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許我一生一世的裴知栩登基後,卻認我為義妹。
不僅如此,他還娶了將軍之女為後。
我問他為何騙我,他卻憐憫地撫了撫我的頭發:
“當初不過隨口一說,是阿若總把玩笑話當真。”
我恍然,原來我以為的情意,不過是句玩笑。
他們大婚之日,多國使臣前來道賀。
南越國的使節趁機提出與北昭和親,以平息戰事。
但朝中除我以外並無其他公主,我主動走到殿前:
“臣妹身為公主,和親之事責無旁貸,願陛下恩準。”
……
“胡鬧!”
坐在高位上的裴知栩猛地摔了杯子,俊美的臉上浮現薄怒,“朕不許!”
南越國的使節當即表情不悅:“北昭國皇帝什麼意思?瞧不起我們南越國的皇子?”
皇後柳如煙立馬盈盈一笑。
“使節誤會了,長寧雖有個公主名號,但出身低微,配不上南越國的皇子。”
使節不解:“這位不是公主?怎會身份低微?”
裴知栩神色冷淡,“長寧原是路邊的乞丐,朕看她可憐便領回來做侍女,這些年她對朕忠心耿耿,便賜了一個公主的位分。”
“但是奴才就是奴才,再尊貴的奴才,也無法同主子相提並論。”
我跪在殿前,聽著他們討論我的出身,麵色平靜,可緊握的雙拳指尖早已泛白,透露了我的窘迫。
一句句嘲弄譏諷的話,將我的思緒拉回了八年前。
那時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城中鬧了饑荒,連草根都挖空了。
我穿著薄衣,蜷縮在牆根下等死。
忽然,一個暖乎乎的包子砸到了我身上。
我猛然來了精神,生怕被搶走,直接將包子整個塞進了嘴裏,咽下去時都沒嘗出來有什麼味道,連道謝都來不及,隻脫口而出:“還有嗎?”
“有。”
頭頂傳來一道溫潤的少年音。
我循聲望去,在看清對方麵容時瞬間呆住。
少年和我同樣狼狽不堪,胳膊上青青紫紫,華貴的衣服上滿是刀痕和泥汙,處境看起來比我還慘。
他似乎餓了很久,在遞給我最後一個包子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但還是眉眼彎彎笑著,“你慢慢吃,別噎著。”
刹那間,我覺得我的心顫抖了,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決定要報答他。
我身無長技,可從小煉毒,憑著這本事,我順利護送他回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後,才知這落魄少年是當今最不受寵的三皇子。
他想要往上爬,我便成了他手裏最鋒利的劍。
這八年,我們相依為命,互為依靠。
我以為裴知栩對我總是有情的,但沒想到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竟立刻求娶了將軍之女柳如煙。
我看著他為我親手製作的古琴,心如刀絞,“你說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何騙我?”
他心疼地為我拭去眼角的淚,說出的話卻冰冷刺骨。
“朕未曾騙你,是阿若總把玩笑話當真。”
我終於恍然,原來我以為的情意,不過是心上人的一句玩笑,作不得真。
天子強加阻攔,當眾羞辱公主,和親的事暫且擱置了。
我不明白,他不愛我,隻當我是妹妹,為什麼不讓我和親,幫他穩定朝政?
次日一早,太後召見我。
她不是裴知栩的親生母親,卻是柳如煙的親姑姑。
太後坐在佛堂之上,瞧見我後,卻是無比的慈祥,招呼我坐在她的身邊,輕聲細語和我說話。
“阿若,皇上不肯送你去和親,是因為將你當親妹妹一般看待,你們同生共死八年,比跟哀家的情分都要重,他自是不願讓你去受苦。”
“自然,哀家也不願你去那苦寒之地,可知栩剛登上帝位,臣心不穩,邊境又虎視眈眈,內憂外患,他需要別人幫忙。”
“他若執意不肯和親,南越國定是大怒,後果不堪設想,知栩對你那麼好,給你尊貴的身份,最好的吃穿用度,把你當親妹妹照顧,你也不想他剛登上帝位,國家就起戰亂吧?”
我意會了太後的意思。
裴知栩除了沒如約娶我外,沒有對不住我的地方,給我殊榮給我體麵給我寵愛。
這麼多年,我們相依為命,我舍命救過他,他也舍命救過我,說不上誰欠誰。
但和親後,我跟他便就此扯平,從此,我便可斬斷前緣,安心地往前走。
“阿若明白,三日內定取得南越國皇子的同意,與南越國和親。”
太後滿意極了,“好!三日後,哀家暗中送你出嫁,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讓皇上知曉,屆時,他會鬆口的。”
我垂眸應下。
回到長寧殿,還沒進門我就聞到一股血腥味。
我心裏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加快腳步進了殿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小狐狸鮮血淋漓的屍體,雪白的皮毛都被鮮血染紅。
“琉璃!”
