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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阿昭庶女阿昭
順意

1

北上和親前夜,大哥遣人給我送來一瓶帳中歡和一件肚兜當嫁妝。

他說:「遠在異國他鄉,賣身總比賣命強!」

後來,我也用一瓶龍髓暖和一件玉器填了他的嫁妝。

我說:「大哥別怕,放心嫁,蕭聿為人我還是了解的,你隻賣身就行。」

……

我是永安侯府裏最得寵的庶女,雖然我娘在侯府裏並不算是最得寵的侍妾,但父親依舊很喜歡我。

隻因我在府中下棋時的一句無意之言「善弈者謀勢,不善者謀子」被父親聽了去,用在殿前自辯上,在陛下麵前洗脫了身為武將功高蓋主的嫌疑。

自此,父親待我便與其他庶出不同了。

父親允我讀書習字,還讓我和家中兒郎一同聽私塾的夫子授課。

這可是連大娘子親生的嫡姐都沒有的待遇。

我常聽父親和我小娘講:「阿昭聰慧懂事,日後我定為她擇一門良婿,讓她高枕無憂,一生喜樂。」

小時候我不懂,如果嫁了人就能高枕無憂一生喜樂,那為什麼從小到大最受寵愛的嫡姐每次從婆家回來還是眼眶通紅呢?

她看上去,並不喜樂啊!

所以我總會在父親走後偷偷和小娘說:「我不想嫁人,我想像大哥一樣,日後襲爵,保家衛國。」

每當這時,小娘都會捂住我的嘴,跟我說什麼嫡庶有別,女子無才便是德,讓我安分守己才能在宅院中保命。

那時候我還太小,看不懂小娘眼中的擔憂驚懼,但看著她慌張的神情,我還是學會了閉嘴,開始安分守己,學習守拙。

隨著年歲漸長,我變成了父親幾個子女中最懂事聽話,最知書達理的孩子。父親也遵守承諾,在京中為我擇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那時我還在房中偷偷研究借來的兵書,房門響動,我慌亂地將兵書藏在枕下。

父親與我談論起尚書府送來的拜帖,和我說這是他用心給我擇的好歸宿。可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腦中想的全都是剛剛書裏看過的「將軍他長握旌旗,號角聲中縱橫英氣」的畫麵。

我的好歸宿應該是金戈鐵馬的戰場,而不是四四方方的宅院。

我對父親說:「我不想嫁人,我想從軍。」

父親一愣,隨後瞥到了我枕下的書角。他將我的兵書撕了個粉碎,直罵我荒謬,還罰我跪了祠堂。

父親說:「女子應當安分守己,你見過哪個女子拋頭露麵去從軍的?」

「相夫教子,做當家主母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父親還說:「永遠不要肖想不屬於自己身份的東西。」

