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給李慕時的第三年,他始終不肯與我成婚。
他總說好男兒尚未立業,何以成家。
直到他見到了我的親姐,卻一見鐘情窮追不舍。
我這次不再哭鬧,也不再躲在後麵靜等他浪子回頭。
我撕碎了他贈我的畫像,燒掉了李家替我備下的喜服。
在我生辰那日,我坐上了離京的馬車前往江南。
李慕時不知道,一個月前我偷偷地托人在江南給自己買了塊墓地。
那裏還有一個人等著我去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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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你可當真想好了?你這病真不能再拖下去了!不若現在跟我走吧,我在你身旁,你至少還能有多些時日。」
趁著入夜,即將赴任的竹馬孟春寒偷偷來後院替我把完脈後說道。
月光下,我的臉色越發蒼白,他的瞳仁中滿是關切和憂慮,見我未答,他遲疑了會繼續道:
「你若答應,我必當一生敬你愛你,決不負你。」
聽著他的諾言,我鼻子一酸,鄭重點頭:
「我想好了,你赴任之期不可耽擱,再等我一月,我與父母過完最後一個生辰,必定去江南尋你。」
孟春寒輕撫我額頭,替我發鬢挽了枚玉簪。
「那我先走了,你一定要保重好身體來見我。」
看著他依依不舍離開的背影,我才發覺自己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願我這病還能撐到那個時候吧。
我清咳了兩聲,潔白的絲帕上殘血如梅。
剛要回屋,便看到爹娘還有姐姐溫香凝在屋門口等我。
「秋月啊。」
我娘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閃。
「你姐姐之前生了場大病悶在家裏一直不開心,明日你和慕時去蘭丘避暑,順便讓香凝和你們一同前去散散心吧。」
我和李慕時在蘭丘相遇,在蘭丘相愛。
我之前求了他很久,他才允我在我生辰前陪我去蘭丘避暑休養,過我們的二人生活。
爹娘明明知道這對我的意義,卻還要給我提這樣的要求。
看我沒答話,姐姐委委屈屈開了口:
「娘,我沒關係的,妹妹如若不願就算了,我本不該為了自己的事去打擾她。」
「你身子不好難得想出去走走,當妹妹的還沒出嫁呢就不認親姐了?」
我爹立刻冷聲開口,他看向我的目光帶了幾分責備和不悅:
「秋月,你不要過分。」
我愣了愣,無言地望著爹娘。
姐姐四歲那年快要病死了,爹娘聽了算命先生的話,說要再生個妹妹,才能續得起姐姐的命。
我本就是作為姐姐的依附品才出生的,或許是巧合隨著我出生,姐姐的身體竟然慢慢好轉了起來。
雖然我年紀小,但因為姐姐身體不好和爹娘的偏心,我倒是更像個姐姐。
以往每次爹娘毫無理由向著姐姐,我都會難過得一個人偷偷哭泣。
可今天,我不但沒哭,反而還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事,讓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吧。」
反正還有一個月我就要離開京城了。
我已經不在乎這趟旅途的意義了。
隨他們吧,他們一定想不到如今我才是那個病入膏肓的人吧。
顯然已經習慣我的退讓了。
看到我又一次讓步,爹娘欣慰點頭,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隻有姐姐還留在原地。
她一反之前的委屈巴巴,臉上的笑意快藏不住了。
哪裏還有之前在爹娘麵前淒楚病嬌的模樣?
