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魏征結婚四十年。
伺候魏征和他戰友的兒子一輩子任勞任怨。
可臨到老,魏征和他的初戀卻舊情複原。
更糟糕的是,我要死了。
1
我從醫院出來時,凜冽的寒風吹過我的臉。
手抓著那張診斷證明,我想掏出手機給魏征打去電話。
可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
我像往常一樣坐著公交車去往菜市場,擠在人群中買好中午和晚上需要的食材。
回家後,我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窗戶外初升的朝陽。
手機叮咚響了兩聲。
「阿雲,我今晚和老同學約好了共進晚餐,不回,勿念。」
那是魏征發來的語音。
我點開,聲音和初識時沒有太大差別,隻是更加低沉。
我的手笨拙的在屏幕上敲擊著,半晌後又頹然的全部刪除。
所有的話此刻好像都堵在心裏,無處發泄。
2
當初,我被人推進水裏。
生死關頭,是魏征救了我,我對他一見鐘情。
三天後,魏征帶著魏延上門提親。
我爸媽本不想同意,可我當時陷入愛河,隻覺得魏征哪哪兒都好。
於是我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嫁給了魏征。
新婚夜那天,魏征情深意切的看著我:「薑雲同誌,我希望我們可以共同扶持走過今後幾十年的風風雨雨。」
那個時候,沒有什麼現在年輕人動不動愛呀愛的。
一句話,就讓我感覺到了最洶湧的愛意。
和魏征結婚後我們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我把魏延當做自己的親兒子撫養。
一切都像我曾經幻想的一樣美好。
隻是現在,我本以為會持續到生命終止的美夢,還是破碎了。
我被確診了癌症。
我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此刻正陪在他年少的初戀身邊,共進晚餐。
而我就像一塊無處安放的抹布一樣,被隨意丟在無人在意的角落。
3
不知道在客廳坐了多久。
直到門被推開,孫子甜甜的聲音傳入耳朵我才回過神來。
小小的人兒撲到我的懷裏,我笑著攬住他。
兒子魏延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媽,你今天沒做飯嗎?」
我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飯點,立馬就站起身要去廚房做飯。
卻被魏延有些不耐煩地打斷:「算了算了,我帶鬆鬆出去吃。」
話音未落,門又被重新關上。
「小延......媽......」得病了。
我的聲音被拋在塵埃中,沒有人重視。
我將買好的菜一一分類放進冰箱,又隨意給自己下了碗麵。
年紀大了又得了病,再像年輕人一樣任性不吃飯,那活的更短了。
魏征是在半夜到家的,他帶著些寒氣的身體從背後靠近我。
像以前無數次那樣抱住我。
「吵醒你了?」
察覺到我動了動,魏征有些愧疚的問道。
「沒關係,我已經睡過一覺了。」
我掩耳盜鈴般埋進魏征的懷裏。
卻聞到了一股香水味,那香味我很熟悉。
兒媳徐青青送過我一瓶,我依稀記得叫做絲巾白蓋。
我用過幾次後就小心收了起來,魏征更是不可能翻出來用。
我的心像破了個洞一樣,在我確診癌症這一天,我的丈夫卻和自己的初戀溫存纏綿。
4
我睡的並不安穩,夢到了很多事情。
夢到父母臨走時放心不下的眼神,夢到母親送給我的全家福。
我像個沒事人一樣起床做飯。
魏征從背後抱住我,說中午想吃我最拿手的紅燒肉。
我笑著回答說好。
我和魏征結婚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
結婚後魏征什麼都要做,為了給我和魏延更好的生活,他更是拚了命的在單位工作。
鐵打的身體也撐不住,他在單位病倒了。
我得知消息後哭著帶著魏延去了醫院。
所有人都打趣魏征娶的媳婦兒像他閨女似的。
魏征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還要強撐著安慰我。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承擔起身為妻子的責任。
每天做飯、洗衣,一遍做不好,那就做三遍、四遍......
