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婆的葬禮上，媽媽一遍又一遍打著爸爸的電話。

無一例外，沒有一個打通的。

媽媽看見我跪坐在地上盯著外婆的遺像發呆，又低頭看了看打不通的電話。

她突然發了瘋一般衝向我。

她質問我，為什麼外婆死了我一滴眼淚都沒有。

可六歲的我哪懂什麼是死亡。

我隻知道，外婆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

那裏沒有病魔折磨著外婆。

“我就知道，你和你的渣爹一個樣，都是白眼狼。”

“從今往後，我沒你這個女兒。”

1

媽媽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就走了。

獨留我一個人麵對著外婆黑白的遺像。

這次我哭了。

並不是因為外婆的死令我難過，而是因為媽媽不要我了。

明明昨天，外婆剛離世時，媽媽還安慰著我說外婆隻是去天堂了。

她說那是個很美的地方，讓我不要難過。

她說外婆一定不希望在天上見到我哭哭啼啼的樣子。

可今天，媽媽就因我沒有掉眼淚而生氣的不要我了。

我哭著去追媽媽，一路跌跌撞撞，卡了好幾個跟頭。

我追著媽媽，身後的保姆追著我。

“小姐，小姐你跑慢點。”

終於，在媽媽在路邊攔車時，我追上了她。

“媽媽，媽媽你別走，爸爸還沒回來，你走了就沒人給我紮好看的辮子，沒人給我搭配漂亮的裙子了，也沒人在我生病的時候照顧我了。”

“媽媽，對不起，我不是不愛外婆，你別生我的氣。”

媽媽帶著一頂黑色的禮帽。

平時她看向我時，臉上總是帶著溫柔的笑意。

可今天，帽簷下的那雙眼睛看向我時，帶著刺骨的寒意。

我打了個冷戰。

我從未見過媽媽那樣恐怖的眼神。

“你隻知道紮辮子，穿漂亮的裙子，怎麼不問問你爸爸，在我照顧你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呢？”

“他在跟他的解語花在巴厘島度假。”

“我媽媽死了，他作為女婿，怕是還在看別的女人穿哪件比基尼好看吧？”

“渣爹的女兒能是什麼好孩子，你外婆去世了你隻會坐在那發呆，我真是後悔當初生了你。”

說完這些話，她一把推開我抱住她胳膊的手，攔了輛車離開了。

我哭的泣不成聲，拚命用手扒著車窗戶。

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車走慢一點。

仿佛這樣，就可以讓媽媽不要走。

“媽媽，我求你了，你別丟下我，你去哪讓李叔送我們，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我哭的幾乎要斷了氣。

可媽媽已經不是從前的媽媽了。

她轉頭看向我，冷笑道。

“就不麻煩高貴的沈家大小姐送我一程了，我無福消受。”

“以後我也不再是你的媽媽，我為你們父女做了這麼多，這麼多年任勞任怨，到頭來落得這麼一個下場，算我活該。”

“師傅，開車。”

汽車駛過，飛揚的塵土過後，隻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馬路中央。

王媽焦急的撲上來替我拍打著塵土。

我盯著遠去的汽車，隻覺得心裏好痛。

眼淚止不住的流。

媽媽沒有媽媽了。

我也沒有媽媽了。

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隻聽見王媽在我耳邊焦急的呼喚著。

2

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裏是我們一家三口所有的美好回憶。

我剛會說話時，爸爸媽媽在我麵前打賭，賭我會說的第一句話是爸爸還是媽媽。

我學走路時，爸爸媽媽一人一邊用手牽著我，生怕我摔倒。

我上幼兒園時，爸爸媽媽會在我進校門後偷偷的在門後望著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和我揮手告別。

這些我都記得。

可夢終究是夢。

“沈南洲！”

夢裏，媽媽的一聲尖叫像一把鋒利的剪刀，剪碎了我家庭圓滿的美夢。

我也在這聲尖叫中驚醒。

那是媽媽發現，在她過生日閉眼許願的三十秒鐘裏，爸爸還在回複著其他女人的消息。

她怒不可遏的尖叫也惹怒了爸爸。

爸爸拋下她轉身走出家門，我躲在角落裏不知所措。

媽媽哭的很傷心，可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睜開眼睛，身邊空無一人，隻有王媽在陪著我。

我吃著王媽遞來的蘋果，一口一口的嚼著。

可蘋果沒有味道。

我想起剛才的美夢，隻覺得心中無限悲涼。

哪有什麼美夢。

在我叫出第一句“爸爸”後，爸爸卻沒有聽見。

他的電話鈴聲不適時的響起，他看了眼來電人姓名後，興奮的走到一旁接起電話。

而媽媽望著爸爸遠去的背影，眸中的光明顯暗淡了下去。

其實我叫的是誰都不重要。

因為爸爸更愛得不到的白月光，而媽媽更愛爸爸。

他們沒有一個人更愛我。

這個道理我到現在才懂。

至於我上幼兒園時，媽媽抹著眼淚送我那件事。

等我再次回頭看時，爸爸已經轉身離開了，而媽媽也一溜煙的跟了上去。

隻有我被老師推搡著走進幼兒園。

可那時的我隻願意相信美好的那一麵。

我不願看見腐爛的那一麵。

我也想像幼兒園其他的小朋友一樣，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別的小朋友羨慕我吃穿不愁，衣食無憂。