看我沒理她,姐姐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隻是想去散散心,秋月你不會怪我吧?」
「唉,誰叫普天下男人雖多,隻有慕時能逗我開心呢,我實在是不想離開他這麼久。」
不管她是炫耀還是挑釁,我都不想再聽下去。
「我還要忙,你自便吧。」
我抽出手來沒有用力,姐姐卻忽然眼光一閃,像是被我狠狠推開一樣連連後退,直接栽倒在假山石上。
「好痛......你幹嘛推我......」
尖銳的石頭劃破了她的裙擺,也劃破了她的小腿。
幾滴鮮紅的血珠瞬間滲了出來。
「......溫秋月,你瘋了!」
李慕時不知道何時來我家了。
他剛走來我屋前,恰好看到溫香凝「被我」推倒在假山石上。
他頃刻臉色鐵青,幾步過來急切抱住了她。
「慕時,別擔心......我就是身子弱,別怪秋月了。」
溫香凝臉色蒼白,眼眶紅紅的,還輕輕伸出手指撫摸著李慕時緊皺的眉頭。
李慕時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他輕輕撩開溫香凝的裙擺,看到那鮮紅的傷口,滿臉心痛:
「都流血了,自己受傷,還不忘替別人講話。」
說著,他眼神轉向我。
方才還柔情似水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如刀。
「溫秋月,我知道你對我不滿,你不開心盡管和我說,為何要傷害旁人?」
「她從小身子不好,又大病初愈,哪像你從小就嬌生慣養的,結果你現在還要偷偷欺辱她!」
他厲聲嗬斥我,一字一句如冰刀霜劍直直劈砍在我心頭。
本以為自我決定離開後,不會再為他難過了。
也覺得自己不會再被他觸動情緒。
可我到底高估了自己。
我不過是一個渴望關愛的平凡女子。
自五年前與李慕時相遇相識,我就對他一見傾心。
後來我被許給他,我更是開心得三天沒睡著覺。
等了這麼多年,他卻愛上了我的親姐姐。
我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跟在他身後令人厭煩的粘人精罷了。
我鼻子酸酸的,心口悶得難受。
可不知為什麼,一滴淚都落不下。
「慕時,相識五年,在你心裏我就是這般無恥之人嗎?」
李慕時的神情愣了愣,看向我的眼神有一瞬茫然。
寂靜中,溫香凝突然哭出了聲。
「慕時,我不打緊的,不要為了我這樣的病秧子和秋月生氣,我不值得你為我如此......」
她抽抽噎噎,眼神還委屈地望向李慕時。
聽著她的哭訴,李慕時方才望向我的那一絲茫然蕩然無存。
他冷笑:
「難道不是?因為香香身體不好大家就多照孟些她,你就總是吃醋鬧事。」
「香香一次次忍讓,隻換來你一寸寸的得寸進尺。」
「當年那個善良的你早都不在了。」
李慕時不再回頭,隻抱起溫香凝大步離去。
眼睛更酸痛了,可揉揉眼睛,卻還是哭不出來,憋得難受。
我用力的咳嗽,又是一朵豔紅。
罷了。
為他落過的淚太多,到如今哭不出來,也真是緣分該盡了。
本想好好休息一夜,但因我和李慕時要離京去蘭丘休養,李家父母特意辦了場宴席送行,囑咐我一定要去。
大概是聽聞李慕時和我共赴蘭丘的消息,他平時的知交好友也來了不少。
「慕時,是不是終於快等到你要成婚了?」
「也該是時候了,秋月姑娘等了你五年,我妹妹和她一般年紀,早都當娘了。」
我正想要如何開口,李慕時想娶之人並不是我。
他卻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哈哈大笑:
「誰說我要娶她了?」
說著,李慕時指著在不遠處的溫香凝:
「就算要娶......這才是你們大嫂,如何?」
本來還在海飲暢談的眾人瞬間啞下了聲。
「怎麼了,都不講話了?」
李慕時顯然有些不滿。
看著那些個尷尬在當場的公子哥。
我想想,安靜走了過去。
「李公子說得沒錯,他傾慕家姐已久,這婚約早都做不得數了。」
言罷,我淡淡笑笑,看著目瞪口呆的眾人也沒再解釋,轉身離去。
李慕時沒有攔我,卻在半夜找上了門來。
「溫秋月,出來!」
他從後院翻了進來,倒也不怕吵到人,一邊拍著我的門一邊大聲喊我。
「何事?」
