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那天,司空楠約我在劇場見麵。
電話那頭的他催促我盡快到場,神秘兮兮地說給我準備了一份聖誕大禮。
我頂著半濕的頭發出門,可等我到了劇場,隻看到一套卡通聖誕服飾。
司空楠對著我笑道:
“童嫿,菲兒還沒有拍聖誕照呢,你穿成聖誕樹,去給她當背景板。”
然後,他轉過頭對攝影吩咐:
“燈光攝影準備,一定要把菲兒拍得最好看!要不然我饒不了你們啊!”
“空楠哥,我的好姐妹也沒拍照呢,能不能讓她們也輪著拍照?”沈菲兒親昵地挽上司空楠的胳膊。
“當然可以,想拍多久拍多久,聖誕樹又不會跑。”
旁邊的人嬉笑著調侃他獨寵沈菲兒司空楠無聲地笑著,像是默認。
寒冬暴雪,劇場的大燈照得我臉色慘白。
聖誕樹不會跑嗎?
誰說的。
1
我靜默著看了司空楠一眼,將手中的衣服扔下,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沒注意到司空楠眼中轉瞬即逝的驚訝。
下一秒,男子冷漠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童嫿,你別忘了,我還是你老板,你不幹,違約金配得起嘛?”
男人三步並兩步地走到我身邊,緊攥著我的胳膊,湊到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語氣勸說道:
“別鬧脾氣,拍完之後我帶你去放煙花。”
聖誕夜放煙花,是我和司空楠確認關係做得第一件事情。
過去的六年,他從未失約。
唯獨第七年,遇到了沈菲兒。
煙花綻放時再絢爛,也終究會落下。
如同我和司空楠的愛情。
相愛時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為了彼此都可以付出一切。
到最後依舊什麼都不剩,隻留下一團灰燼。
心中酸澀像是一團棉花堵在心口,每吸一口氣渾身都跟著泛冷。
我正想拒絕,可頭頂的卡通服便不由分說地落下,重重地壓在我的肩膀,我一人難以掙脫。
沈菲兒見我一直站著不動,故作體貼地問道:
“童嫿姐,抱歉啊,我們這的人要麼太高,要麼太胖,想來想去隻有你最合適,又矮又瘦,穿在聖誕服裏麵也不會難受。”
聽到她的話,周遭的人發出一陣爆笑,肆意嘲笑無情地拍打在我的臉上。
身為南方人,自己瘦弱的身材已經不是第一次成為北方戲劇學院的嘲諷點。
沈菲兒好像意識到自己言語的不對,也隻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小聲解釋了句:“我不是那個意思。”
司空楠寵溺地整理著她額前的發絲,自作主張地回道:
“我們都懂,菲兒心性單純,沒有惡意,更何況你說得也沒錯。”
司空楠這話一出,沈菲兒也不用道歉了。
旁人怎麼對我,我從不在意。
可是司空楠......
我現在也不想放心上了。
畢竟,他這個人我都不想要了。
2
原先說好在劇場內拍攝,可沈菲兒卻說想拍外場雪景。
劇場所有人都沒有怨言,反而稱讚她很有想法,紛紛搬著設備簇擁著她離開。
而我,
獨自一人背負著厚重的卡通服艱難前行。
下台階的時候看不清路,踩空了。
失重感讓我驚慌失措,下意識地抓住了身邊人的手臂。
“不好意思,我......”
“童嫿。”司空楠沉著嗓子,磁性的嗓音透著不耐,“注意一些,你摔了不要緊,弄壞了衣服,讓菲兒拍不了照,我要你好看!”
我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哪怕說服過自己無數次,不要再被司空楠的話牽動情緒,可依舊難以承受。
腳踝剛剛扭到了,很痛,卻比不上心裏的痛。
“司導加快進度,我的通告費也不便宜。”
司空楠似乎是被我冷漠的態度惹怒,凝著眉低吼道: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
男人從衣兜裏抽出兩張綠色的五十,扔到我麵前:“拿錢幹事,別矯情!”
看著那兩張紙幣,我譏諷地扯了下嘴角。
這年頭,隨身帶現金的人也不多了。
這個習慣還是因為我才讓司空楠養成的。
他學編導,我學表演。
表演係經常拍夜戲,散場的時間很晚,他就一直坐在台下陪著我,等到我結束。
連擺路邊攤的小販都早早回了家,整條街道清冷孤寂。
隻有一個六十歲的老婆婆還在賣烤紅薯。
她沒有智能手機,隻收現金。
又冷又餓,我饞得發瘋。
可沒現金賣不了,隻能眼巴巴地離開。
後麵司空楠好說歹說,賒賬拿到了一個烤紅薯。
尚未褪去青澀的男孩亮著眼睛,鼻尖通紅,連說話都冒著冷氣。
他討好地遞到我手邊,催促著我:“你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司空楠,咱們以後每天都來買烤紅薯好不好?你記得帶現金。”
“包在我身上!”
