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上,丈夫挽著漂亮師妹站在聚光燈下,如一對璧人,接受著眾人的追捧
他深情注視著師妹:[然然,我畢生最感謝的女人就是你]
兒子一把甩開我:[媽媽,你好醜,你配不上我的爸爸]
台下,一片唏噓
我弓起身體,忍受著腹部的疼痛
那是產後大出血留下的舊疾
我無助地看著台上
他們才是幸福的一家三口,應該受到祝福
而我隻是個靠男人吃飯的笑話
疼痛越發劇烈,而窗外的雨也越發大了
[有請江教授領銜的主研團隊上台領獎!]
台下人聲鼎沸,掌聲如雷。
周圍,連綿不絕的喝彩聲中,我正委著身幫兒子擦去褲腿沾上的泥水。
戶外大雨如注,汽車的鳴笛聲此起彼伏。
為了能準時參與老公的慶功宴,我抱著兒子跳下被堵得寸步難行的出租車
隨手掃了輛街邊的共享單車,我顧不得肆虐的雨水,一路騎行至會場。
風衣濕了大半,滴著水的發絲蔫吧著粘滿了額頭和臉上。
但兒子被我保護得很好,絲毫沒被淋濕半分
隻是褲腳不慎被幾滴濺起的泥水稍稍汙染。
[媽媽!快看!]
兒子興奮地指著台上
[爸爸和阿姨穿的好漂亮!他們站在一起就像童話裏的王子和公主!]
聞言,我順勢望去
台上,一對男女手挽著手,他們穿著相配的晚禮服,梳著得體發型,女生還化著精致的妝容,在聚光燈下,閃耀無比。
[感謝一直以來陪伴我們的朋友,感謝所以給予過幫助的導師,而在這個重大的場合,我還有一個特別要感謝的人]
江灝握著話筒,抬頭注視著底下的觀眾。
我不禁直起身,撥開額前淩亂的碎發,望向聚光燈裏。
風衣依舊滴著水,泅濕了紅絲絨地毯,綻出一個個暗紅色圓圈。
[是方歆然——我的師妹,她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這次實驗成功的關鍵。謝謝你,然然]
江灝的目光無情地掃過我,最終落在了與他挽著手的師妹臉上。
如此飽滿愛意的目光,從我與他結婚起就再也沒見到了,著實讓人羨慕
[謬讚了,師兄]
迎著江灝的炙熱注視,方歆然莞爾一笑。
她年輕,漂亮,笑起來如春光照拂,撓的人心癢。
[是師兄手把手教我做實驗,晚上開車送我回家,知道我胃不好會給我帶小米粥。謝謝師兄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我們不是夫妻卻勝似夫妻。]
話語間,濃情蜜意肆意流淌,方歆然的身子毫不忌諱地緊貼著江灝。
[真是好一對珠聯璧合的才子佳人,隻可惜。。。。]
[隻可惜江教授已經成婚,還娶了個隻會帶孩子黃臉婆]
[啊?就是那個蹲在角落裏,渾身濕透的女人嗎?窮酸樣子,真是一點都配不上江教授呢!]
台下,不少人竊竊私語。我一言不發,繼續為兒子整理衣服
可突然,兒子用力掙脫開我,轉身向著台上跑去。
[江景逸!你要幹什麼?]
處於對孩子的保護,我下意識大喊出聲。
刹那間所有的人齊齊看向我。
[我要去和欣然阿姨和爸爸玩!]
江景逸頭也不回地奔上台,一頭紮入方欣然早已敞開的懷抱。
[媽媽你穿的太醜了,一點都比不上欣然阿姨!我不喜歡和穿著醜的人玩!]
一片嘩然。
[嘖嘖,連孩子都分得清誰和江教授更合適]
[又醜,又老,這要是我老婆,我都帶不出去,丟死人了]
[是啊,她要有點自知之明就趕快放手,讓孩子有個體麵的媽]
[嗬,這種沒收入的女人就像瘋狗,咬死了丈夫不會放手的。要是離了婚,誰供她生活?]
台上,兒子的笑聲如銀鈴般傳來,伴隨著周遭嘈雜的議論聲,震得我小腹陣陣絞痛。
因著疼痛,我無力理會閑言碎語,隻想趕快帶上兒子趕緊回家休息,免得讓人看到更狼狽的一幕。
但正在方欣然和江灝懷裏撒嬌的江景逸哪肯離開?
任我多次呼喊都無動於衷。
[嫂子,您先回吧,我和師兄會照顧好他的]
方欣然一手牽著江灝,另一手環著江景逸
好似他們才是一家三口,而我隻是個外人。
可小腹的疼痛愈發強烈,由不得我再做任何的爭辯。
我盡可能避開人群,捂著肚子,獨自溜出酒店大堂。
外頭大雨依舊,如同回到了當時生產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的血和這大雨一樣不要命地往外湧,手術室裏人荒馬亂,我裸著身子,敞著肚子,毫無尊嚴地任人處置。最終還是以切除子宮為代價,終止了這場送命的表演。
至此,我落下了小腹不時疼痛的毛病,
可繁忙的家務瑣事將我的時間擠壓得一滴不剩,我強忍著始終著沒去醫院。
“叮叮”手機鈴響,是江灝打來的電話
[溫馨,你怎麼把兒子丟在這裏就一個人跑了?]