我羨慕他們的爸爸媽媽幸福美滿，婚姻和睦。

他們是被包裹在愛中長大的幸福小孩。

而我不是。

一個月的時間裏，我見到爸爸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那時的我安慰自己，沒關係的，我還有個愛我的媽媽。

我的媽媽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

可現在，我的媽媽也不要我了。

不知不覺中，大顆大顆的淚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

我還沒沉浸在悲傷中多久，王媽的一聲驚呼打斷了我。

“不好了小姐！”

“夫人剛剛發了微博，要和先生離婚！”

3

離婚這兩個字刺痛了我敏感的神經。

這兩個字我常聽媽媽提起。

“沈南洲，我要跟你離婚！”

“沈南洲，你如果再去找那個女人，我就跟你離婚！”

“離婚！”

爸爸仿佛早已習慣，隻會拿起沙發上的西服奪門而出。

媽媽則會抱著我在沙發上哭。

她愧疚的看著我，說她對不起我，讓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她說，等她有錢了，可以不用依附爸爸活著的時候，她就帶我離開。

她說她隻有我了。

小小的我會把頭埋進她的頸窩，告訴她沒關係。

我已經很幸福了。

我不知道離婚的具體含義，但我知道，那是爸爸媽媽要分開的象征。

是我即將失去一半愛的魔音。

我一把搶過王媽的手機，點開媽媽的微博。

媽媽是個很出名的畫家。

她的頭像已經從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變成她一個人的寫真。

媽媽連發了兩條微博。

第一條是單方麵宣布她與沈南洲離婚，喊話沈南洲趕緊回國。

第二條是她說，女人不能被愛情和家庭絆住了腳，人一生隻活一次，要當自己的大女主。

下麵許多吃瓜網友紛紛拍手叫好。

“看見了嗎，連豪門夫人都有這種煩惱，我們那點子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根本不值一提。”

“說的太好了，我們這個年紀的女人總覺得為老公，為孩子考慮，可從來沒為我們自己考慮過，我們要當自己的大女主。”

一瞬間，輿論紛紛倒戈，甚至有人將矛頭指向了我。

“林女士這麼做肯定是被家庭傷透了心，她媽媽前幾天去世了，我去祭拜家人的時候剛好碰到他們，一走一過依稀聽到幾句，貌似是她丈夫也沒來，忙著跟小三約會，女兒麵對外婆死了一滴眼淚都沒掉，真是夠悲催的。”

“親老公在自己的媽媽死了的時候看都不來看？女兒哭都沒哭？我的天，這都是什麼家庭啊？”

“渣爹的基因太強大了，連帶著孩子也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啊，那可是親外婆。”

輿論越來越多，最後直接頂上了熱搜榜首。

我看著那些評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根本不是因為冷血才不哭啊！

我怕媽媽被網上的輿論影響，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後，我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哪怕她真的不愛我了，我也想跟她解釋一下。

我連著打了十次，十次都隻有冰冷的機械音回複我。

媽媽將我拉黑了。

我坐在床上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枯木。

好好的一個家，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就這樣，我從白天等到了黑夜，也沒有等來媽媽打電話。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我循著聲音望去，是爸爸回來了。

他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的發型，可如今像個雞窩。

下巴上也長出了青色的胡茬。

很顯然，他是從國外趕回來的。

4

我看見他，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我拔掉手上的針管衝進他懷裏，一拳一拳的捶打著他。

“都怪你，都怪你，你為什麼不來參加外婆的葬禮，要不是因為你，媽媽也不會拋下我不管，都怪你，你是壞爸爸！”

我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嚎叫逐漸變得嗚咽起來，我打的沒了力氣，癱倒在了爸爸懷裏。

爸爸站在那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任由著我發泄怒火。

他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從前，哪怕他做的再過分，媽媽也頂多生幾天悶氣，就會和他和好。

可這次，媽媽要跟他離婚了。

爸爸看著我的樣子，眼裏又是心疼又是氣憤。

他將扶起來，掐著我的臉告訴我不許哭。

“若若，你聽著，從前你小，爸爸不願意把這些事告訴你，爸爸和媽媽隻是商業聯姻，根本沒有感情，可一次意外讓你媽媽懷了你，爸爸很愛你，媽媽也很愛你，可爸爸真的不愛媽媽。”

“你胡說！你不愛媽媽你為什麼要生下我，你為什麼不愛媽媽，你是愛上外麵的小三了嗎？”

沈南洲聽見“小三”兩個字一愣，隨即望向一旁的王媽。

“不是王媽說的，你別看她。”

“大人的事你一個小孩子摻和什麼，我會處理好的。“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回應我的隻有沉重的關門聲。

我讓王媽帶我回了家。

早晨起床，習慣性的喊媽媽幫我梳頭，可家裏冷冷清清的，沒有人回應我。

我踩上小板凳，在鏡子前學著媽媽的樣子梳起了頭發。

我梳的很不好，毛毛躁躁的，一點也沒有媽媽梳的平整。

想到這，我又想哭了，可我強忍著將眼淚憋回去。

媽媽說她要做大女主。

王媽說大女主就是自己一個人什麼都可以做。

不做籠中鳥，不需要任何人幫助。

我也要學媽媽，我要什麼都會做。

“叮鈴”一聲，是門鈴響了。

王媽去開了門。

“夫人！您回來了！”

我聽見王媽的驚呼，欣喜不已，差點從板凳上摔下來。

我一路小跑著到門口。

可當看清媽媽身後的人時，我呆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