那份烤紅薯的甜蜜,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他說,
吃了他的烤紅薯,以後就是他司空楠的首席女主角,誰都不能搶走。
一塊烤紅薯,成了我演藝生涯的賣身費。
當年的我,甘之如飴。
我不再看地上的紙幣,抬眸就瞧見不遠處的司空楠小跑著去路邊包圓了一車烤紅薯。
挑了一塊最大最甜的,獻寶似得遞到沈菲兒跟前:
“最好吃的當然要給菲兒!”
女孩甜蜜又驚喜地笑著,抱著司空楠的脖頸精準地吻上男人的唇瓣。
隔著人群,我依稀看到沈菲兒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是炫耀嘛?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隻知道,涼掉得烤紅薯一點也不好吃。
硬吃,是會噎死人的。
那天我不知道在雪地裏站了多久,半濕的頭發早就凍結上了一層雪霜。
起先凍得顫抖,再到後麵好像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
我果真像個背景板,無意識地盯著遠處的補光燈發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自己的身子開始發燙。
零下十度,我覺得我瘋了,我甚至想要把所有的衣服脫光。
“收工!”
意識開始變得混沌,我暈暈乎乎地站起身,分不清東南西北,更看不清身邊有什麼東西。
“啊——”
我被這聲慘叫喊得有片刻清醒,艱難地撐開厚重的眼皮,卻對上了司空楠憤恨的目光。
男人緊張地將女人抱在懷中,警惕地看向我:
“菲兒要是有什麼事情,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沈菲兒哭得楚楚可憐,整個腦袋都埋進了男人的頸窩:“空楠,我好疼!”
司空楠不敢再耽誤,立馬抱著沈菲兒上了保姆車。
我抬眼,將沈菲兒眼中的得意看得一清二楚。
周圍的工作人員也在這個時候擠了過來,七嘴八舌緊張地關切著沈菲兒。
不知道是誰將我撞倒在地,還踩了我好幾腳。
依舊沒有道歉,反而指著我鼻子罵。
“你是不是故意撞倒的設備,還好沒砸到菲兒身上,你這個女人心腸怎麼這麼歹毒!”
“早就聽說你暗戀司導,沒想到你因愛生恨,竟然對菲兒下手。”
“你這個蛇蠍女人,怎麼受傷的不是你!”
依舊是那身厚重的卡通服,我獨自一人暈倒在雪地,徹底暈厥。
3
我在冷清的病房醒來,身邊的護士驚喜後不免責怪:
“你這個小姑娘怎麼對自己的身體這麼不負責任?高燒到40°,這麼冷的天還不吹幹頭發,要不是有好心人把你送來急症室,你就要沒命了!”
麵對護士的斥責,我感激地笑了下,想要詢問那位好心人在哪,開口的嗓音嘶啞粗糲,難聽地不行。
“好了,你別說話了,嗓子都差點燒壞了。”護士給我遞了杯溫水,看我一晚上都沒有人陪護,難免同情道,“你家人朋友呢?最好給他們打個電話,你這個情況還要再住院幾天。”
我禮貌地笑著,沒有說話,護士似乎懂得了什麼,沒再追問轉身離開。
我在京市朋友很少,這些年幾乎都圍繞著司空楠轉。
他不喜歡我參加應酬聚會,我便全部退掉。
為此錯過了不少認識圈內人的機會,閨蜜屢次勸說,覺得我錯失了最好成名的時機。
我家條件不差,甚至很好。
可家裏人不喜歡我在娛樂圈混跡,從高中就斷了我的生活費。
他們一直等我混不下去了,回家服軟當大小姐。
但是他們沒想到,一貧如洗的童嫿遇到了鬥誌昂揚的司空楠。
他硬是用他自己的那一份生活費養活了兩個人,撐到了讀大學。
再靠第一件攝影作品,打出了名聲。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和司空楠的日子才好起來。
再也不用點一份外賣,他把肉都挑到我碗裏。
再也不用為了點暖氣費,兩個人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套身上,相互抱著入睡。
再也不用為了獲得投資,喝酒喝到胃痙攣,低三下四地求人。
我躺在病床上,想到從前那些苦日子,越發不解。
別的情侶都隻能同甘,怎麼到自己和司空楠就隻能共苦了呢?
我拿過手機想給爸媽打電話,已經決定好回家,按照父母的安排。
接手家裏的公司,再找個差不多家境的人聯姻。
感情算什麼?