像往常一樣給魏征做好午餐後,我穿上衣櫃裏魏征在不久前給我買的白裙子。
記得我那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
「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這衣服青青才適合穿呢。」
「誰說的,薑雲同誌在我心中永遠十八!」
我站在鏡子前看了又看,才拿起飯盒出了門。
這麼多年來,魏征單位的人都認識我,我笑著和門衛大叔打了招呼就進去了。
迎著溫暖的陽光,我想著隻要不戳破那層窗戶紙,是不是就能夠一直這樣走下去。
可現實往往都是殘忍的。
眼前的辦公室門突然打開,我看到魏征和他的白月光挽著手在同事的起哄中跳著舞蹈。
徐唯一還是那麼漂亮,臉上掛著羞澀的笑意也不會讓人感覺違和。
不像我,幾十年的操勞早就變了模樣。
我的目光落在徐唯一的身上,她穿的一身白裙,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樣。
同樣的衣服穿在我們兩人身上,顯得我更像東施效顰。
打開門的小夥子臉色尷尬,很明顯也發現了這點。
徐唯一一個轉身,目光看向站在門口的我,臉上笑容一僵。
她輕輕拍拍魏征的胳膊,隨後像蝴蝶一樣像我飄來。
她自來熟的攬住我的肩膀,對著魏征一笑。
「看我和雲姐像不像一對姐妹花?」
辦公室裏的起哄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眾人都扭過頭去開始吃起午餐。
徐唯一接過我手中的飯盒打開,有些驚喜的說到:
「原來征哥每天這麼有口福都是雲姐你在家做的啊。」
「我就說征哥不可能有這個手藝,他早上還跟我爭呢。」
魏征走上前來拿過飯盒,臉上掛著有些無奈的笑容。
「行了大小姐,你不是說中午要去飯店吃嗎?我都約好了。」
「哎呀,你不早提醒我,我都忘記了!」
飯盒被隨手丟在桌上,徐唯一和魏征一起出門時還不忘對著我笑。
我也像她一樣笑,隻是剛才心中的平和早已被濃烈的不甘衝散。
在那一瞬間,我腦海裏的計劃也漸漸清晰起來。
5
魏征就像枯木逢春一樣,開的那叫一個鮮豔奪目。
晚上回來時,他的臉上還掛著笑意。
他破天荒的給我帶了禮物。
是一條絲巾,看起來價值不菲。
我知道魏征送我禮物的原因,不過是出於對中午拋下我而感到些許愧疚的補償。
可他忘了,喜歡絲巾的從來都不是我。
可我還是笑著收下了。
「喜歡嗎?」
晚上躺在床上時,魏征突然發問。
「唯一特意為你選的,她把你當姐姐。」
我到嘴邊的話一下哽在喉嚨裏。
我沉默的將絲巾放入衣櫃角落,背對著魏征躺下。
銀白的月光撒在地上。
魏征的體溫透過睡衣傳遞過來,可卻給我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胃部抽搐著叫囂著不適。
我才突然想起來,我快要死了。
6
早上例行把魏征送出門後,我接到了兒子的電話。
電話中他理所當然的要把孫子送到我這裏一段時間,理由是他要和妻子一起出去旅遊。
如果換做以前我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畢竟年輕的時候不玩,老了還走的去哪裏呢?
