沒,我媳婦兒她自個兒回來了!”
王叔愣了愣,轉頭一看。
媽媽剛洗完了澡,頭發濕漉漉的,將她身上的衣裳也沾濕了。
洗去了臉上的臟物後,媽媽就是一個美人。
她相貌清秀,五官立體而標準,氣質淡雅脫俗,一看就不是農村裏的人。
隻是之前被圈養著不給洗澡不給洗漱,才導致她邋遢臟亂,看不出樣子。
瞧見媽媽如今的模樣,王叔都看呆了,兩隻眼睛直勾勾盯著她不放。
“這、這是你媳婦兒?”
爸爸點了點頭,招手把媽媽喊了過去。
“之前她不懂事,怕她跑了,隻能關在屋子裏。現在她回來肯聽話了,就給她好好打理打理。”
王叔巴巴地玩著媽媽,搓了搓手。
“難怪你不讓你閨女兒出來,原來是有人來接客了啊......你這媳婦兒現在模樣俊了,價格還和以前一樣吧?”
爸爸眼珠子一轉:“那可不行,怎麼說也得提提價吧!”
媽媽微笑著,掃了掃王叔。
媚眼如絲,把王叔魂都快勾過去了。
“好說好說!”他表情癡迷,語氣漂浮,“多少錢我都答應你!”
他們三人其樂融融,然而背對著媽媽的我,卻瞪大了眼睛,一點一點地往後退去。
媽媽將濕發都攏到了前邊,背後的脖子又長又細,十分漂亮。
可是我分明看見了,在那上麵有一塊條狀的暗紫色斑痕。
我在小芳家的懸疑書裏看到過相關的描述......這種痕跡,是屍斑!
難怪媽媽已經死了,回來的是她的屍體?
或者......媽媽身體裏的,還是她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