「跟我回去,和香香道歉!」
「為何道歉。」
我淡淡看他。
李慕時臉色鐵青,又義正詞嚴:
「你又未進李家大門,哪來的臉撂臉色給我看?我想娶她是我的事,你盡管衝我來,現在讓大家都誤會是她的緣故你就開心了?」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能淡然接受一切了。
但現在被李慕時一步步逼到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氣得渾身顫抖。
「你定要欺我如此嗎?」
「當初先撩撥我的人是你,指婚也是你父母的意思,如今你變心了,我給她退讓,你還是要找上門來逼我!」
我氣得嘴唇直哆嗦,眼睛紅紅的,卻落不下一滴淚,很是猙獰。
李慕時忽然不講話了。
他看著我的模樣,沉默片刻終是開了口。
「罷了,這次我不怪你一時任性。」
「但香凝隻是無辜卷入的,你有不滿盡管對我說,不許再傷她分毫!」
李慕時離開了。
父母大約是聽到動靜了,但他們不敢得罪李慕時。
更何況,他們也根本不在乎我。
抬頭看著月光,我忽然很想他——
那個已經遠赴江南在等我的人。
心裏好像有什麼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眼淚像是一瞬間決了堤,我靠著門框哭得癱軟下來。
再忍忍,再忍忍。
自小家裏隻有奶奶心疼我對我好。
她去世時,曾將她珍愛的首飾一件件包好說要留給我。
可奶奶一走,父親就全都收了去。
我不滿哭鬧,他卻說隻在我二十歲生辰的時候還我。
我並不是貪圖首飾,隻是不願奶奶的心意最後落在溫香凝的手裏。
溫香凝還是隨我們一同去了蘭丘。
我還沒開口,她先就指著我往常慣住的那間房要住下。
李慕時自然依著她。
我無心爭執,隻是默默跟著仆人去了客房。
這房間不知道多久沒人住了,就算簡單打掃過還是滿屋的黴味。
我忍下心裏的惡心,放下了行李,想要去自己原來的房間拿回自己的東西。
可一進門——
我所有的東西都被溫香凝指揮著仆人丟在地上。
一隻小白狗正被她踩在腳下,奄奄一息。
「毛團!」
我直接慘叫出聲。
毛團是我幾年前來蘭丘時撿到的流浪狗。
當時它被大雨淋透,幾乎快死了。
李慕時陪著我整夜整夜照看它,他還安慰我,說隻要有他在,就算閻王來了也帶不走毛團。
後來我想帶它回家,可爹娘討厭貓狗,說什麼都不許我在家裏養,也隻能將它暫養在這裏。
「這畜生原來是你的啊,朝我撲過來叫嚇死人了,還真是狗隨主人。」
說著,她又是狠狠碾了一腳毛團,小狗連慘叫都叫不出了,一口鮮血直接噴了出來。
一瞬間,我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腦門,理智和冷靜全都去了九霄雲外。
我瘋了一樣重重推開溫香凝,一把抱起已經沒了氣息的小狗。
腳好像還被摔在地上的瓷器碎片劃破了。
可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毛團的眼睛變得無神,還在直直望著我。
「去死吧!」
我尖叫起來,順手抄起地上的碎瓷片向溫香凝的臉上劃去。
「溫秋月!你這個瘋子!」
可我還沒能傷到她,手就被人死死握住了。
力道之大,差點能捏斷我的手腕。
我被李慕時狠狠一推,直接摔到了地上。
溫香凝抽泣著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
「救命!秋月瘋了,她要為了一隻畜生殺我!」
「畜生?那是毛團!她殺了毛團!」
我咬牙切齒死死盯著李慕時。
在看向死去毛團的一刻,李慕時陰沉的表情好像鬆動了。
可很快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一隻狗罷了,你就要為了它殺自己親姐姐?」
「溫秋月,我看你真的是瘋得太嚴重了。」
溫香凝慘白著臉,可憐巴巴地捏著李慕時的衣襟添油加醋:
「別怪妹妹,是這小狗撲過來咬我,我一時害怕才......是我的錯,如果妹妹真的原諒不了我,就讓我給她賠了這條命!」
「不許胡說!就是太縱容她了,才越發過分!」