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跪祠堂,這一跪就是三天三夜。

他想讓我認錯服軟乖乖嫁人,可惜他還沒聽到我認錯,聖旨就來了家裏。

父親要出征了,臨行前,我被從祠堂放了出來,父親留下了一句「待我歸來,給你完婚」後就走了。

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

父親死了,死在了我向往的戰場上。

父親死後,大哥薑珩身為嫡長子,順理成章承襲了爵位。

大哥的襲爵禮辦得很體麵,連太子都前來祝賀。我看著來往恭賀的世家貴族,心裏雖然羨慕,但他襲爵我也高興。

因為薑珩的生母,也就是府裏的大娘子和我娘是表姐妹。

傳聞父親與這位大娘子感情很好,但奈何天不遂人願,薑珩剛滿兩歲,我的這位表姨母就去世了。父親由於思念過甚的緣故,納了身為表妹的我娘做侍妾。

雖然我娘與大娘子在相貌上有五分相似,但性格太過迥異,所以我娘並沒有像話本裏的替身一樣,深受父親寵愛。

但即便這樣,我與薑珩也是親上加表,表上加親的親表兄妹。

不止如此,我與薑珩在容貌上也是各自承襲了母親,雖不是一母所出,但相貌上竟然占了七八分相像。

或許是因為這血脈上的緣分,在父親的五個子女中,我與薑珩關係最親近。

五歲時,我誤食了花生導致全身過敏,呼吸困難,正值父親帶著府中女眷去寺廟祈福,家中沒有主事,是薑珩背著我滿街跑,找到大夫救了我一命。

八歲時,我學人爬牆登高摔斷了腿,沒辦法上學堂,也是薑珩日日下學,將夫子所授謄抄下來,供我溫書。

薑珩答應過我,他說:「無論何時,大哥都會永遠保護阿昭。」

如今,大哥封爵,我相信他更會信守承諾。

永安三年,北磐突然起兵犯境,大哥領兵出征,奉旨擊退北磐大軍。

在大哥離京還不到半個月時,宮變了。

宮中內侍深夜喬裝敲響了永安侯府的後門,帶來了壅王逼宮,陛下被困的消息,讓永安侯府上下想辦法召大哥回京,勤王救駕。

接到消息後,永安侯府上下亂了陣腳。

且不說邊境離京數千裏,就算現在派人給大哥送信,日夜兼程,也要五日才能趕回。

就單說壅王暴虐不仁,他逼宮是斷斷等不到五日的,一旦他惱羞成怒,殺了陛下自擬詔書登基,那王朝顛覆天下必將大亂。

事急從權,我當機立斷,一邊吩咐家丁騎上赤風馬去給大哥送信,一邊卸了釵環,挽起長發,從大哥房中取出他舊時的將袍和佩劍,女扮男裝帶著十名「精銳」踏馬直奔皇城而去。

壅王忌憚永安侯的兵權,以邊境來犯的由頭將大哥支出去後才敢逼宮,也正是憑此忌憚,我才敢與十名家丁改扮的「精銳」跟著內侍秘密進入皇宮,奮力一搏。

壅王隔天逼皇帝立傳位詔時,看見我男裝後與大哥七八分相似的臉護在皇帝身側,當即傻了眼。

「永安侯?你怎會在這?」

「我乃天子兵將,有護君衛國之責,賊子逼宮,我為何不能守在陛下身側?」

我答得不卑不亢,麵上更是不顯波瀾,可除了陛下之外沒人看得見我躲在並不合身的將袍下發抖的左手。

壅王盯著我看了半天,麵色終於有些鬆動,於是我趁熱打鐵,告知他陛下早已料到他有逼宮奪位的心思,並且我的大軍就埋伏在京郊外,隻待一聲令下便能讓叛賊伏誅。

「陛下仁德,若王爺能即刻帶人撤出皇宮,陛下還是顧念手足親情的」

壅王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顧忌我大哥的兵力,暫且放下了逼宮一事,派人快馬加鞭去探查京郊以及邊境的情況。

就這樣,我又為大哥爭取了三天。

這三天,我寸步不離守在陛下身側,直到壅王得了京郊外無人埋伏的確切消息,破釜沉舟地帶人衝進來時,又對上了我和永安侯相似的臉,他還是猶豫了。

因為邊境距此數千裏,尚未有消息傳來,他還是不能確定永安侯是否回京。

壅王用長劍直指我的麵門,試圖試探我的真實身份,但看著我麵不改色地用兩指壓下他的劍鋒時,他還是沒敢再進一步。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不知哪來的弓箭射散了我的發冠,三千青絲散下暴露了我的女兒身,壅王舉劍衝陛下砍來,我用身體將皇帝護在身後。

千鈞一發之際,兵器碰撞,發出「鐺」的一聲脆響。

是大哥薑珩回來了。

幾乎是瞬間,局勢反轉,壅王大勢已去。

壅王被拿下的同時,我同大哥一起跪地請罪。

他請的是救駕來遲,我請的是欺君之罪。

可皇帝並沒有怪我,相反,他還要賞賜我。

我環顧了一圈宮人奉上的綾羅珠寶,跪地進言:

「求陛下允臣女隨兄從軍,護衛邊疆!」

話一出口,薑珩與皇帝皆一愣,隨後皇帝大笑,讚我巾幗不讓須眉,遂了我的心願。

出宮後,我對大哥說:

「日後阿昭也可以和哥哥一樣保家衛國了。」

大哥笑了,笑得很難看。

從他臉上,我不止看到了怕我邊疆受苦的擔心,還有一絲意味不明的憂慮。

陛下說我有勇有謀,賜了我軍師一職。

就這樣,我隨大軍一同去了邊疆。

我是世家小姐出身,除了騎術尚可外隻懂些花拳繡腿,盡管有陛下欽此的軍師一職,但我在軍營中話語權依然很弱。

那群將士都是浴血奮戰過的粗野漢子,加之我到邊疆並未掩飾女子身份,所以他們隻當我是過來遊山玩水,依著權勢空降而來的閑職,沒人把我當回事。

來邊疆不到一月,我受的冷落竟比之前在府宅中更多。

就連大哥薑珩也勸我:

「阿昭,邊境苦寒,不適合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小姐,待幾天就回去吧。」

我知道尊重是自己掙來的,在這個用拳腳說話的地方,我不能什麼都不會。於是我沒理會他打響的退堂鼓,第二天就以新兵的身份請求下到軍營曆練。

我被分到了一個叫穆巽的將軍手下。他是永安侯麾下的一員大將,功夫上乘,皮相甚佳,但手段卻殘酷狠厲。

我知道大哥這是想我知難而退。

可我偏不隨他心意,硬生生從穆巽手中熬了下來,直至在訓練中當著眾將領的麵逼退穆巽數步後,他們看我的眼神也逐漸和善了起來。

從一開始的「三姑娘」到現在見麵也能畢恭畢敬地稱呼我一聲「昭先生」。

慢慢的,軍中之事大家願意同我進行商議,我這個軍師也有了實職。

到邊疆第三年,我查清了沉屙積弊的官餉貪腐,那貪官被提上來時,一句「天高皇帝遠」還沒說完便被我一劍封了喉,屬下們拿著補回來的軍餉圍著篝火跳起舞稱讚軍師大義。身為總將的薑珩卻佇立在營帳前不發一言。

「大哥為何不同去歡慶?」我端著酒碗遞給他問道

薑珩並沒接過去,隻是定定地看著我說:「薑昭,你不覺得你做得太過了嗎?」

我一愣:「克扣軍餉,貪汙走私,薑珩,到底是誰太過?」

這是我身為庶女第一次忤逆家中嫡出的兄長,薑珩震驚地看著我,可三年邊疆磨礪,我眼中早就抹去了小女兒的纖弱之態,取而代之的是將士的堅韌和鋒利。

我知道,那貪官的存在,薑珩一直都清楚。不止如此,他甚至從未製止過這樣的行徑。因為隻有這樣,每一筆軍餉貪腐,薑珩才能從中分一杯羹。

大熙不像別國那樣國庫強盛,即使是永安侯這種級別的武將,每年的俸祿加賞賜下來,生活也算不上奢靡。

可即便這樣,大哥他怎能動那種心思。

他震驚我忤逆的同時,我亦是震驚從小深明大義的大哥是何時變成這個樣子。

父親常常教導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所以貪腐案要查,將士利益要護。

既如此,那顆貪官的人頭就算我給大哥提的醒了。

我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身旁傳來薑珩的一聲輕笑。

「克扣軍餉,中飽私囊的事自古就有,我薑家世代忠君,就這麼一點錢,薑昭,你不要太斤斤計較。」

「自古如此,便是對嗎?你生在世家,一出生便可以承襲爵位,那些將士浴血奮戰一輩子都未必能走到你這個位置,薑珩,那是他們用命換來的軍餉,你良心何安啊!」

我與薑珩,自幼兄友妹恭,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爭吵。薑珩並沒與我多言,隻是瞪了一眼我後,便走了。

自軍餉一案起,我在軍中聲名漸望,加上數次北磐作戰獻計獻策,免了很多軍中將士的傷亡。

漸漸的,大家越來越認可我軍師的身份,與我商議的事情也越來越多,有時甚至超過了薑珩這個總將。

而大哥非但沒有因上次的不快與我生了嫌隙,甚至在底下人越過薑珩同我商議軍務時,還能笑著調侃上一句「阿昭早晚有一日在軍中說話比我管用!」

我們都將它視作玩笑,但誰知,這一天竟來得這麼快。

這是我來到邊疆後第八次隨軍作戰。一天一夜後,北磐終於以微弱劣勢再次退出邊境,薑珩主張乘勝追擊,將北磐人打得再也不敢來犯,我卻注意到北磐人撤退時,地上的車轍和馬蹄印井然有序。