我雙腿發軟,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琉璃是裴知栩送給我的第一個禮物。
他那時抱著還是小幼崽的琉璃回來,笑盈盈地告訴我。
“阿若,以後如果我不能經常陪在你身邊,那就讓它陪著你。”
琉璃陪伴了我五六年,每天都會乖乖的在院子裏等我回來。
我用指甲狠狠掐著掌心,想讓自己保持冷靜。
“柳如煙,琉璃和你無冤無仇,你何故害它?!”
“放肆!”柳如煙旁邊的嬤嬤先開了口:“你竟然敢直呼皇後娘娘的名字,該打!”
說著,她就掄起胳膊準備掌我嘴。
柳如煙抬手製止了:“嬤嬤,退下。”
她緩步走到我的麵前,抬腳碾了碾琉璃的屍體。
“本宮來看看妹妹,沒想到這隻野狐狸突然衝出來,差一點傷到本宮,所以本宮就讓人弄死了它,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畢竟隻是一個用來解悶的小玩意兒,你說對吧,阿若?”
聽到她的話,我腦中繃緊的弦一下子斷了,抬起手狠狠朝她臉上扇去。
下一秒,我的手卻直接被人扣住。
裴知栩肅著臉,冷冷的看著我,“阿若!你在幹什麼?”
我赤紅著眼睛看向他,張了張嘴唇卻隻發出了破碎的聲音,“琉璃死了......”
柳如煙突然哭出聲,撲進了裴知栩的懷裏,撞開了我。
“陛下,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不應該來長寧妹妹的殿裏,這樣自然也碰不見那隻野狐狸!”
“可是那隻狐狸真的好凶啊,臣妾不過是路過這裏,想和妹妹聊聊天,沒想到那隻野狐狸竟突然衝過來想要咬我,還好嬤嬤當即打死了它,臣妾差一點就要受傷了......”
“臣妾沒想到這隻野狐狸竟然是長寧妹妹養的,臣妾要是早知道的話,就算被這隻狐狸咬死,也不會動它分毫!”
她哭得梨花帶雨,裴知栩當即心疼地抱住她安慰:“不過是隻野狐狸罷了,殺了就殺了。”
我的心狠狠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皇上,它是琉璃啊。”
嬤嬤在一旁插嘴:“什麼琉璃,不過是養的一隻畜生罷了,畜生發狂起來可是六親不認,連陛下都說了,殺了就殺了!公主何必苦苦相逼!”
我咬著唇,死死地盯著裴知栩,不肯相讓。
“琉璃很乖,它從不咬人,皇上最清楚不過。”
柳如煙紅了眼眶:“妹妹,實在是本宮做的不好,如若你還喜歡,本宮命人去尋一隻一樣的賠給妹妹,好不好?”
裴知栩麵色微沉,看了我一眼。
“阿若,算了吧,橫豎不過是一隻狐狸罷了,難道你還要皇後為你的狐狸償命?”
我臉色慘白,手指緊攥卻徹底說不出話來。
明明以前,他總是會一臉寵溺的摸著琉璃,神情認真的囑咐:“琉璃,我不在,你可要好好照顧阿若姐姐。”
曾經的裴知栩,不會說琉璃隻是一隻野狐狸。
“好了,皇妹必然不是這個意思,皇上別為我生氣,”柳如煙動作親昵的拉了一下裴知栩的衣袖:“臣妾剛剛可被嚇到了,皇上陪我去禦花園逛逛吧?”
裴知栩點了點頭,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牽著柳如煙離開了。
隻剩下我和琉璃的屍體。
我忍著難過,將血淋淋的琉璃抱起來,好好安葬了它。
不多時,裴知栩身邊的李公公送來了一盒糕點。
“長寧公主,陛下心裏還是記掛著您的,瞧,這是專門命人去桂月樓買的桂花糕,陛下說這是您最愛吃的,您嘗嘗?”