[方欣然不是答應照顧景逸了嗎?而且他自己也不願回家]
[小孩子他懂什麼?頒獎儀式後就是舞宴,景逸在這裏我怎麼和然然跳舞?你個當媽的怎麼回事?一點都不負責!]
啪,電話被憤然掛斷,再撥打回去,是盲音。
我已習慣了這種情形。
每次接起電話都是他的使喚,責問,要求。
而當我遇到困難,向他尋求幫助和支持時,回答我的總是連綿不絕的盲音
以及一句
[我很忙,你自己不會處理嗎?]
好像我就是個累贅,隻會給丈夫平添煩惱。
上樓,開門,倒水,吞藥。
近來疼痛變得劇烈,先前的一粒止痛藥的藥效已然不夠,需要加倍了。
我蜷縮在床上,等著藥物起效。
無聊之際,我打開手機,開始和閨蜜傾訴著身體的不適。
可通知欄裏,一條條消息不斷彈出,侵占有限的屏幕。
[恭喜江太太,您的丈夫真是事業有成]
[賀喜江師母,今後我還請您丈夫多多提點啊]
[江夫人您可真有福氣,嫁了個這麼好的老公]
江太太,江夫人,江師母,嫂子。。。。。
就是沒有我的大名——溫馨
也許他們並不是不知道我的姓名,因為在結婚之前,我也是一位意氣風發的女科學家。
僅在讀博期間,我就以第一作者發表了15篇SCI,找到了艾滋病毒的敏感點位,實現了艾滋病疫苗特效藥的可能性,引領了整個醫療界消滅艾滋病的決定性步伐。
但就在藥品研製的最後階段,我懷孕了。
一張小小的B超單,終於讓我和相戀多年的江灝走入婚姻殿堂。
為了全身心照顧愛人和肚子裏愛的結晶,我決心放下一切,等產後再說。
可未曾想,生產時巨大的創傷,卻剝奪了我重回實驗室所以氣力
於是我賣掉項目,辭退人員,全身心投入家庭,成了一名家庭主婦。
在外界也就此失去了大名,冠以夫姓
世間再無溫馨。
[寶,你該去醫院了,不能再拖著了]
閨蜜小倩發了一個擔心的表情。
[我知道,但孩子剛剛上上學不適應,我得陪著,哪有時間去醫院呀?]
[可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啊!那是你自己的啊!]
我苦笑,自從有了孩子和老公,連名字都不是自己的
還有什麼是自己的呢?
哢嚓,門鎖伴隨著著孩童清脆的笑聲突響
[倩,不和你聊了,老公和兒子回來了,趁著止痛藥還管用,我去迎接他們]
撐起身子,跳下床,我跑到客廳。
江灝正摟著兒子,父子二人相談甚歡。
可我的出現如一隻冰淩刺破了和諧場麵。
父子二人雙雙收起笑臉。
江灝掃過我向前張開的手臂,默不作聲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褪下自己和兒子的外套,一臉厭棄地“扔”給我
而不是“遞”
上麵縈繞著濃烈的,我從未有過的香水味。
[去把衣服洗了,要手洗,麵料很金貴。]
[可。。]
我的雙手僵在原地,委屈從心底不斷湧出,直至被喉頭梗住
[我的老毛病犯了,沒力氣了]
[有病看病,真矯情!天天呆在家裏,看病的時間有的是]
江灝抱著兒子無情地越過我,連正眼都不舍得施舍一個
[連洗個衣服都不行,你真想吃白飯嗎?]
曾幾何時,在那場盛大的婚禮上,在所有親朋好友的矚目下
江灝捧著我的臉,對我說
[溫馨,我愛你,我會養你一輩子]
而現在,他說我吃白食。
又是何時,我不小心被喂養的流浪貓輕輕撓了一下
他大半夜驅車從城外的實驗室趕來陪我去衛生所打狂犬疫苗,為此還不小心闖了紅燈,吃了罰單
而現在,他讓我有病看病,別矯情。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我不再忍受丈夫對我的羞辱,把他的衣服扔到了一邊
但是看著兒子的衣服,我還是舍不得
龍頭裏的水是冰冷的,刺痛著我的手,剛被藥物壓下去的疼痛,漸漸又有了複蘇的苗頭。
我去廚房給自己端了一杯紅糖水。
路過客廳時,兒子正和丈夫小聲嘀咕著
[爸爸,其實我不想讓媽媽洗衣服]
[為啥?]
[因為上麵有然然阿姨的香水,媽媽一洗就沒了]
[沒事的,下次爸爸還帶你去找然然阿姨,讓她給你噴香水]
[啊,老噴她的香水,然然阿姨不會生氣嗎?]
兒子歪著腦袋,一臉苦惱,突然他看到了我手裏的紅糖水
[爸爸!你不是說然然阿姨每個月都肚子疼嘛!那景逸下次就把媽媽的紅糖水帶給然然阿姨喝,這樣她就不會生氣了!]