可我快要死了,我想去看一看我的媽媽了。
我拒絕了魏延,掛斷了電話後他還在不停地發消息。
「你是我媽,你幫兒子分擔一點不是應該的嗎?」
「天天待在家裏閑著,讓你偶爾幫忙帶個孩子就推三阻四的。」
「怪不得我爸能和唯一阿姨再走到一起!」
估計是看我一直沒有回複,魏延發的信息越來越過分。
最後一句話剛好在我點進去聊天框時跳了出來,可下一秒就被魏延撤回了。
我忍住眼淚,一字一句的回複:「我先是我自己,才是你媽媽。」
「魏延,你是不是忘記了你不是我親生的。」
信息發出後,魏延再也沒有回複。
我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已經都離開了我。
和魏征結婚後我本來有機會擁有自己的親人的,可那一切都在魏延不小心的衝撞下變成了泡影。
7
我坐著公交車去了父母的墓地。
曾經為我遮風擋雨的兩個人,如今變得比我矮的多的多。
哪怕我把頭磕在地上,他們還是比我矮。
我掏出細布擦拭著墓碑,淚水滴在墓碑上,又被我擦去。
我給別人當了幾十年的媽媽,卻忘記了自己的媽媽。
我還記得爸媽剛去世的時候,我幾次哭暈在他們墓前。
那時候我剛流產,是魏征日夜陪在我身邊,為我洗手做羹湯,鄭重地對我承諾:
「阿雲,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的,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
我把魏征當成了生命中唯一的依靠和光。
可我從來沒有想過魏征有沒有自己的光。
第一次知道徐唯一的存在是在一個月前。
魏征從結婚時一直有個懷表從不曾離身,結婚多年我也鮮少有機會碰觸。
我也曾好奇的問過裏麵到底是什麼。
魏征表情變得不太好看,但還是溫和回答:「不過是一張照片而已。」
我應該繼續問的,可出於女人的直覺,我選擇了沉默。
可直到一個月前,魏征有天晚上從單位回來後又急匆匆的出了門。
我聽到動靜出來後卻發現魏征的懷表落在了沙發上。
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我打開了懷表。
裏麵是一個紮著披肩發身穿白裙的少女,她在對著鏡頭外的人笑。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魏征這些年的若即若離都是為了什麼。
那天晚上,魏征回來時身上帶著難聞的香水味。
8
走到小區樓下時,我看到不遠的拐角處。
魏征和徐唯一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徐唯一笑的很開心。
魏征臉上也帶著我從未見過的表情。
也許是老天感受到了我內心的不甘。
旁邊的花叢中忽然冒出一隻黃蜂,朝著徐唯一頭就飛了過去。
徐唯一花容失色,嚇得直往魏征懷裏鑽,險些摔倒。
魏征手放在她腰間輕輕扶了一把,等她站穩後又很快鬆開。
魏征抬眼卻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我。
可徐唯一的反應比他還快:「雲姐!」
我木然的點點頭,走到兩人跟前看著被拍落在地的黃蜂。
然後一腳踩了下去。
黃蜂的汁液飛濺,濺到了徐唯一的裙擺上,
將潔白的裙擺染臟。
就像她將我心裏那自認為純白無暇的愛情弄臟一樣。
回到家後,我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為魏征熨燙衣物,做晚餐。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要問他,可最後這些話在我的腦海裏打劫成了一團亂糟糟的毛線團。
明明四十年都過來了。
為什麼,要在最後的時刻變心呢。
魏征關掉床頭的燈,照例在我的額頭輕吻一下。
我聽到他的聲音,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臉上。
「晚安,阿雲。」
他沒有對徐唯一的事情做出任何解釋。
也許是覺得根本沒有必要。
9
從醫院回來那天,我想了很多,首先想到的就是。
我沒了,那魏征怎麼辦?
後來我又覺得,等我死了,他可以和徐唯一順理成章的在一起。
能有個人一直陪著他也很好。
可是憑什麼呢?
我明明也擁有可以反悔的權力。
次日我還是醒的很早。
胃部的燒灼感讓我匆忙奔向衛生間。
連門都來不及關就抱著馬桶吐了起來。
鮮紅的血噴濺在瓷壁上,有些驚心。
魏征被我的動靜驚醒,朝著這邊走來。
「阿雲?你怎麼了?」
「我沒事,可能昨晚吃的有些油膩。」
我衝掉馬桶中的血跡,重新洗漱一遍後才走出衛生間。
魏征並沒有進來查看的打算。
所以也錯過了空氣中殘留的血腥氣。
他此刻正在打電話,見我出來也隻是匆匆撇了一眼。
見我沒什麼大礙,他鬆了口氣。
「下周有個聚會,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動作一頓,隨後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
魏征沒有多問,可我的心卻越來越冷...
計劃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