過程再美好,到最後,也就那樣。
屏幕一亮,上頭彈出一條微博。
#當紅小花與新晉導演官宣戀情#
我本想劃走,但不小心誤觸帶了進去。
是沈菲兒發得照片。
有昨晚拍得聖誕照,也有她在醫院的圖片。
她手指包裹著紗布,一側的男人趴在她的病床邊睡覺。
配文:
感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希望未來的風雨都能有你陪伴。
哦。
原來讓司空楠對自己惡語相向的傷勢隻是傷到了手指頭。
昨晚那架勢,我還以為沈菲兒要死了呢。
我忍不住譏諷一笑。
這要是從前,我早就開始痛哭流涕了。
可現在我隻覺得可笑,看他們像是一場笑話。
底下的評論區一水的稱讚、祝福。
【祝福菲兒姐姐和姐夫!美女配帥哥,祝福!】
【菲兒姐是什麼人生贏家?本身是白富美就算了,找得男朋友還是二十四孝好男人!】
【不知道姐姐是怎麼受傷的呀?好心疼。】
【我知道,都怪現場的一個員工撞到了燈架,差點砸到菲兒姐姐!好好姐夫飛奔過來攔住。】
【怎麼會有這麼不負責的員工?!要她出來道歉!】
後麵那條爆料的評論衝上了熱評,所有人都在討伐我。
我看著鬧心,索性關了手機。
可病房出現的人讓我更煩。
司空楠憤憤地衝進我的病房,不顧我還掛著點滴的胳膊,扯著我下床,厲聲道:
“跟我去和菲兒道歉!”
4
連串的血珠從慘白的手背上滴落,我吃痛地低呼了聲。
沒想到更加激怒了司空楠,男子冷笑道:
“童嫿,我沒想到你現在演技這麼好,裝得還挺像,我一個學導演的都差點被你騙了!”
“為了逃避責任,賣慘,你還開了個病房,你現在本事大了啊!”
“今天無論如何,你也要跟我去給菲兒道歉!”
男人的力氣極大,我手腕被他扯得生疼。
氣急之下,我反手甩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響聲在病房內響起,司空楠似乎沒料到我的反應會這麼大。
一時沒做準備,整張臉偏了,震驚地看著我。
“你打我?讓你道個歉,你至於嘛!”
我甩著發麻的手掌,走到病房門口,指著趕人:“出去。”
“童嫿!你趕我走?!我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
我發燒險些死掉,所謂的男朋友在陪別的女人。
我冷笑了聲:“我沒有你這樣的男朋友,我們分手吧。”
司空楠一怔,眼神有片刻的慌亂與無措。
注意到童嫿身上空空蕩蕩的病號服,臉色慘白,他剛想放柔態度說話,手中的鈴聲響起。
“什麼?好好好,菲兒你別怕,我馬上回來!”
“是我的錯,我以後一定一步都不離開你!”
“嗯,乖~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司空楠接著電話朝外走,頭也不回。
我苦笑了聲。
又是這樣,我在司空楠心中早就不是第一選擇。
失望的次數多了也好,這樣我就不會再有期待。
我住院道出院的這一個星期,司空楠一次都沒有來看過我。
反倒是不知道誰在網上泄露了我暈倒時,撞倒燈架的監控視頻,我的微博一片罵聲。
也許是鬧得太大了,影響了公司的形象,司空楠信息轟炸我,讓我公開道歉。
我嫌煩,將他拉黑了。
他找不到我人,便直接去我的公寓堵我。
二話不說就扯著我坐上了副駕。
我看這副駕前頭的玩偶擺件,一男一女,女孩是長卷發造型,顯然不是我。
是沈菲兒。
我瞧著鬧心,偏過頭看向窗外,車內寂靜無聲。
司空楠見狀打破了沉默:
“這次的事情是你做得不對,但好在菲兒既往不咎,替你在網上解釋,這才安撫下粉絲的情緒。”
“菲兒是這部電影的女一號,你和她吵起來,沒有好處。”
“我知道那天讓你裝扮成聖誕樹你覺得委屈,可我做這些不都是為了你嗎?你和菲兒的關係緩和,到頭來助力地也是你自己的發展。”
“你之前老是當眾對她甩臉色,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嬌生慣養著長大,哪裏受得了你這樣對她?人家還沒生氣,你倒是先擺上冷臉了。”
“還好菲兒沒什麼心眼,她一點沒計較。反而安排了今晚和各位大導演的酒會,你一會兒好好表現,見了麵先跟她好好道個歉,再跟著她認識些導演,努力多去爭取角色。”
司空楠說了很多,我一句都沒回。
我心裏盤算著月底回南市的航班,他的屁話我一句都不想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和他單獨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覺得煎熬。
車子,他,裏裏外外都充斥著另一個女人的味道。
刺鼻地讓我覺得窒息。
司空楠似乎難以忍受我忽略他,突然怒吼,把我嚇了一大跳。
“童嫿!說話!你什麼時候養成了不愛說話的臭毛病?!”
我敷衍著開了口,一句話便澆滅了男人的怒火,讓車子重新回歸沉寂。
“司空楠,你以前不是說,隻要是你拍的作品,都是我當女一號嗎?”
我看見司空楠握在方向盤上的手臂驟然收緊,他憤怒地瞪了我一眼。
可能是我的直言不諱讓他覺得難看,戳破了他並沒有那麼優秀的真相,接下來的行程他車速飆得極快。
等到了酒會現場,我撐著路邊的電線杆,狼狽地吐了出來。
司空楠繞過車頭,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進了宴席。
宴會廳燈火通明,裏頭賓客個個盛裝出席,高奢定製。
而我,還穿著下樓扔垃圾時的休閑家居服,某夕夕19.9一套。
我的狼狽,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