我呆愣得聽著,不敢想象,這話竟是從我花了大半條命換來的兒子口中說出的!
最初我隻是覺得童言無忌,孩子喜歡光鮮亮麗的人很正常。
原來兒子竟也隻把我當個照顧他的工具人。
他江景逸和他爸一樣
滿心滿眼的都是那個方欣然!
就在此刻,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接通電話。
[喂,溫馨姐。你怎麼照顧的家庭?孩子喜歡個香水,你也不給他買]
方欣然的語氣裏充斥著不言而喻的挑釁
[師兄說了,你在家用著他的錢,但幹活都幹不到他的心趴上,一點都不理解他的喜好和情緒,還不如我一個外人呢!]
[謝謝你的好意]
如當頭一棒,苦澀如巨浪席卷而來,我忍不住地惡心
[這是我的家庭,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溫馨姐,要不是師兄惦記著當初你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差點沒命,他早就和你離婚了。]
方欣然在電話對麵陰陽怪氣
[孩子是你自願生的,大出血是你命不好,怪不得江師兄。你別再拿著個綁架師兄,你們之間早沒有愛情了。]
[而且你兒子現在也更喜歡我,不是你。]
“哐啷”,手裏的碗掉在地上,碎成了渣。
沙發上的爺倆隻是聞聲抬了一下頭,複又低下頭去竊竊私語。
當初的婚姻誓言,十月懷胎,艱難生產,與我對家庭6年的犧牲與付出
在方欣然的話語中,變成了一場笑話。
一場主角是我的天大的笑話
一滴滴溫熱的液體濺在我的腳上,我以為是碎碗紮到了手
可來到鏡前,卻發現那是一滴滴鼻血,止不住地往下滴
我不再強忍,撥通了閨蜜的電話
[溫馨女士,您最近和您的丈夫有過親密行為嗎?]
醫生冰冷的話在對麵響起
[沒有,我們已經分床很久了]
[那除此之外,您還與誰發生過無保護的性行為嗎?]
[你問的什麼話啊?我們馨馨不是這樣的人]
閨蜜在一旁替我辯解
[不好意思,溫馨女士,根據您的血液結果,我們高度懷疑您感染了HIV,您小腹的疼痛就是因為免疫喪失後反複感染所致。]醫生一臉同情的看著我
[而HIV的首要傳播方式就是性傳播,所以....]
[我知道,但丈夫的體檢報告我每年都會查看,除他之外,我也沒有別的男人。]
我低頭沉思道
[我在六年前年前因為產後大出血而輸過大量血液]
[了解了,溫馨女士,我們會去查找您四年前輸過的血。現在我們也隻是高度懷疑,最後是否確診艾滋病,還需等2周後的複核]
[好的]
閨蜜在一旁早已驚慌失措,反複追問醫生有無治療方法。
但我並沒驚慌,也許是兒子與丈夫背叛的巨大痛苦早以讓我麻木。
相反,我還有些想笑
研究HIV病毒的人自己得了HIV
原來,不止親人,連老天都把我拋棄了呀。
[溫馨女士,我是負責傳染病房的主管護師。請您和我來]
莊周陳穿著一襲幹淨的白大褂站在麵前,他的頭發是深棕色的,毛茸茸,在醫院的冰冷氣氛中透著溫暖。
他試圖接過我手中的包裹。
我猛然縮回手
袖口剛剛才被新鮮的鼻血汙染,艾滋病病人最忌諱將體液與他人接觸。
[沒關係的,我戴著手套。]莊成周堅定地向我伸出手臂,接過包。
他的動作很輕,很有禮貌,皮膚稍有接觸便隨即分開。
[喂,沒見過男人啊,怎麼愣著?]
見我呆愣在原地,手還保持著遞送的樣子
早已穿好防護服的閨蜜輕輕撞了一下我
她手裏大包小包,提滿了剛從樓下買來的住院用品
[那麼拜托你了,帥哥]
她朝著我擠眉弄眼
我知道她想讓開心一點,於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她老公死了,可憐得很,今後還請您多多照顧啊!]
我沒有將消息告訴江灝。
而他對我長達兩周的消失也毫不在乎,從未過問。
每日,閨蜜在下班後會趕到病床前,帶著一個巨型保溫壺
今日
[喏,鯽魚湯!雪白雪白的,是我剛去市場買的新鮮鯽魚哦!]
明日
[聞聞,香不香?這雞湯我可熬了一個多小時呢!]
日複一日,從不間斷
而其餘的生活起居全靠莊周成。
他總是花上更多的時間來我病房待著。
日落,晚霞在深青色天空滑出金燦燦的弧線
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美景了,以前這個時間我都在接送孩子的路上
[太陽在每天早上都先照亮自己,之後才會利用餘熱點亮月球]
莊周成會小心地扶著我站到窗前
[你該多愛自己一點]
夕陽給他本就不黑的頭發上蒙上橙黃色濾鏡
溫柔至極
我猛然發現,沒有江灝與江景逸的日子,竟如此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