擔心此次撤退是北磐人有意設伏,為保存大軍實力,我主張窮寇勿追。就在我與大哥爭執不下時,穆巽領著身後的大軍撤回了軍營。

在軍中,我說話真的比大哥更管用了。

黃沙漫天裏,大哥望著離去的大軍麵色如常,可我分明看到了他將袍下握到骨節發白的拳頭,還有他眼中那掩飾不住的恨意。

直至這時,我才理解小娘口中的嫡庶有別和安分守己是何意味。

大哥眼中的恨意,是恨我動了他的軍權。

我不願大哥誤會,亦沒有奪權的心思。所以自那之後,我便裝著大病了一場,一應軍務全都推到大哥手下,大哥也樂在其中,還在苦寒之地的邊疆讓軍醫尋來一些稀罕的藥材給我補身,我們的關係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的兄友妹恭。

就這樣,我又做回了剛來邊疆時的閑散軍師。

期間,穆巽來找過我,問我為何要放權。

是的,不是問我為何生病,是問我為何放權。

彼時,我在房中換上了一副女兒家的打扮,倚在榻上裝作漫不經心地答道:

「我身子不濟,軍醫說我不能太過操勞,何況這軍權本就是我大哥的,何來我放不放權一說呢?」

穆巽沉默半晌,又開口問道:

「你為何來邊疆?」

「因為不想囿於宅院,想來這天大地大的邊境看一看。」

我答得隨心所欲,可絲毫不敢將心中保家衛國的夢想告知他人。起碼現在不能說,說了就會被看成爭權奪利,有心奪爵。

那一夜,我輾轉反側,想到了小娘從小教我要安分守己,想到了罰跪祠堂前父親所說的不要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想到了那次黃沙飛揚下,大哥充滿恨意的眼神,還有穆巽今日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薑昭,其實論能力,你未必不如薑珩。」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放權自得的清閑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日,一個牧民來營帳告狀,說自己的妹妹在牧羊時被幾個軍士模樣的人奸殺。我顧不得換上常裝,一身女裙打扮將營帳內全部將士集合起來,讓牧民認人。

這是我在邊疆的第五個年頭,即使身穿羅裙也足以震懾住軍中將士。他們見我是真的發了怒,將那晚的事情和盤托出。

原是打了一次勝仗的侍衛長同幾個士兵酗酒到天明,外出解手時正巧遇見了從遠處趕著羊過來的牧羊女,那幾兩貓尿喝得上了頭,幾個人就把那姑娘毀了清白,最後酒醒了怕被人查到,竟然將那可憐姑娘活活掐死。

他們說的侍衛長我認得,是我哥薑珩的手下林騏。

好色成性,嗜酒如命。

我讓穆巽去拿人的時候,那林騏還醉醺醺地癱在榻上不省人事,想來是事後又灌了幾瓶烈酒。

林騏搖晃著衝我走來,上下打量著身穿羅裙的我。

「呦,這是哪來的姑娘,模樣還不錯,不如陪大爺玩玩?」

還沒等我甩開他摸上來的手,穆巽就搶先一步將林騏反手鉗倒在地。

我從腰間抽出匕首,用側麵打在林騏臉上,厲聲嗬斥: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冰涼的鐵器讓林騏清醒了幾分,看向我的眼中也多了一絲驚懼。

「昭,昭先生,你這是幹什麼?」

以前我還事事親為時,便嚴令禁止軍中上下不得燒殺搶奪,奸淫擄掠,如今我剛放權沒多久,軍中部下竟做出這等畜生行徑。

我冷笑著用匕首抬起林騏的下頜,質問道:

「那牧羊女,是不是你帶人殺的?」

林騏對此倒是供認不諱,反而仗著自己一人之下的身份理直氣壯。

「我是將軍親衛,殺了一個牧羊女又如何?」

好一個將軍親衛,我笑著看他。

下一秒手起刀落,林騏頸部就多了一條血線,我擦了擦噴在臉上的鮮血,將匕首扔給穆巽。

「剩下的同黨,一律按軍規處死。」

話音剛落,薑珩就趕來了,他攔住了穆巽,指著我,一張臉漲得通紅,半天隻憋出來一句:「你瘋了!那可是我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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