李慕時說著,忽然揚起巴掌,狠狠抽在了我的臉上。
一聲重響,我的腦袋也隨之跟著嗡鳴了起來。
我沒有叫出聲,也沒有來得及躲閃,隻是呆呆望著李慕時。
相識五年了。
這是他第一次出手打我。
李慕時顯然也呆住了。
他愣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卻還是什麼都沒說,攬著溫香凝離開了。
半晌,我的大腦好像才冷靜下來。
嘴裏被牙齒劃破了,不停淌著鮮血。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哭,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巴掌,徹底讓五年的情分恩斷義絕。
之後的時日,他們兩個人就像是把我當做空氣一般視而不見。
不過好在這裏的宅邸還算大,我每天清晨便出去踏青散步,到夜深才回來,也不至於和他們抬頭不見低頭見。
就在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安安靜靜等到我的生辰的時候——
我的房門忽然大半夜被人狠狠踹開。
「給我搜!」
李慕時帶著幾個侍女,絲毫不顧及我還披頭散發未著外衫,就下令讓人開始在我的房間亂翻。
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侍女從針線盒裏尋到一個還未完成的小布娃娃。
李慕時拿過娃娃的一瞬間臉色就陰沉如鐵。
「溫秋月,你真是好狠的心!」
他大步走來,拎著我的衣領就將我甩到了地上。
我的腿重重磕在地上,鑽心的疼痛和地板的寒涼瞬間襲到頭頂,眼淚忍不住頃刻就躥了出來。
「我就說香凝怎麼忽然病了臥床不起,你每天避而不見我隻當你是收了心重新做人,沒想到竟然在背後用這巫蠱之術詛咒她!」
「你太讓我失望了!」
「李家要是有你這樣的女人進門,隻怕永無寧日!」
他字字句句凜冽如刀,要是目光能殺人,隻怕他早都將我捅成了篩子。
我怔怔抬頭,看著李慕時厭棄憎惡的目光。
我原本以為,他會是我一生的歸宿。
曾經的他也對我百依百順,是鮮衣怒馬溫柔繾綣的少年郎。
直到他認識了溫香凝,什麼都開始變了。
一開始我也不服氣,吵過鬧過,可無濟於事。
隻會讓他越來越厭棄我。
現在......我終於徹底清醒了。
不是我的東西,就沒必要留戀了更何況我的時間不多了,何必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多餘的人身上。
第二天一早,我自己牽了匹馬,先回了溫家。
這一日,已經是我的生辰了。
好在這次父親隻罵了我幾句,就不情不願地將奶奶的遺物還給我了。
「讓你奶奶看到你今天這種喪氣樣子,指不定多生氣呢。」
「學學你姐姐,每天見誰都笑意盈盈的,這才招人喜歡。一天天哭喪個臉,晦氣給誰看!」
我也懶得再應聲了。
在他們眼裏,我本來就是為了姐姐才出生的。
從小但凡我哪裏讓他們看不慣,必定會拿姐姐來貶低我一頭。
不過此後一別,估計也沒什麼機會再見到他們了。
我原本是想陪他們過完最後一個生辰再離開的,如今家中無人提及,連李慕時也像失憶一般,我還期待什麼?
他們有溫香凝這個女兒就足夠了。
我撕碎了曾經李慕時贈我的畫像,燒了李家替我備好的婚服。
隻收拾了點路上要用的貼身衣服,帶上了必要的盤纏,就輕悄悄地從後門離開了。
隻是我正準備要上馬車時。
李慕時和溫香凝回府的馬車正好擦肩而過。
「溫秋月,你怎麼自己一大早跑了?」
我沒想理他,隻當做聽不到,想趕緊上車離京。
沒想到李慕時竟然徑直下了車。
他擋在我的麵前,拉住我的手腕:
「不就是說了你幾句?那什麼破布娃娃我也不是真信它能咒人。」
「你道個歉服個軟,說不定我就原諒你了,非要這樣鬧下去嗎?」
我淡淡看了眼他,不動聲色用力抽出手來。
「不用了,你不原諒我,也沒什麼打緊。」
我都要離開了,他恨我也好,怨我也罷。
都無關緊要了。
李慕時愣了愣,滿眼卻是嘲諷。
「好,這是你說的。」
兩輛馬車交錯而過,我向南他向北。
隨著夕陽落下,我離京都也越發遙遠了。