我知道這是他給我的台階,想緩和關係。
我麵無表情地收下,等李公公走後,我將盒子裏的糕點一點點碾碎,全部扔進了池水中。
當晚,我穿著夜行衣,潛入了一家酒肆。
剛從窗戶翻入,就聽到男人清冷又低沉的笑聲。
“沒想到在北昭國,姑娘也會當采花賊。”
我站定後,看向麵前半倚在床上的男人,有些詫異。
陪裴知栩出生入死多年,我的武藝不算極為精湛,但也不差的。
可沒想到這七皇子竟如此警覺,一下就發現了我,甚至能看出我是女子,可見目力極好。
他套起外衣,卻沒有下榻,“不知姑娘大半夜找本王何事?”
我側對著他,點燃屋中的燭火,“七皇子,我是北昭國長寧公主,這次來,是想和你商量和親之事。”
他哦了一聲,漫不經心的語調裏似乎有些驚訝。
“你就是他們所說的平民公主?”
“可是公主,本王是個站都站不起來的廢人,你何苦嫁給我?”
我借著燭光看清了他的模樣。
南越國七皇子楚堯,據說不僅雙腿殘疾,還相貌醜陋。
雙腿殘疾可能是真的,但相貌醜陋就完全是胡言了。
他眉眼冷峭,長睫濃如鴉翅,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輝。
除了裴知栩,我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
我很坦誠,“我身份低微,你又是個廢人,正好相配。”
楚堯扭了扭脖子,嗤笑一聲。
“你膽子倒是挺大,不過,本王娶你沒有任何的好處,反而會惹不少麻煩。”
“再說了,本王一個廢人娶妻又沒用,何必多此一舉?”
我蹙起眉頭,“如果我說,我能把你的腿治好呢?”
對麵的人猛地被嗆住,咳了好幾聲。
我端起水遞了上去。
他捏著杯子喝了一口,突然伸手把我扯入懷中。
我赫然一驚,想要掙紮,他一隻手卻能輕易箍住我的雙腕。
我更是心驚,哪怕他不良於行,但他的武藝定在我之上。
楚堯打量了我一眼,他瞧著很溫潤麵善,聲音卻涼颼颼的。
“公主還會醫術呢?真厲害,不過本王一個殘廢,你卻如此費盡心思要嫁,該是動機不純,本王可不想娶。”
我板著臉,掙脫出他的懷抱。
“這恐怕由不得殿下做主了,你剛剛喝的水裏有毒,每月的十五必須吃我給的解藥,不然......”
楚堯不怒反笑:“不然如何,死嗎?”
“不會死。”我掰著指頭細細數道:“你會胸悶氣短,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七竅流血......”
還沒說完,我頓時感覺頭暈的厲害。
下一秒我就兩眼一黑,栽了過去。
昏迷之前,我好像瞧見楚堯站了起來,蹲在我旁邊,語氣無奈。
“真是好大的麻煩。”
再次醒來,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宮殿,手中放著一個狼形玉佩,瞧著是南越國的東西,應當是七皇子的私物。
楚堯並不簡單,明明武功高強卻裝作廢人一個。
不過好在他答應了我的請求。
想到之前的眩暈感,我頓時想起在太後那喝了那杯熱茶。
看來太後還是不放心我,可不論和不和親,我都不會留在皇宮的。
沒一會裴知栩來了,他看見我臉色蒼白,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絲心疼。
他來跟我道歉,也承諾道:“阿若,再過三日就是皇家圍獵,我會再為你尋得一隻狐狸......”
“皇兄,不必了。”我開口打斷他。
聞言,他愣住了。
我從未如此叫過他,因為我喜歡他,不願我們無端端變成兄妹。
我不複往日生氣,淡淡地問:“皇兄此次前來何事?”
裴知栩沉默地看了我好一會才開口:“琉璃可安葬好了?”
“嗯。”
他臉色更沉,目光晦暗不明:“那日的桂花糕......”
我見他小心翼翼,就像當初許諾要跟我一生一世時,怕我拒絕他那般的克製,忍不住勾唇,笑意卻不抵眼底。
“好吃,我喜歡,多謝皇兄記掛。”
裴知栩見我笑了,像是鬆了口氣,眉目舒展:“我知道你最懂事,那日嗬斥你,也是為你好。”
“和親的事情用不上你,你不要再為我強出頭,南越國苦寒,我絕不會讓你去。”
“琉璃的事隻是意外,明日圍獵,我會給你再帶一隻狐狸回來,可好。”
“好。”我輕聲應下,沒有多做解釋。
我跟他沒有以後了。
當初少年許我的山盟海誓,便隨著風散了吧。
皇家圍獵,裴知栩啟程的當日。
楚堯如約派了使節接親。
我身著紅色嫁衣從偏殿出去,上了接親的馬車。
馬車快速往城門外趕去,直至出了戒備森嚴的城門,我安安穩穩坐在馬車裏,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